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灵 第48章

　　“兽神修为登峰造极，寿数已近永生。他既与你情投意合，你为何不让他将永恒的生命与你共享。”

　　“......”

　　听她这么说，霍雨浩不免有些本能的排斥。也许因为是童年的悲惨遭遇，他根本在潜意识里就不想依靠任何人，无论对方本身是否乐意。不过他并没有明说，而是说：

　　“可是这只是我的寿命延长了，并不能帮你们重铸身体。”

　　雪女说：

　　“话虽然这么说，但活得久了，场面总能比别人见得多些，机会也总是会多一点的。”

　　冰帝忽然闷闷地开口：

　　“其实我们这样呆着，也不是不行......虽然不再能号令四方，也不再威风八面，但不管怎样，我们三个总还一直呆在一起。如果哪一天真的回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适应那里你死我活的血腥争斗。”

　　此话一出，不仅是雪女，就连天梦都相当惊讶地看向她。

　　虽然一直以可爱少女的面貌示人，但冰碧帝皇蝎绝非良善之辈，甚至可以说和良善扯不上半分关系。她一向是极北圈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曾经以一己之力血洗冰山灵狐一族，只因他们的族长某日有眼不识泰山，挡了她的去路，还出言调戏了她几句。

　　冰山灵狐攻击力低，但在极北圈中一向有着通灵的名声，因此其他族群总在无形之中避让三分，谁知夜路走多了，他们竟撞上冰帝这样一个根本不把任何鬼神之说放在眼里的刺头。那一夜后，极北群山间的狐族哀嚎七日不散，刺鼻腥味数月不绝。

　　可如今，这样心狠手辣做事做绝的人，却说厌倦了你死我活的争斗。

　　雪女却没有被打动：

　　“不管怎么样，有属于自己的身体还是好的。”

　　冰帝说：

　　“有身体倒不难，可是我们能恢复从前的力量吗？不可能的，就算能勉强恢复一些，也做不到全盛。我们结的仇家太多也太强了，只要不是全盛，他们就照样能纠集起来把我们挫骨扬灰。于其日后后悔，不如现在就安心呆在这里。”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正好让霍雨浩置身事外，落得清闲，但他感到良心不安。

　　不管怎么说，只因为自己的私心就背弃原来的承诺，让她们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割舍自由或是修为，就算她们自己心甘情愿，可又让霍雨浩怎么过得了心中这一个坎？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伸手压在脸上，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活活炸开。

　　天梦忽然插嘴：

　　“前些日子，兽神来过这里。”

　　“......？”

　　二女的争吵声顿时一停，一下安静得吓人，却又于无声中暗含了期待。只有霍雨浩冷不防听他这么说，心里涌起一阵不祥预感。

　　可接下来的话，他再也听不懂了。

　　三人转用兽语交流。二女的表情从暗含着期待的平静，变成毫不掩饰的震惊，到了最后，又转变为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表情。

　　而天梦一直相当镇定。等三人说完话，他才改回斗罗大陆通用语：

　　“抱歉雨浩，兽神特意嘱咐不能让你知道。”

　　霍雨浩僵硬地点了点头。一颗心吊的七上八下，起起伏伏，不知不觉中，却已经痛到麻木了。

　　那个从来都只为他着想，却不为自己考虑半分的家伙......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

　　***

　　核心圈依然静谧。

　　生命之水旁，碧姬早已跪得周身麻木，厚重繁复的裙裾染上了清晨林间的雾气，晕出点点湿意。然而那弘碧绿的湖水依然寂静无波，只有那满溢着的浓郁生命气息一如往昔。

　　直到一阵似有若无的龙族气息向这边飞快靠近。

　　帝天？？？可是，他不是在湖里修养吗？

　　碧姬猛地就想站起来，可跪了数十日的躯体根本支撑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她踉跄一下，手撑着地，这才有些勉强地站了起来。

　　不是她朝思暮想的主上，而是一个相当俊秀的青年，有着海一样温柔的双眼。

　　是霍雨浩，那个轻而易举就改变了一切的人，是那个轻而易举就夺取她毕生所求之人的人。

　　碧姬第一次正眼打量他，随即便震惊地发现了青年脖子上悬挂的那枚不起眼的坠子。

　　龙之逆鳞，触之者死。可如今，他竟连最珍贵的东西，都毫不保留地交给他了。

　　难怪他有他的气息。

　　碧姬有些狼狈地将目光从眼前青年的身上移开。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落下泪来。她终于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地输了。

　　三十万年前，一万岁的她遇见他。十万年前，她与他重逢于星斗之颠。

　　可整整十万年朝夕相处的陪伴，比不上他与他不到半年的相处，这又让她如何能甘心？

　　霍雨浩当然没有遗漏碧姬眼中浓到刻骨的悲伤。他模糊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此时却已顾不得这些了：

　　“前辈，帝...兽神他在哪里？”

　　碧姬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生命之水。

　　霍雨浩走到湖边，细细打量着湖。

　　湖水森森，浪涛翻涌。生的气息分明如此浓郁，却吞没了他的爱人。

　　这湖水......绝没有看上去那么温和无害。

　　这曼妙碧色看起来是浓郁的生机，却同时也是化骨无声的致命毒药吧。

　　那家伙现在肯定孤单又痛苦，偏偏又什么都不说，永远都一个人憋在心里。

　　碧姬望着霍雨浩的背影，心情复杂：

　　“因为某种上古禁制，生命之水只对龙族血脉开放。先前兽神全盛之时带人下水不难，但这次他回来，嘱咐我一定严加看守生命之水，一直到他伤愈复出，任何生物若有擅闯，必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等......”

