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蛇的陷阱 第96章
作者:Z鹿
“叫你半天了,没听见吗?”半夜起来工作谁都不容易,有脾气也是正常的。
“对不起。”没办法,她太困太累了,刚才一直没听见医生的呼唤。
“她老公呢?”
“是我哥哥。”
“人呢?”很不耐烦。
“死了。”
空气突然安静。
医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语气也柔软了不少:“那你是她小姑对吧,进来看看你侄女?”
“侄女?”这个名词很陌生。六年以来,她只有一个侄子。
医生扁扁嘴,叹道:“对,女孩儿。我希望你们家没有重男轻女的传统,不然这个头胎可不太妙。”他见过太多因婴儿性别而闹得不愉快的例子了。
“没有没有。”
卢箫立刻跟着医生走进手术室。
病床上的凯瑟琳奄奄一息,整张脸只能用惨白来形容。她的皮肤本就和雪一样白,现在更是白得可怕。
好在还有呼吸。看到那有规律起伏的胸口后,卢箫放下了心。
“看,这就是你侄女,六斤六两。”一个小护士靠了上来。
卢箫看向护士怀里那团毛巾。
肿肿的眼皮,脸皱得像干透的苹果,所有的婴儿都丑得出奇的一致。说实话她对婴儿脸盲,看不出这个侄女和六年前的侄子有什么不同。
小护士低下头,微笑评论道:“很健康也很漂亮,她这鼻子随妈,将来会很挺的。”
有些新生儿会睁开双眼。
而这个刚出世的小侄女恰巧就是这样一个新生儿。在出世后的一个小时内便感知到了外界的刺激,并以睁开的双眼回应。
而也就是那一刻。
卢箫愣住了。
抱着她的护士也愣住了。
灰色的瞳。
而婴儿的头发也是深灰色的,如稀释到一定程度的墨汁。
小护士看看婴儿,又看看卢箫,看完卢箫,又看看婴儿,形成了永动机。毕竟,灰发灰眼实在是一个极为稀缺的外貌特征,且跟其病床上的母亲极度不符。
卢箫眨眨眼,尴尬微笑。
“多少有点家族基因在。”
**
一家人围着刚出生五天的婴儿沉思。
身体恢复了些许的凯瑟琳拾起了本能的母爱,抱着自己的孩子爱不释手,但她的表情也同样是沉思的。
婴儿的灰发灰眼实在太过特殊。
凯瑟琳是金发蓝眼,已故卢笙是栗发褐眼,娜塔莉亚是栗发绿眼,绫子是黑发黑眼,卢安是栗发黑眼——只有卢箫一人是灰发灰眼。
莫名其妙的巧合。
得亏自己是女人,不然跳进莱茵河也洗不清了,卢箫暗暗捂脸。
娜塔莉亚咳嗽一声,郑重其事地从科学角度解释道:“隔代遗传,和箫箫一样。她爷爷的发色和瞳色就是这样。”
这确实是事实,却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绫子咯咯笑了起来,指着卢箫道:“下次军队怀疑你有问题,你就说你不仅结了婚还生了孩子,这就是你女儿。我敢打赌,没人敢不信。”
娜塔莉亚也笑了起来,怜爱地拍拍女儿的肩膀:“看来这确实是咱家的孩子没错,免得做亲子鉴定了。”
而凯瑟琳也笑了,丝毫没有感到不舒服的意思。
她低下头打量了女儿片刻,满足地闭上眼睛:“这颜色很好看,而且和她救命恩人一样。”
“救命恩人?”听到这个名号,卢箫很不自在。
“要不是你抱我去医院,我可能就和这小家伙一命归西了。”凯瑟琳的语气万分诚恳。“这么想来,也应该由你来给她起个名字。”
“我?”卢箫有些犹豫,询问式地看向身边的妈妈。
“去吧去吧,”娜塔莉亚凑近女儿的耳边悄声道,“现在你才是‘一家之主’呢。”
一家之主。
四个字分量很足,如秤砣一般砸到心上。
绫子紧紧盯着卢箫的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个“私生女”的姓氏成了一个大问题。
卢箫在余光中感受到了嫂子的情绪,她知道嫂子不希望再来一个“卢家人”分财产,即便卢笙本就没有留下多少财产。
“那个,你姓什么来着?”
