魂灵 第30章

第50章

　　学院既已同意参战，霍雨浩此行的目的便已经达成。思来想去，他长到十九岁，还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以“养伤”为由过着堕落放纵日子的时候。这几天他每天睡了吃，吃了睡，就连从来不忘的修炼也都暂且搁在了一边，偶尔想动了便在海神湖边晃上一圈，远远看着那些英姿勃发的少年学员追来打去，在秋季清淡疏远的阳光下放出自己亮闪闪的各色魂环，为了心爱的姑娘或是老师几句偏心的赞扬而来上一场不大不小的打斗。

　　洛黎若是在这里读书，想必也会是这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中的一员吧。

　　霍雨浩静静想着，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丝属于兄长的温和笑意。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才十九岁而已，甚至那群吵吵嚷嚷争执不休的学员之中，也有不少人年纪比他还大。

　　他又转念想起了自己的精神之海。天梦哥陷入沉睡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能感觉到他正一点点缓慢积蓄着自己的灵魂能量，想必不久后就能醒转。

　　这里的生活看似风平浪静，但毕竟是国家有难，大敌当前，天梦哥肯定也是想能更多地帮助自己。至于雪女和冰帝，自从进入海神阁后他让她们不要说话以免被各位长老探知她们的存在之后，那二人也已很久没有冒过头了。不过他与她们二人的交流本也不算多，每每只有在天梦哥也醒着的时候才会一起七嘴八舌地说上几句。

　　其实也没有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的理由了——虽然如今玄老他们还没有决定出参战的正式名单和魂师小队的派遣形式，但各位宿老本就知人善任，看人识人的本领和经验都要远胜于他，他其实早便应该放心地离开，回到前线去打探更多情报。啊，就连那件好不容易偷过来的高空魂导探测器，也已经在昨日被他亲手交给了轩梓文老师，以他在魂导器一途上的高深造诣，想必很快便能从中琢磨出门道来。还有唐门众人，也已经聚过几轮，大家看上去都过得很好，也没有什么值得挂心的。

　　但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走，至少在和那至今没露过面就想要始乱终弃（？）的家伙讲清楚之前，他才不会走。

　　不然此时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期了。

　　身边的空气忽然轻轻一荡，带起一阵小小的风。初秋的天气微凉，轻风拍打在身上的感觉，让人分外舒服。

　　然后是一点暖暖的柔软香气。

　　霍雨浩侧头看去——是那个高挑纤瘦的美丽少女，随意地束着长及腰侧的粉蓝色长发，一双灿烂明媚的金色眸子即使是不笑时仿佛都含着半分笑意。她上下打量着霍雨浩，揶揄道：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想心上人啊？”

　　被冷不丁说中心事，霍雨浩眸光一闪，随机又迅速遮掩了过去。

　　唐舞桐见他表情尴尬，也不追问，而是正了正色：“玄老跟我说，可以让我俩，还有再叫上你们唐门里的几个人一起，组一个五六人的先遣小队，去前线做探子。他担心你一个人去没个照应，而且若是有什么关键情报，也方便随时叫他们回来传消息，这样你就不必跑来跑去的浪费时间了。”

　　霍雨浩心中一荡，立即想到了什么，却又奇道：

　　“为什么现在他老人家什么事情都直接跟你说了？我不也好好地在这儿么，叫我一声也不麻烦啊。”

　　唐舞桐撇撇嘴：

　　“我哪知道。”

　　少女轻快地说完，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眸子转了转，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

　　“可能因为我现在是这里的老师吧，他觉得通知我很方便。”

　　霍雨浩不疑有他。俩人并肩沿着小路走了几步，霍雨浩正想着应该叫谁去合适，却感觉哪里有些怪，仿佛正被人盯着看。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却有些愕然地发现先前远处那群打打闹闹的学生不知何时都停了下来，几个几个一圈地聚在一起，盯着他们做窃窃私语状。

