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23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萧白玉急急站起身扶住了孟湘,摇头道:“前辈不要这样说,都是因为我你才遇到这么多危险,而且……也不是我一人将前辈救上来的。”

  孟湘怎会不明白,她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伤药绷带,轻轻拍了拍萧白玉的手腕道:“我看秦姑娘的伤还未上药,玉儿你去帮一下。”

  萧白玉应了一声,附身捡起金疮药,快走了几步追上前面的人。奈何秦红药走得极快,根本不想回头看她,她只得抢身上前硬拦了一下。秦红药想也不想就是一掌横出,萧白玉没躲,肩头生受了一掌,被推的倒退几步,但总算是把人拦了下来。

  手掌在触到她肩头时果然还是卸了几分力,秦红药瞪着自己的手背,恨不得先把自己这双手剁了。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到萧白玉身上,见她手中拿着的伤药,心中冷意更甚,方才刚说过那些话,现在又来假惺惺的做什么。

  萧白玉却赶在她出声伤人前先开口道:“是你说要多担心点自己的。”

  的确是自己说过的话,难为她还能记得,秦红药卷起袖子,抓过她手中的伤药就往自己手臂上倒去,几乎倒光了一瓶子的金疮药,臂上瞬间蒸腾起的剧痛让她不自禁的一颤,却终于为席卷澎湃的心潮寻了个出口,急促的气息渐渐转为沉默。

  萧白玉看她动作粗鲁的上药,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手腕,手上的绷带包扎的细腻而温柔,细如牛毛的刺痛又在她心底浮出,但却不能多一句旁的话,有一把稠密的烟灰洒在心上,沉重而憋闷。她脚尖一转向回走去寻还在洞口的孟前辈,孟湘正在几个置物箱中挑拣些能用得上的东西,萧白玉暂且按下心情,帮着她将些许物事卷成包裹负在背上,再扶着前辈一同向盗洞深处走去。

  这条路许是被盗墓贼探了百遍,洞壁沿途插着许多火把,有燃烧殆尽的,还有燃着微微亮光的,洞中昏暗的火光指引着她们来到一处石门前,洞壁上有一杆把手,想来时开启石门所用。石质的把手表面都被摩擦至光亮,这道石门必定是被千百次的开启过。

  秦红药侧耳去听,不闻石门内有任何声音,便伸手拉下把手,双手环胸看着石门缓缓抬起。火把的光亮扫进门内,遍地的白骨在火光的照映下有着惨淡的微茫,她不为所动的打量着门内,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每个角落都嵌着一道石门,两门间中央又开一门,算上她面前这道石门统共有八道石门。

  身后脚步声渐近,秦红药微微侧身,漫不经心的做了个请的手势,萧白玉也看清了室内惨像,她一脚踏出不可避免的踩上残肢断骨,地上的累累白骨因踏进的脚步而微微摇晃,一个骷髅头滚到她脚边,黑洞的双眼似是在望着她,欢迎她也来到这地狱之处。

  萧白玉稳住心神,另一脚也迈了进来,三人刚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石门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轰然落下,目之所及处并没有再开门的机关。

  她们便是真的踏进了黄巢墓,一桩埋藏着八百万人性命的,千年来从未有人身还的罪恶古墓。

第52章 何日见许兮(贰)

  石门这般猝然合上大抵都在预料之中,三人都没白费心思试图检查一下紧闭的石门,若还能原路返回,室内又怎会堆满这森森白骨。萧白玉虽不想这般无礼践踏别人骸骨,奈何实在没有落脚之地,也只好默念一声抱歉踩在骨上慢慢走遍石室。

  秦红药没这么多讲究,骸骨在她足下不断咔咔作响,她嫌站着硌脚,足上踢了几下清出一方空地站着。虽然经年累月过去,人肉化作骸骨,衣衫也风化成灰,但还有些许腰牌物事掉在骨堆中,有些蒙上了厚厚灰尘,有些却像是近期内刚被人拿起来瞧过。

  孟湘蹲下身在骨堆中翻看着,寻到一块漆黑色桃木牌,木质已极为脆弱,许是一拿起来就会片片碎裂,只能用手指轻抚去灰尘,待看清刻字后不禁啧啧称奇道:“鬼谷派的人也到过此墓,没想到唐末后还有鬼谷派传人,只是竟也葬身于此。”