“让她姓卢吧。”凯瑟琳水蓝色的眼睛波光粼粼。
“我哥哥伤害了你。”
“你也姓卢。你是个顶好的人,强大美丽又善良,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姓的是你的‘卢’。”
听上去很合理,却又哪里怪怪的。
绫子的表情僵住了,但也妥协了。这句话说得没毛病。
于是,卢箫只能挤出一个微笑:“好吧,那就姓卢。”
该叫她什么呢?
看着婴儿不谙世事的纯洁脸庞,她想到很久以前白冉说过的话,突然理解了孩子的可爱之处。
只有孩子能无条件对这个世界保持希望。即便是恼人的哭声,也仅仅是因为想哭而已,不带任何绝望的悲伤。
一想到自己或许也曾是这副模样,卢箫就觉得有些难过。那难过也是无比平静的,似一条小河静静淌过心口。
没有人希望出生于这样一个年代;但既然出生了,那就只能忍受。
卢箫想到了自己的一生,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够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虽然她只活了二十六岁,却感觉灵魂早就苍老了。
伟大是最恶毒的诅咒,平凡才是最美好的庇佑。
“叫她卢平吧。”卢箫看了看小侄子卢安,目光却似穿透他一般悠远。“两个孩子连起来就是‘平安’,平平安安长大过一生,多好。”
“好名字,你果然是厉害人物。”凯瑟琳一下子便接受了这个提议。
所有人都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娜塔莉亚笑得皱纹很深,摸摸六岁小孙圆乎乎的脑袋:“安安,这是你平平妹妹!”
瞪着好奇的大眼睛,卢安似懂非懂地跟着奶奶重复了一遍:“平平妹妹。”
这时,婴儿睁开了双眼。
而恰巧,所有人都看向了卢箫。
于是所有的目光到同一点上聚焦,整整五双眼睛。
卢箫愣住了。
凄凉的责任这才有了实感。
她明白了,这个家的重担彻底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作者有话要说:
白:呵呵,全世界都是卢上尉的后宫呢?还有女人为你生孩子?
卢:不是我的!
白:啧,敢做不敢当哦。
卢:真不是我的……
白:(捏捏卢箫鼻子)知道啦,我就喜欢逗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第68章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早就有了。
12岁那年,父亲惨死后,独自背着比人还高的行李包走向去世州鹰眼军校的大巴车,还因走得太慢被打了一巴掌。
这种感觉种下了种子。
17岁那年,梦寐以求的研究所关上大门,警徽别到胸前,理想和热情将全部奉献给世州的治安。
这种感觉萌出了芽。
19岁那年,脊背顶着世州高层的黑暗,被囚禁在小黑屋,身体由完整捅成了破碎。
这种感觉迅猛生长。
23岁那年,马皮靴踏上拉瑙的土地,手上沾满鲜血,从今往后再也无法做毫无负担的梦。
这种感觉到达顶峰。
而就在过去一周,叶子掉了,开始老得枯萎。
她为家里严格制定好接下来一年的预算,把存折和相关资产分别交给了妈妈和世州中央银行保管;检查了房子的水器电路,叫工人修缮了老化的部分;带凯瑟琳和卢平去医院做了检查,花费也全部由她支出。
这是她头一次认识到,越来越少的存款竟会如此让人恐慌。
到底还要再长大多少次?
人要成熟到什么程度才能到尽头?
卢箫站在车站边上,背着一个沉闷的黑色行李包,等待发往日内瓦中心城的火车。
“女士,请让一让。”背后传来了几个不耐烦的声音。
卢箫回过神来,立刻向旁边站过去一步。
她看到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擦过身边,踏上开往西伯利亚的蓝皮蒸汽火车。这是世州境内剩下为数不多的蒸汽火车之一,再过几个月,它们就要被新型的柴油内燃机车全面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