　　之所以说是“窃窃私语状”，实在是因为那群家伙的音量着实不小，至少霍雨浩足以听得一清二楚。

　　“和舞桐老师走在一起的那家伙是谁？碍眼。”这是一个个子高高大大的青年，有一头卷翘的淡金色短发，看起来是一群人中的领袖。

　　“这家伙啊，我这些天看到他好几次了，成天无所事事地在海神湖边闲逛，怎么也没见有教导老师找他麻烦，这都什么事啊。”这次则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白净青年，像是军师一类的角色。

　　淡金色头发的领袖皱了皱眉：

　　“既然如此，你们几个找机会削他一顿。让他知道接近老师的后果。”

　　军师则做高深莫测状：

　　“柳少说的对，这种人想必不会厉害到哪里去，可能就是哪家的纨绔子弟罢了。肖虎肖豹，你俩到时候等我消息。”

　　被点名的两个肌肉壮实的年轻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显然做这种事已经相当习惯了。

　　唐舞桐显然也听得一清二楚。她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望向霍雨浩。

　　霍雨浩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认成“纨绔子弟”的一天，清了清嗓子，却又听见另一圈人所传来的声音。

　　这次的讨论便温柔多了，没有再动不动喊打喊杀。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褐发女生道：

　　“和舞桐老师走在一起的男生真好看，好像也就和我们差不多大。”

　　“而且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真般配啊。”这是一个说话细声细气的。

　　“你们瞎说啥呢，啧，这么美好又秀气的男孩子就应该被更强壮的男人保护着才是。舞桐老师虽然漂亮，但看着他俩，总感觉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味道。”带点调笑的声音。

　　霍雨浩彻底一头黑线。

　　不过学生们说归说，好在没有冲动到直接跑过来搭讪或是挑衅的地步，也不知是不是该归功于史莱克学院繁冗又严苛的校规。

　　唐舞桐笑眯眯道：

　　“看吧，我这个老师还是挺有威信的。”如果不是有我在，他们早就如狼似虎地冲上来了。

　　霍雨浩却仿佛听到了她未说出口的后半截，没好气地：

　　“你要不在，根本就没人会来找我麻烦。”

　　他随即正色道：

　　“我觉得让楠楠、徐三石、和大哥三个和我们一起去比较妥当。”

　　唐舞桐无可无不可：

　　“既然你觉得放心，我当然没问题，反正我对你们唐门的人也了解不多啦。”

　　霍雨浩见她并不把找同伴这事放在心上，便暗中悄悄松了一口气，神色自然地补充道：

　　“我还有一个很厉害的朋友，虽然并不是唐门的人。不过如果他愿意一起去的话，我想就没什么危险能威胁到我们了。”

　　唐舞桐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毫无保留地赞美另一个人，几乎到了仰慕的地步。又见他虽然表情淡淡的无甚特别，淡蓝色的眸子中却已经情不自禁地带出了一点柔和的波光，竟显露出几分思念的怅惘神色，不知怎的，一时心里就好像被什么重重地扯了一下，有点不痛不痒的难受，面上却还是半点不露，轻松肆意地接话：

　　“那你可千万要说服他来呀，我就拭目以待啦。”

　　俩人又不咸不淡地扯了几句便道了别，直到目送着少女娉娉婷婷地走得远了，霍雨浩才转过身身来，站在原地叹了口气，独自往居住的地方走去。

　　直到想找那个人却怎么都想不出一个妥帖的联系方法，他才惊觉两人的关系其实一直都是对方占着主导。

　　在那人还是秋水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完全摸不透他时而懒散时而肃然的奇怪性情，遑论现在。

　　他永远都能轻易地找到他，不管是在森林里，在兵营里，还是在学校，他总有一万种方法，轻巧又利落。

　　但他若像现在这样一直不来找他，他连一个联系上他的办法都没有。星斗森林深不可测，若一个人傻傻地从外围一直探进去，不知道要走到何年何月。

　　想来想去也只能通过传灵塔的人传话给他，但若真这么做了，且不说玄老那边是作何想法，就连霍雨浩自己，潜意识里也并不希望传灵塔的常驻代表碧姬知道两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但如果只因为这点困难就轻易地放弃了，对那人避而不见的话，只怕日后自己会后悔吧。

