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船 第48章

作者:牛尔尔 标签: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现代架空 GL百合

  我会炸春卷。

  能县和芃县都在中国比较靠北的地方,炸春卷并不算是我们习惯的饭食,所以我会做春卷的这件事显得我心灵手巧,我一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什么事貌似都会一点,但什么事也做得不够好,用了一点剩余的咖喱牛肉包进春卷里,等甘玲起来之后放进空气炸锅里,又去做紫菜蛋花汤。

  沙发上,我和甘玲仍旧各坐一个角落,沉默地吃完饭,甘玲起来洗碗,我去洗漱。

  好像过了个无事发生的夜晚,我和甘玲的相处模式没有变。

  唯一要说变了的,或许只是甘玲走之前又特意走到卫生间门口和我打了招呼。

  “走了。”她这么说,我扶着洗手池往外吐泡沫,目送甘玲打完招呼开门出去。

  我二十七岁,平生最了不起的事情是曾经站在三百人面前带他们和我一起唱圣诗,口齿清晰,坚定地相信着世界上有神。后来所有事情都无法确定,所有掷地有声的观点都变得模糊,我重新学习思考和说话,变得和我之前不大相同——是内心世界决定了我能开口说出怎样的话,我的世界正在重构,我主动选择了诅咒。

  和甘玲之间的牵扯像是无法割舍的物品,我短暂地把它端起来放到僻静处,等闲暇时回头再来处理。

  然后我继续工作。

  烤鱼店藏污纳垢,或者因为我之前一直忍气吞声于是口耳相传不断吸引流氓前来我们店在我屁股上观光打卡,我忽然从那种混沌中醒过来,把收拾好的擤过鼻涕的餐巾纸扔到了那个流氓的头上。

  “给我道歉,再摸我就把你的猪蹄剁了!”我这么骂,对方居然也没有急,也没有生气,我预想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变成新闻中的被害女子,但结果只是摸我的人和他的同伴一齐哈哈大笑,仿佛我的愤怒是一种娇嗔,归于“嬉笑怒骂”的范畴里。

  我生气地拍着桌子;“笑什么笑,你给我道歉!”

  他和他的朋友们笑得更加大声了,仿佛他们摸我就是为了看我生气似的。

  如果他们站起来要扇我一巴掌我反而没有太大的愤怒,但是他们大笑,让我感到羞辱,可我找不出合适的用词,编排不出具体的话语来驳斥,在我还在思考时,就被几个同事拽走,避免我惹是生非。

  下午休息时,我靠在桌子上,老板给我们几个开会,说起今天中午的事情。

  “最重要的还是注意自己安全,你没看新闻吗,唐山那几个还有后续?别惹到人家,吃点亏就吃点亏,要是真起来讨个说法,别的不说,他又高又壮,拿起凳子抡你一下你都受不了,更别说其他,这口气不是你能争的,我不是怕惹事,我也是担心你们的安全。”

  老板掰着手指头痛陈要害,看似对我教导,实则警告所有员工,我二十七岁未婚未育,怎么想都是个软柿子。软柿子后腰硌着桌沿,曲起腿听了一半,脑海中计算着存款的数额和家里的情况,越想越酝酿出一股恶气,过了会儿,他说完了,拍拍手说请我们吃雪糕,让我们都散会。

  我解下腰间的围裙和胸前的工牌扔在桌子上,倒着放在桌上的椅子像个摔倒的小孩,我推了一下椅背往里靠了靠,平静地去拿走手机揣进兜里,摆摆手。

  老板说你去哪儿?

  我说我回家去了。

  没有五险一金的关系薄弱得仅隔一扇小门,我推门出去之后就断了这份联系,把群一退,短暂的打工生涯结束,我又成了无业游民。

  甘玲说,在所有人都只是一群猴子的时候也没有职业的区分,只要吃得饱有□□的猴子有孩子可养,猴子就过得很好。

  我说但现在是现代社会。

  甘玲说,那就是一群高级猴子上蹿下跳无事可干非常危险,于是需要有些岗位来把猴子们放过去拴着胡萝卜消耗精力,安分守己的同时给猴子大王们上贡些更好的享受,对于我们普通猴子来说,不工作反而是一种超脱,要是活不下去就再去打工。

  甘玲为了安慰我,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话音里倒是没有什么愤怒和不平,而且想到她还说要去做生意,秉持着要做一只看清生活的真相也还要不断蹦跶的猴子,我就想笑。

  甘玲之前去卖衣服,摆过摊,骑车卖煎饼,天桥卖鲜花,上门做保洁,进公司做物业,当过客服,自己还曾经跟人合伙攒过一个小小的服务公司,疫情刚来就直接宣告失败。

  “那接下来如果做生意,要去做什么?”我闲下来,就很多事,把前一天泡好的卷心菜和萝卜夹出来,甘玲正好在洗头,没有听清,过了会儿出来郑重地问我刚刚说什么,我说问她之后的打算。