　　她有条不紊地把情况说了，正想劝对方别等了先回去歇着，可下一瞬间，她就眼睁睁看着霍雨浩回头冲她笑了一下，随即便像一只断了翅的风筝，翩然落进了生命之水。

　　碧色翻涌，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短暂的浪花飞溅后，一切又都重归寂静，霍雨浩好像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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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又回到一切的起点，星斗大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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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yicuni和青禾童鞋的地雷，莱勒Q-Q童鞋的营养液(づ￣ 3￣)づ么么哒!

第71章

　　帝天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已经在这片大陆度过了数千万个日夜，但这梦境却好似比这日夜还更漫长些。他很想醒来，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

　　魂兽的一天是单调的。伴着朝阳修炼，枕着星光入眠。闲不住的小崽子们会结伴偷溜出门，攻占另一群弱小魂兽的领地，耀武扬威地撒上一泡尿，再被闻讯赶来的长辈捉回去狠狠教训一顿，灰头土脸地过一段日子，直到下一次皮痒，继续不知悔改地作天作地。

　　这也曾是他的生活，在他还有同类的时候。

　　他一直记得，有一次自己不但把一群红蟾豪猪的领地给削了，还一个箭步跳到对方首领那颗小小的头上，将它背上的尖刺一根根揪了下来。

　　红蟾豪猪长得很吓人，但其实一点攻击力都没有，他也很纳闷为什么这种种族还能悠哉游哉地活到现在而没有灭绝。

　　那时他的爪子还很小，但已经足够坚硬且锋利。他每拔出一根尖刺，对方的皮肤上就会留下一个森森的血洞，汩汩鲜血从那些洞中奔流而出，漫过千疮百孔的皮肤。

　　首领绿豆般的眼里都沁出了泪，却愣是没有任何反抗，更没有叫上一声。

　　他相当得意地摇了摇尾巴，灿金色的双瞳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天真而不知世事的残忍，小小的自尊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在他看来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竟然引得永远高深莫测的龙神动了真怒。

　　他被罚在瀑布水帘下禁闭九九八十一年，期满出关之后，再亲自登门去豪猪首领处跪地赔罪。

　　他永远英明神武的父亲第一次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默默听完这一处分，什么都没说就背过了身去，连一声叹气都没有，只留给他一个高大冷酷的背影。

　　瀑布的水流撞在身上很痛，在水里泡着的日子也很无聊。然而无数天过去了，一直没有一个人来看看他。不论是同龄的伙伴，还是长辈，一个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分外委屈。直到某一个寂静深夜，一位偶然路过此地的老者告诉他，红蟾豪猪一族向来对龙族忠心耿耿，听说他们的那位首领，还曾救过族中某位大拿的命。

　　他不知道那位大拿是谁。或许是龙神？或许就是他的父亲本人？但这其实已经不再重要。他很难想象豪猪首领这样一位长辈居然能容忍他如此的......近似欺侮的戏耍。

　　老者没有在意他变幻不定的神色，捻了捻胡须，又带着感慨地说，龙族实力天下第一，侠气天下第一。有恩必报不说，这千百年来，从未做过任何仗势欺人之事，又怎能不令人由衷感佩？人类世界那些个呼风唤雨的家族，有几个能做到这一点的？

　　帝天如遭雷击。模糊中好像明白了什么。

　　后来又过了无数年的岁月。年少记忆中的那一个个高大身影终究都倒下了，那一战日月无光，天地变色。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所谓与天地同寿，终究还是一句美好却飘渺的祝语。

　　人也好，魂兽也罢，从来就没有谁能真正与天地比肩。

　　他开始游荡，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与龙族相关的种种都随着那一战而烟消云散，化作了鸿蒙初辟时的遥远神话。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很久很久以后，他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趣。他闲得发霉，在某天里第一次找回了少年时久违的某种悸动，不由分说就冲到邪魔森林里找邪帝干了一架。

　　龙族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怕这个字，但望着对方那颗暴凸而出的独眼，他不知怎么的竟好像中了邪，想起了几十万年前红蟾豪猪首领身上被他凌虐而出的无数小洞。

　　随即就是老人感慨的面孔，父亲失望的背影，龙神肃然的面貌，以及瀑布冲击石壁溅起的磅礴水花，还有长辈们蜿蜒着的千疮百孔的庞大身躯......

　　他狼狈地逃走了，头晕脑胀。几天之后，他发现自己脑子里好像出现了另一个意识。那人比他要活泼一些，话也多的不得了，只是很喜欢睡，让他有时候昏昏沉沉的，还开始忘事。

　　后来的后来，帝天这个名字彻底成了神话。

　　他有了越来越多威风的头衔，就像当初的龙神。他是魂兽共主，大陆巅峰，光盖天地，手摘星辰。

　　但他深居简出，越来越活成了一个飘渺的影。

　　直到他遇见了一个人类青年。

　　最开始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容易头晕，记忆会开始大段大段地模糊，很多时候猛然清醒过来，会发现自己出现在奇怪的地方，第一次是在山上，还遇到了天青牛蟒和泰坦巨猿那两个老家伙，可下一次又是在军营，背靠着校场里的一棵树，几乎就有一种回到了星斗的错觉。

　　后面他发现青年可以给他治伤，治这种连碧姬都治不好的奇怪的伤。

　　他恢复的很快，总算不会再忘事了，脑海里的那个声音也不再出现，这当然是好事。

　　可事情的发展很快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和他呆在一起的借口。

　　青年的笑容像小太阳一样耀眼，即使是生气了撒娇耍泼的时候也同样可爱。他怀念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怀念那一双湛蓝色的澄澈眸子。

　　好在他依然能看见青年的一举一动，通过那块神奇的神龙逆鳞。

　　青年身边永远都簇拥着许多人，他会对他们一一露出最温柔的笑，永远都游刃有余地处理着所有事情，永远都扮演着一个可信赖的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