　　只是，一想到两人之间这种界限分明的、冰冷的不对等关系，即使坚强如霍雨浩，也不禁感到一阵满满的无望和泄气。

　　此时虽然还并不很晚，但秋季天黑得早，不知不觉中太阳的光芒已渐渐黯淡下去，霍雨浩孤单的影子融入海神湖畔葱郁的、四季常青的苍天大树的树影里，很快便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了。

第51章

　　太阳落山了，但此时天仍未黑透，呈现出一种半灰半白的朦胧颜色。霍雨浩沿着海神湖边走了一段，却并没有回屋，而是脚步一转，向着学院南门的方向去了。

　　隔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今晚去一趟唐门，提前问问大师兄他们的意见，也好尽快准备准备。

　　之所以选择和菜头、江楠楠和徐三石三人组成侦察小队，霍雨浩当然有着自己的考量。

　　没有选择贝贝，是因为作为唐雅的男友和众人中年纪最长的人，贝贝一直负责着唐门主要的运作管理，又要兼顾自身修炼，向来都忙得脚不沾地，若自己将他带走，唐门就瞬间失去了主心骨，难免要面临一段时间的调整适应，但这也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是霍雨浩隐隐预感，一旦明斗山脉重围得解，以史莱克学院为主要代表的大陆魂师精英群体与圣灵教之间难免一战，届时为了解救唐雅，贝贝必然会参与其中，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他此时更应该养精蓄锐，同时可以也趁着这段宝贵的间隙把唐门事务逐步交接给可信赖的人，日后便可毫无后顾之忧。

　　选择和菜头的原因倒是显而易见的。史莱克七怪之中，就属他和霍雨浩在魂导器方面的造诣最高，而与时常东奔西跑并不怎么留在学院的霍雨浩相比，和菜头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泡在轩梓文的实验室中，即使此时说他对魂导器的研究已超过了自己，霍雨浩也不会觉得多么奇怪。眼下日月帝国在明斗前线布置的探测魂导器岂止是天罗地网这四个字所能形容的了的，有了和菜头的帮助，霍雨浩更觉得心安不少。

　　至于江楠楠，虽说她在唐门众人中实力并不算靠前，但若放眼全大陆的青年魂师，她依然是其中当之无愧的顶尖者，就算真的无法帮忙，也决不至于成为负担。而更重要的是，自乾坤问情谷一役后，徐三石与江楠楠之间再无嫌隙，二人默契深厚，也方便互相照应。楠楠是女生，也可以与舞桐作伴，一行人旅途会方便不少。

　　七怪中还有萧萧，她性子一向安静内敛，若是愿意跟去的话，随着一起去也无妨。

　　霍雨浩默默想着，自己也觉得这安排妥帖周到，但此时忽然有一点奇异的触感冷不丁划过心间，他未及分辨，几乎是电光石火间就感觉自己撞到了一堵墙上——冰冷且坚硬，带着点凉薄的味道。

　　霍雨浩生生被阻了一下，但眼前又哪有什么墙？再往远处看，也依然只能看见脚下这条青瓦石砖铺就的路面，蜿蜿蜒蜒地连到街的另一头。他脚步不变，心下却凛然警觉起来。

　　三五行人说说笑笑地擦过霍雨浩身侧，有神情坚毅、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背杵着拐杖的白发老妪，也间或夹杂着身穿史莱克绿色校服的年轻学生。

