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蛇的陷阱 第128章

作者:Z鹿 标签: GL百合

他们本来就没有爸爸。

法蒂玛蹲了下来,搂住卢平小小的身躯。她的嗓音很温柔,却很坚定。

“别担心,以后你会再见到大姑的。几十年之后,等你慢慢长大,慢慢变老,就能见到她了。”

“哦。”卢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司愚将一副油画放到坟头正上方。

那是她连夜赶出来的画像,上面的艾希莉娅笑得很平静。只不过在大雨之下,那幅油画很快模糊成了一团团抽象的色块。

白冉抱住了爱人,没哭没喊,异常安静。

卢箫轻轻拍拍她的后背。

灰色和金色的发丝湿漉漉交叠。

在分开的那一刹,卢箫看到了那双绿眼中的孤独。似一潭长满水藻的死水,平静,幽深,却又寒冷。

那是属于最后一个蛇人的孤独。

**

那天之后,娜塔莉亚也病得更厉害了。

那群世州士兵在混乱中把她的结婚戒指抢走了。一枚纯金的,满载风雨与回忆的戒指。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不完全受本能的控制。人除了需要物质,更需要精神上的慰藉;而一旦慰藉消失,人便会于一夜之间垮下来。

娜塔莉亚一夜之间老了,像个半死的人。栗色的长发从根白了起来,皮肤上的皱纹爬得越来越密,眼中的光越来越微弱。

或许不光是因为那枚戒指,也是因为亲眼见证了蝗虫过境的残忍。任谁经历过这种事情,都会丧失对这个世界仅存的希望。

卢箫曾以为,妈妈不在乎爸爸的死。但那枚丢失的戒指告诉她,妈妈仍然在乎死去的爸爸。

明明已经是死去十七年的人了。

而且还是那样死去的。

她不明白。

然而世州军队扫荡过后,家里连粮食都剩得很少,更别提妈妈的药了。没钱,没东西,卢箫只能眼睁睁地看妈妈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白冉频繁探望过娜塔莉亚。她一直很关心娜塔莉亚,因为娜塔莉亚曾给过她不少属于长辈的关怀与照顾。

然而,有丰富医学知识与医生经验的她摇了摇头。当人的精神状态萎靡时,身体的恶化是成倍的。

经历过这么一系列事情之后,谁都无法振作起来。

但除了悲伤,除了怀念,好像还有一种情绪萦绕在妈妈心头。

愧疚。

卢箫想问,却怕问出伤心的往事,恶化妈妈的病况,便终没敢问。

终于。

在十二月底的某一天,娜塔莉如风中残烛般倒在了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卢箫跪倒床边。

她拉住妈妈的手,浑身都在颤抖,可仍在尝试控制悲伤的情绪。

娜塔莉亚虚弱地吐出气声。

“我要去见你爸爸了。”

“妈妈,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我也该去见他了,我想他了。”

“你不恨他吗?”卢箫想到了往事,想到了被迫走入军校的那一幕,说不上来的排斥吵得大脑乱哄哄的。

娜塔莉亚闭上了眼睛。

“不,我现在理解他了,我想他会恨我才是。”

卢箫困惑地摇了摇头。她隐隐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可说不上来。

娜塔莉亚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说得对,世州确实不是东西。”

“谁?爸爸说的?”卢箫瞪大眼睛。在她的印象里,以及妈妈给她描述的印象里,她一直以为爸爸是个不关心政治的醉鬼。

娜塔莉亚沉默了许久。

有那么一瞬间,卢箫甚至以为她已经断气了,吓得赶紧将手指放到妈妈的鼻孔前试探。

终于,娜塔莉亚再度开口了,嗓音中满满的愧疚。

“我应该还他一个清白。”

“您是什么意思?”

“你爸爸的死因……”娜塔莉亚噎住了,好象是被泪水噎住的。

“酗酒,然后赌博欠债?”

“那是世州给他的罪名。”

作者有话要说:

每当写到一个人物死的时候,我就会回去翻翻Ta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然后生与死都会更加清晰。

第89章

卢箫嗡一下脑袋炸了。

“什么?”

“因为他说了实话……那时的我不理解他……但最后,他就和马博赖一样……”

记忆猛然闪现回多年前的开罗。一个死不瞑目的检验科主任,一个被迫跳窗的替罪羊。

“马博赖?”卢箫木偶般重复那三个字。

娜塔莉亚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你也……不要恨他了。你爸爸……是……伟大的。”

卢箫还想再问些什么,可妈妈的手已一动不动。

娜塔莉亚死了。

卢箫一时没反应过来至亲之人的死亡。

她只是迷惑地望着天空。也就是那一刻,她想起了很久以来从未想起的事情。

她从不记得爸爸酗酒成性,甚至都没闻到过他身上的酒味;她也不记得爸爸赌过派,至今仍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欠下那么多债务的。

而妈妈的几句话,拨开了一直存在着的乌云。

卢箫想起了上小学的时候。

有时放学回家后,她会看到世州的军警闯入家里搜查,而爸爸板着脸和他们理论,最后几个军警悻悻而去。

有时在街上漫游时,会看到爸爸写的抗议书。

不是酒鬼,不是赌徒,不是坏人;爸爸是一个参与政治的勇士。再深挖记忆,那句“你们不能对批评的声音选择性耳聋”记忆犹新。

宁肯不要舌头,宁肯空空荡荡。

卢箫终于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往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忧伤从何而来,想起了对司愚与生俱来的共情,也想起了早就对世州政府冷眼的根源——那是曾存在的父亲无形之中教给她的。

而那时的妈妈不理解。

直到亲历这场战争,妈妈才看清世州的丑恶嘴脸。不,或许她之前也觉察到了,只是火没烧到自己身上,便可一味地责怪当出头鸟的丈夫。

而那时的自己蒙在鼓里,还以为世州是给了自己出头机会的大恩人。

一切都晚了。

鲜血已经吞下。

回过神来,娜塔莉亚已没了呼吸。

房间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空。

卢箫愣住了。

然后她趴在床沿,哭了起来。

**

卢箫走在海边的沙滩上。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再加上悲伤的情绪比海水还广阔,她走得摇摇晃晃的。

十二月的杰拉尔顿很美,却是荒芜的美。

大片草坪被兵马踏得光秃秃的,黑漆漆的枯树干满是榴弹爆炸后的痕迹。以前同一时间能听到的牛叫已经消失了。世州军队一过,家畜都被他们宰了吃,也不管农户们的死活。

这是卢箫头一次以平民百姓的视角见证战争。

同样很残忍,但和战场上震耳欲聋的残忍不同,这种残忍是安静的。过于寂静,寂静得让人头痛欲裂。

她感觉灵魂被抽空了。

一次次跌倒,一次次被生活打耳光,又一次次站起来。这次她也需要站起来,继续向前奔跑。

“牧羊犬,你怎么耷拉着耳朵?”背后幽幽传来一个声音。

卢箫回头,只见白冉正在向自己的方向走来。阳光斜射至她苍白的脸庞,高高的鼻梁削出一片阴影,遮住她背光的那一面脸。

“这又是哪儿来的称呼?”

“因为在你旁边会让人感到很安心,像站在一只温顺却勇猛的大狗旁。该抱抱时抱抱,该咬人时咬人。”白冉歪歪头。

卢箫躲开眼神,没有理她。

不过白冉出现在视线内后,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许。

白冉快步跟上来,弯腰挡到她面前:“妈妈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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