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出天外 第10章

作者:焦糖布丁 标签: BL同人

  叶孤城:“四大内宫高手已死,锦衣卫和禁军之中再无高手,紫禁城已是一个怀抱玉玺的虚弱的孩童,任何一个人带着军队打进去,都能轻易坐上龙椅。”

  老僧很肯定地说:“你,却不肯。”

  叶孤城笑了一下,眼中有浅浅的嘲:“燕王自己带兵打进去,那是他们自家人争天下;若是我出手,怕是立即成了燕王平乱的新借口,天下人可共伐而诛之。光是飞仙岛参与南王谋反弑君一罪,南王至多妻儿老小一家赴死,而整个飞仙岛却会被拖着陪葬。”

  老僧不置可否。

  叶孤城手捻棋子,在指中把玩:“更何况,若真弑君成了,怕此刻我也该毒发身死。哪里能等到大师来下这盘棋?”

  老僧与燕王谋事已久,闻言倒不反驳,反倒露出淡淡激赏之色:“不愧是先朝皇族子嗣,帝王心术倒是揣摩得七七八八。你果然从一开始就想保住飞仙岛,与南王虚与委蛇是为此,与燕王谋,也是为此。”

  洪武皇帝设海禁为国策,南洋沿海和岛民生活困苦,内有朝廷外有海盗,进退维谷。南王借由权势胁迫飞仙岛谋反,叶孤城便假意应允,佯装谋反失败借由朱允炆的手除掉南王,但这也只是表面的权宜之计,真正坐收渔利的,却是雄踞江北的燕王。

  四年靖难,燕王已露疲态,打不起退不回,前几个月甚至流露出划江而治的妥协打算。

  燕王不能退!

  他想退守江北,却有人不想他退却。

  所以白云城奉上金银辎重,供上沿岸百姓的忠心,仿佛一剂仙丹,让燕王有了重整旗鼓决心。

  紫禁城一战,江湖人士蜂拥聚集京师,掩盖了伪装成江湖人士的燕王精锐分散入城,加上此刻朱允炆身边高手被除,此刻必定惶惶不安,破城的时机也就近在咫尺。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才是真正的鹬蚌相争,而使渔翁得其利。

  与其说南王利用叶孤城谋反,还不如说叶孤城在见到蜀王那日起,便设了一个孤身而入的局,在南王、燕王、皇帝之间步步为营,将白云城的命运和王朝的走向连在一起。

  燕王要的是天下,叶孤城要的,只有燕王能给。

  这一局棋,谁是执棋人,谁是棋子,还真无从界定。

  叶孤城借着咳嗽皱起眉,目光变得锋利冷静。

  老僧笑道:“城主放心,我不会对王爷说起这个秘密,否则老衲那半局棋,日后当与谁人下?”

  叶孤城收回目光,看向左臂缠绕的绷带:“谁也想不到,江湖上老老实实的和尚,是道衍大师的师侄。”

  谁说和尚老实?老实和尚不仅会把银针刺入人的穴道令人假死,还会偷尸体,还会捏和活人一样大小的蜡人,还敢把活人装进箱子里偷偷运过淮河。

  老僧正是道衍和尚,燕王府中的布衣谋士姚广孝。他呵呵一笑:“都是佛门中人,什么师侄徒弟的,不过是一场虚名。世人也说老衲阴险狡诈、不择手段有如何?世人在乎的这些东西,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谁都有不希望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叶孤城:“世人说你是妖僧乱世,我却看到大师慈悲。以天为局地做盘,众生为子一局棋,有些东西,的确不必旁人明白。”

  道衍和尚叹了口气:“只是你未杀朱允炆,可有想过如何平息燕王怒火?燕王不高兴,你保不住飞仙岛,不也就功亏一篑?”

  叶孤城身在囹圄,却轻松笑道:“只要燕王还没过江,便还有机会。飞仙岛的施南卿应该已经带着几百箱珠宝粮草,正在拜见燕王,哭诉沿海岛民在海禁之下的困苦窘境,以及转述全岛上下希望燕王能拯救沿海黎民重开海禁的殷殷期望。”

  对于一个手握权势,野心勃勃又年富力强的男人,什么样的手段有用,不止修习阴阳术数之学的道衍知道,从小被教导谋求复国的叶孤城同样知道。

  “哦?城主怎知西门吹雪会剑下留情?”