　　精神探测已经开到最大，方圆五公里内的一切瞬间铺开了，纤毫毕现地影印在脑海之中。

　　史莱克城地处三国交界，背倚星斗大森林，向来是一个重要的商品中转交易站，同时也出产着相当丰富的农副产品。

　　但最令这座城市如此特别的，还是由或大或小的魂师冒险家团体以命相搏带出来的战利品。即使是黄昏，这座城市的热情也不见出半点冷却的迹象，一整块漂亮的白虎皮毛、一枚闪着粼粼碧光的蛇类眼珠，都会是各路商贾七嘴八舌开价争抢的对象。街上依旧行人如织，普通人和魂师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和讨价还价的拌嘴声夹杂在一起，弄得空气都仿佛生生炽热了几分，根本不见半点异状。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但也正因如此，更有了几分阴谋的味道，一如此时将暗未暗的蒙昧天色。

　　如果一个人能拥有改换空间的力量，还能做得如此避人耳目不留痕迹，那就绝不是现在的他所可以抵挡的。眼前的景色再是热火朝天，街上再是人头涌动，在真正的强者眼前，都不过是浮于各色景物上的一层薄灰罢了，一吹即掉、一戳即破、一抹即去的东西，根本连蝼蚁都称不上。

　　但霍雨浩仍神色如常地走着，甚至连迈动脚步的频率都没有丝毫变过。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或许是直觉，他总觉得那人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虽然他从没能发现被监视的半点蛛丝马迹。

　　但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只是，那人若真敢在这里动手，也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了些。此处离学院南门不过咫尺，进了门左拐，沿着拟态修炼场一直到海神湖，再到湖心岛内的海神阁......这段路普通人走起来可能要近一个小时，但在如玄老这般的当世强者面前，也不过是一息之间的距离罢了。

　　谁会傻到在这里动手啊？

　　不得不说圣灵教也真是足够执着。为了拐走自己这个学了几手亡灵魔法的“圣子”,居然就能派一位如此高深莫测的强者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看，把大把宝贵的时间都活活耗在这里。他们有这种耐心，难怪能够拐走小雅老师......

　　想到此时深陷圣灵教的唐雅，霍雨浩心下不禁又是一沉。虽然海神阁近在咫尺，但当初小雅老师不也正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拐走的吗？或许他们的手段已经超出了想象，自己万万不可大意。

　　与那个人见过几次呢？

　　初见是在新兵营，彼时他们一人是军中的低阶军官，一人是貌不惊人、满脸麻子的上等兵，他却一眼识破了他的伪装。

　　再见是在御明城外不远处，他前去搭救因前线溃败而狼狈撤退的白虎公爵戴浩，他的生父。在那一片混乱之中，他靠着模拟魂技把大名鼎鼎的星空斗罗耍了个团团转，却冷不防又被他一眼认出。幸好千钧一发之际他再次虚晃一枪，搬出了圣灵教主钟离乌的大名，脚底抹油逃到了亡灵半位面。

　　最后一次便是不久前的学院之内了。当着赤王的面，他道破了自己的身份，捅破了自己所有的伪装。

　　虽然自己与那人只见过三次，但那次为救戴浩，他已算得上底牌尽出，想必自己的那点招数都已经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但反过来，他却对他一无所知，只记得曾听见叶雨霖称呼他为国师。

　　如果来的真是他，自己该如何逃生呢？

　　这里离海神阁近是近，但也不能完全指望着诸位宿老的搭救。若说他从前十九年的人生里学到了什么刻骨铭心的道理，最突出的一点，恐怕还只会是那句有点凉薄的“凡事靠自己”。

　　仅仅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霍雨浩便想到了很多。而此时他离他刚刚“撞到墙”的地方也不过只走出了十多米罢了。

　　......

　　“不用紧张。”

　　这句话冷不丁从身侧飘过来，声音淡淡的，音量并不大，但一霎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已经安静下来。

　　说话之人就在他身侧。他不知在暗处静静看了他多久，但仿佛早已看破他镇定面孔下不安的内心，语气中带了点安抚的意味在。

　　原来是他啊，那个他一直想见的人。

　　霍雨浩暗自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没有偏头去看他，而是带了点疲倦般垂下头去，想了想还是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