  “看海去呀,”甘玲搓着头发坐到板凳上,“帮我吹头发。”

  我洗洗手去拿吹风机,上一次还是甘玲坐在这里被我染头发呢,我捏着她的发丝,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了什么,居然脱口而出:“我头发比你短。”

  “什么意思?”甘玲回头,打量我的一头短毛,想笑又忍住了,转回,我没敢答,规规矩矩吹着头发。

  我的意思,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仔细回想一下,还有点儿刻板印象。

  譬如,我见过的女同性恋中,总是一个短头发的,比较男性化,是T,一个长头发的,是P。我无意识地举例,莫名其妙地把自己套进了这个框,又慌乱地跳出来,又刻板又危险,什么t或者p的,或者1和0的,攻和受的事情,只是在文艺作品里见过,但了解得很少……即便是我了解得很多,又为什么忽然套在我自己身上?总觉得别扭。

  心里别别扭扭地想着网上看来的那些知识,甘玲猛地一歪头,原来是烫到头皮了,我慌乱地摆弄头发道歉,开始专心吹头发,甘玲却忽然说:“剪头发都要争个输赢?之前头发比我长,见识就短了?”

  “没有这个意思,”我不好意思说我真实的念头,转过甘玲的脑袋,“坐好。”

  吹完头发,靠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这一晚上几乎可以说话题毫无进展,我还是不知道她接下来的打算——倒也不是非得知道不可。

  十一点多睡觉,我们都在原地站了会儿,我还是打开了卧室门邀请:“别介意。”

  甘玲抱着毯子放平了沙发,盘腿一坐,示意她就要扎根在那里了。

  我退后半步挪回卧室,甘玲倒在沙发床上,嘎吱一响,拍拍身侧,我立即上前几步,甩飞拖鞋滚上去,甘玲撑开毯子把我放进去,我像一只圆润的土豆滚进袋子里,面朝甘玲,又开始紧张。

  甘玲撑起胳膊看我,忽然说:“看海,可以提前,过两个礼拜就去,怎么样?”

  我点头,想扭过头背对甘玲,又被这种古怪的气氛托着,轻飘飘的动弹不得。

  “你没看过海。”

  “没有。”

  “也没什么好看的。”甘玲话音古古怪怪,没什么好看的,我还是坚定地约定:“我没看过,要去看。”

  “那我给你预习下。你知道海浪拍在脸上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我疑惑的是预习什么?看海也有功课要做?我听见这词条件反射地犯了老旧的职业病,想着难道我要去泡个澡体会漂浮的感觉?

  甘玲忽然低眉亲我,嘴唇一湿,又轻轻荡去了。

  “感觉怎——”甘玲还没问完,我就明白这个女人在借机调情了,我不擅长梳理语句,也不讨厌这样,心里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想着那个冷硬的阴沉的甘玲怎么成这样了。两个几乎不同的甘玲叠在同一张脸上,眉眼低垂,因为颧骨略高总是带着刻薄的神气,但现在看不是刻薄,只是生来有距离感。

  但距离之内,无限接近她的表情,能看见那嘲弄刻薄的神情被详细地描画出来,我看见她是很认真地与我相处,眼底波光粼粼地盛着海浪,我难以招架,我相信任谁来都无法招架甘玲,何况我本就手无寸铁两手空空。我恨郑成刚夺走了一切美好并践踏得粉碎,我从残骸中拼出甘玲,她永远缺失了两部分。

  我恨郑成刚,我日夜担忧,我再去沈六的地方他不肯说任何话,我睡不着觉地被这个毁灭者折磨。

  我和甘玲的日子像是从郑成刚手里偷来的,这一切明明都从不属于他。

第66章 爱更多一点

  我睡不着。

  归因于沙发床太热,我蹑手蹑脚起来开空调,滴一声,甘玲翻身,黑暗中幽幽看我,像是猫警惕谛听四周动静。我回到甘玲怀抱,心里辗转地想着事情,甘玲忽然低声说话。

  我过于嘈杂,以至于需要凝神辨认,才听出甘玲在对我嘀咕:“……也有感觉?”

  “你再说一遍,我没有听到。”

  女人的表情是漂浮在黑暗中的苍白布帛,弧度柔软,但她没有重复,用指腹反复刮过我脸部的轮廓,过了一会儿笑:“那天看了你放的电影。”

  “哪个?《上帝之城》吗?”

  “黑人姑娘旅游那个。”

  “《最后的假期》?”

  甘玲笑着认可:“很有感触。”

  这部戏就是大俗人的阖家欢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坏人被感化,好人和所有人都成为了好朋友。我想了会儿,忽然警惕起来,那个故事的前提是,乔治亚只剩下了一个月的时间,于是她选择了去旅行。

  甘玲的生命也存在着这种倒计时?明年1月的时间节点立即闯入脑海,如果还剩半年时间可过,那么在等待凶手的日子,甘玲选择了和我消遣?