  叶孤城一怔,许久之后才慢慢摇头:“这原本不是我的计划。这个安排会因我死在西门吹雪剑下效果更好,只是现在……反倒有了变化。”

  道衍通晓帝王心术,他立即明白如果当日叶孤城若“战败而死”,燕王至多认为他剑术不及西门吹雪,刺杀失利,念在他一剑破七星扫平四大侍卫的份上,也会对飞仙岛白云城网开一面。但现在叶孤城还活着,交易只算成了一半,事情就变得晦涩麻烦。

  道衍虽然明白了这一点,仍然说道:“蝼蚁尚且偷生,城主何必一心求死?既然未死,城主不过而立,总该娶妻生子,给叶氏一族留个念想。”

  姚广孝欣赏叶孤城这样的人,或者觉得叶孤城这样的人活着更有用,才会让老实和尚名为监控,实则保护的跟着他。那具与叶孤城真人一模一样的蜡像,本就是为了给叶孤城脱身用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西门吹雪会带走叶孤城的尸体,以至于为了脱身,不得不浪费了那具蜡像。

  叶孤城沉默良久,就在道衍以为他真在考虑隐姓埋名娶妻生子时,才慢慢说道:“有些人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他自落地起,周围的所有人都指望着他能完成先祖的意志。而你我都该知道,这已经是绝无可能的事了,这样绝望沉重的命运,我一个人承担足矣,何必让我的后代再背负这个诅咒。”

  道衍精通算卦、占卜、天文、权谋,他猜测一百年前,陆秀夫宋朝末帝在崖山跳海殉国,最后的宗室血脉从此散落海外。叶孤城既然身负前朝宋氏宗族的血脉,过去的一百你里他们或许一直在等待时机重返中原。但随着洪武皇帝立国,这样的梦想已经注定远去,再难追回。

  叶孤城这样的人,这一生看似佩金带紫,坐拥一城,却一出生就注定被周围的亲人逼迫着承受命运。这些人都是他至亲之人,至爱之人,这也决定了他需要独自品尝许多的无可奈何和痛苦。

  他是理智的,理智到几近冷酷无情,无论是对己还是对人。他看破了无望的复国之路,自愿了断这一身血脉,将一切命运的摆布终结在自己手里。他窥见王朝的罅隙,利用朱氏子嗣的野心,在诸王之间纵横捭阖,拿自己的为饵,和燕王做一笔交易。

  “所以老衲猜想,你留出的后招,是想等自己的死讯传来,想请燕王夺得大位之后开放海禁,让飞仙岛重归我大明版图?”

  叶孤城平静地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一个人会遗憾自己没有死去,必定是认为自己死了比活着更有用。

  活着的人,只有在失去虚无缥缈的野望后,才能低头去看脚下的路。

  道衍垂眸沉思片刻,起身告辞:“老衲这便回去复命了。城主,莫忘了,你我还欠着半局棋。”

  叶孤城目中带出一线很浅的笑。

  彼此都是聪明人,心思诡谲善于谋算,为达目的随时可以搅动天下的谋反大逆之人。很多话,不必说得清楚。

  一个煽动燕王野心起兵谋反,以僧入世为建功立业,一个刺杀皇帝引诱燕王渡江,用剑正道谋求南海诸岛的前程。

  锦绣龙袍献血绘,万里江山白骨堆。他们,不过是各自在求证自己的道。

  牺牲很多人,有时候是为了活下来的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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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僧姚广孝,非同寻常也。

  粗长来了,解释一下:

  原著里老实和尚说他的侄儿是张英风,张英风是泥人张的亲戚,所以老实和尚会捏蜡人也就可以理解了。

  叶孤城紫禁城倒下的时候,是老实和尚第一个上前确认他死亡的事情,这里可以做点手脚。

第16章 16

  不过十数日,长江微波,北风起。

  江面上戈矛耀日,金鼓隆隆,北岸江边驶来七八艘商船。

  盛庸在江南岸察觉有异,命总舟师陈萱前去查问,谁知舟行会合处,双方船只忽然同时换上燕王大旗。

  南岸王军措手不及,被击得溃不成军。镇江守军知晓燕王已过长江,顿时肝胆俱裂,心知大势已去,指挥使开城投降,此一役,镇江终于纳入燕王囊中。

  金陵如今正如叶孤城所说,天堑已失,成了怀抱玉玺的孩童,不过五日,燕军驻军龙潭,再十日,城破。

  建文帝让内侍在奉天殿燃起一把大火。

  自此,紫禁城换了主人。

  转眼冬日将尽,莺飞草长。

  长达四年的靖难之役刚刚过去,百姓难得不必再终日惶惶,每日被逼着缴税纳粮。燕王一做皇帝,便下令暂免徭役税负三年,让疲敝的民生得以喘息。

  四处走动的商旅和外乡客终于多了起来,路边供人歇脚的茶棚也便跟着随处可见。

  官道上,一辆乌木打造的漆黑马车慢悠悠地往南而去,车辕外一个十五六岁的白衣小童一面驾车一面唱着闽南小调。

  路过一片桑树林,这里有几户人家,靠近路边搭着半间棚子,有一个村妇背上背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正在在当垆卖茶。这条路是往蜀中去的必经之路,想必往来的客商多了,附近养蚕的农户便在路边支起小摊,赚几个铜板。

  小童停下马车,对车里人说:“城主,不如我们在此讨几碗茶喝,再把牛皮水袋灌满,今晚便能一直赶路啦。”

  车里的人咳嗽了两声,冷哼一声:“什么城主?”