  忽然掠过的念头像一串乌云,猛地想起甘玲要带我离开能县,她说了未来的打算,还要做生意,还要去打工,蹦跶起来——乌云转瞬便散去了。

  甘玲却给她的话加上注解:“还是想自私点。”

  “嗯?”

  “让自己过得好点。”

  我也不知道那个电影是如何解读出这个意思的。又想到那天晚上拥挤在我的小床上,甘玲仿佛按捺不住狩猎的冲动,张口叼住猎物,是心里滚动过千万个念头,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更难以睡着了,想到郑成刚——这条鬣狗从囚笼中钻出来,游走在我们附近,我就惊惧不已,于是,等不及将看海的事和离开能县的事提上日程,即便还没和甘玲说,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嗯,”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这句话。

  甘玲垂眼看着我笑,手不安分地伸进我的衣服。

  我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路今时的抚摸,路今时手指干净没有伤疤只有烟气,像是雨刷似的刮过我的身体,我不知道被抚摸会有多舒服,我可能是一块儿肉做的板子,无知无觉地被丈量。而甘玲的手指充满伤疤,她的爱抚柔软又生动,像是塑造一团陶土,我在她手里被塑出形状,我有点眩晕,头昏脑热地捂住了脸。

  好不容易散了散热,就大煞风景地问:“你谈过女人么?”

  甘玲含糊地问:“什么意思?”

  “没有……”我有时在甘玲面前总会冲动说出些不明所以的话,心底的念头总也梳理不清,手指在甘玲肩头弹琴,也不知道是什么旋律,滴滴答,滴滴答,甘玲微微拉开毯子,欠起上半身,勾起我的腰,于是亲吻,抚摸,甘玲之前对我说“考虑一下”仿佛不在此列,在我考虑好了之前,只有肉身对照。但最后也还是没做,甘玲停下来,我靠在她肩头,女人黏湿的头发在我唇边散乱分布。

  “你是第一个,”甘玲的声音缓慢,“女人。”

  后面的性别一限定,我知道了原来甘玲离开郑成刚后还有男人,她没有明说,我带着问题看过去,甘玲低眉回答了,她和我一样,对这陌生的自然而然到来的同性关系感到有点儿迷惘。

  但甘玲向来比我主动,看准了我在草丛中,犹豫了一下就蹲下狩猎了,我还在彷徨地乱转。

  或者只是亲密些的朋友?挚友?心里只要这么想,看着甘玲就会心虚,我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有点儿不好意思,为自己过于活跃的心理活动感到抱歉,甘玲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又搂紧她,低声问了句话,这次我意识到是不久之前问过的那句:“你对我也有感觉么?”

  “你要问么?”我有点儿犹豫。

  “我可以不问,但你要说。”甘玲有点儿强硬,眯着眼在枕头上。我张口闭口,砧板上的鱼似的纠结了几分钟,把自己蜷缩成毛毛虫,撑着两条前足爬起来,看着甘玲抿着准备笑的嘴唇:“我不擅长说话。”

  于是庄重地亲她,像毛毛虫啃叶子,甘玲笑得躲,躺到另一边去,沙发床嘎吱一响:“你考虑好了?”

  “嗯。”

  “别是因为不擅长拒绝我……”

  我不擅拒绝的形象深入人心,甘玲一边担忧又一边层层逼近,又问得合情合理,我只好忍着恼怒大喊:“没有!没有,我已经学会拒绝了,你再说,我就——”

  “真的学会拒绝了?”

  “学会了。”

  “我想做。”甘玲换了个姿势,声音平和地提出要求,我不知道这是考题,还是她真实的念头,但甘玲说什么向来都是理直气壮的,提出请求对我来说本就很困难,甘玲却可以运用得这么熟练。

  想了想,我居然不知道回答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僵硬了片刻,才说:“我,我拒绝……”

  “没学好,如果你想要拒绝,就立马拒绝。”

  “早晚不是都一样么?”

  甘玲只是笑了下:“不一样。”

  “唔……我现在很能拒绝别人了,路过人家发传单,我都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接了。”

  甘玲笑得前仰后合:“好。”

  “我只是不太能拒绝你。”

  “你更要学会拒绝我。”

  “为什么?”

  “因为我很自私,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像现在这样在意你了,犯自私毛病的时候,你过于迁就,就会受害。”

  这个女人真让人无话可说,好端端的暧昧气氛大煞风景,我和甘玲哪个都不太浪漫,凑在一起简直是氛围感毁灭者,偏偏又挤在一起,在干些应该是谈情说爱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却滑向一些不好的结局,我立即说:“你每次都说得好像我是个很无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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