  小童连忙讨好改口:“老爷。”

  车里的人才应道:“你去吧,我便不下车了。”

  这人的声音虽然暗哑低沉,但底色却醇冽冻人,光是听着便会让人彷佛在大夏天饮下一壶清冽的美酒。

  那当垆卖茶的农妇听见声音一怔,险些将手里茶壶的水浇到行脚商的手上,忙不迭连声道歉,正好背上孩儿也大声啼哭起来,更惹得她手忙脚乱去哄那孩儿。

  小童给马喂了一把胡萝卜,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叫了一碗茶,那农妇便过来在他面前放下一只青花大碗,里面还撒了一把早春刚刚摘下的茉莉花。

  小童正要请她将牛皮袋灌满,谁知一抬头却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你是——”

  那农妇却盯着他摇摇头,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弯弯的眉,直挺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嘴里说:“这茶水太热,慢慢喝才好。”

  小童压低了声音:“西门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完他立即四处看看,生怕忽然窜出来一个西门吹雪。

  村妇还没说话,路边停着的马车里的人又开口了:“小来,或要下雨了,我们快歇上路莫要耽搁。”

  小童连忙答应了一声,又看了几眼村妇,惊疑不定地拿着牛皮水袋回到马车上,吆喝了一声,马车嘚嘚重新跑起来。

  马车在丛林里穿梭,树荫连成一片,渐渐遮蔽了天光。走着走着,竹林便代替了树林,蜀地的竹子总是很多的。

  马车里的人说:“停车,就在此处。”

  小童:“老爷,这里前后不靠的,停下做什么?”

  车内人咳嗽两声,惜字如金:“等人。”

  竹林里窸窸窣窣,风吹叶动,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叶城主,别来无恙?”

  车内人叹了口气:“西门夫人,不如上车一叙。”

  孤男寡女,原本不该在这四下无人处共居一处的,但他们俩人都不是不普通人,说的话也的确不好让旁人听见。

  孙秀青掀开帘子一股隐隐约约的药味扑面而来,她进了马车,面上还带着怀疑和愤怒的表情。

  里面的人当然是叶孤城,他端坐在软垫上,斜斜披着一条双宫蚕丝的半披,这画面与昔日蜀中相遇时竟然重合了。

  孙秀青想起了很多事情,面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问了出口:“这一切难道都是你的阴谋?”

  叶孤城沉吟片刻,这件事他的确引了西门吹雪入局,算起来是一场阴谋。事已至此,告知对方也实属应当,只是昔日燕王当今皇帝也牵扯在内,不便多提,便只将事情挑挑拣拣,把能说的告诉了对方。

  孙秀青听罢两眼茫然,先前面上的愤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里憔悴的疲惫之色,嘴里喃喃自语:“竟是这般,我真没想到……不,我根本也不可能想到。”

  叶孤城见她粗布荆钗,面有苍白的黄气,手指也变得粗糙,不由问道:“西门夫人,你为何会在这里沽酒卖茶?”

  孙秀青回过神,只觉嘴里苦涩:“我带着孩子离开了万梅山庄。”

  叶孤城难得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为什么?西门吹雪怎么可能让你带着孩子离开?”

  孙秀青笑起来:“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的时候,不管多难也会想要和他在一起,但当她下了决心离开的时候,也是没有人能阻止得了的。”

  叶孤城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笑的时候会比哭更令人怜惜,但他仍旧觉得蹊跷:“我不认为西门吹雪会不管他的妻子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孙秀青笑得很勉强:“他只是答应陆小凤,要帮他一个小忙。”

  叶孤城纵使他从未有过妻子,也知道这个小忙怕是让这个女人伤了心。

  孙秀青说:“陆小凤想查幽灵山庄的案子,就要找个借口让西门吹雪追杀他,而且还要让所有江湖上的朋友都相信西门吹雪必定要至他于死地。”

  叶孤城:“他们找了什么借口?”

  “他们说,西门吹雪因为追求剑道冷落了我,而陆小凤为了安慰朋友的妻子,便和西门吹雪的妻子有了……” 这个美丽坚强的女人眼中浮出水雾,哽咽几次,险些说不下去。

  “荒唐。”叶孤城不忍逼她说出那几个字,出口打断。他被囚数月,与外面消息断绝,并不知道江湖上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