  萧白玉倒是听过这么一个门派,传说鬼谷派之人能斩草为马,撒豆为兵,精通排兵布阵之法,通晓纵横捭阖之术,战国时鬼谷派相助嬴政百战不殆,被尊为天下第一派,甚至秦始皇陵都是鬼谷派之人开河劈山打造而出,鬼谷派断淇水,凿河床,令始皇陵墓面东南而竖,再封其口,复水流之。当时说如此便可保嬴家千秋万代基业永存,还能助始皇死后成仙一步登天。

  不过今日来看俱是虚言,再加上鬼谷派自秦朝之后再无传人,甚至连一本典籍也不见,便将鬼谷派越传越像鬼神,到不见有多少人相信他真的存在。孟湘忽然长叹一声,站起身摇头道:“连鬼谷派都出不去的墓地,比想象中还要棘手啊,你师父可真会藏东西。”

  萧白玉打起精神笑了一下道:“师父既然能来去自如,我们想来也不会被困在此地。”

  她话音刚落,像是石室的回答一般,面前几扇石门微微一晃,沉重缓慢的抬了起来,尘沙石屑索索掉落,七座手持兵器的石像赫然出现在门后。石室中三人一动不动,静静观察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动,石像也沉默的矗立着,不闻一丝活物的气息。

  半晌后萧白玉谨慎的迈出一步,见石像依然没有动静,庞大的身躯塞满了开启的石门,绝无任何空隙能钻进石门。她俯身掂起一块碎骨,忽的甩手而出,碎骨去势如惊鸿,石室猛地一震,石像手中的大/斧陡然劈砍而下,速度极快,绝非一般石器机关可以企及的迅猛。

  大斧狠狠落在地上,碎骨在空中化成粉末,石像猝然动了起来。七座石像同时提脚向前,每一步落下都带动着石室震上一震,石灰不断落下,像是一场漆黑的暴雪,不过几步三人身上俱是厚厚一层灰屑。石像一动,被严密挡住的石门便空了出来,只是有七扇石门,进不进,进哪扇,走错一步也许她们就会落得和满地白骨一般下场,萧白玉下意识回头看了秦红药一眼,无声的询问她。

  秦红药猝不及防的对上她的眼神,第一反应就是先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轻易进门,那门后没插火把俱是一片漆黑。待萧白玉扭回头去,她才恨恨的撇开目光,恼怒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居然会栽在这人清雅眸中的一缕波光上。

  目光一来一去间石像已排成一列,前两座手持大/斧,中间三座指扣弩/箭,最后两座又肩抗长/枪,成一字长蛇阵缓步向前,石头与铁制的兵器互相碰撞,几乎能擦出火星,庞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压着三人慢慢后退,火把散出的光芒被石像遮挡,石室陡然拥挤昏暗了下来。

  再退一步就贴在石壁上,萧白玉没有轻举妄动,手中按刀不动,只是紧盯着石像瞧他下一步将至若何。石像受机关驱动,手中大/斧登时一挥,几乎紧贴着萧白玉鼻梁斩下,利斧上闪着片片寒光,即使经历数朝数代当年打磨过的锋芒依然存在,地面瞬间被砍出一道裂缝,震起堆堆白骨。

  弩/箭从石像手中激射而出,连射九发,发出令人牙酸的破空之声,先以巨斧将人逼至角落,再配上这封死所有去路的弩/箭,当真是巧妙的机关石器,也难怪这散落一地的骸骨不乏名门大派中人,在狭小的石室中也很难躲开杀招。石像乃是死物,刀剑不进,又怎能阻挡攻势。

  萧白玉在斧与弩/箭的夹缝中腾身而起,弯刀连挥九招,刹那间刀光缭乱,九发疾速射来的弩/箭从中咔嚓断裂,残箭细细索索的落了一地。石像却突然抬头,雕刻出的双眼似是盯着空中之人,巨/斧猛地抡起,这一招竟快过血肉之躯,向她腰间横斩而去。

  萧白玉人尚在空中,斧头已袭至身侧,她弯刀唰的探出,在石像肩上一顶,身子又腾起数丈,利斧自她脚下抡过,挥出猛烈强风。她本想石像不吃刀剑,砍断他们的兵器也是条良策,可这般近距离一看,才注意到原来这些兵器都是直接从石像手中雕刻而出,借机关与石像手掌相连,不知是从哪寻来这么几座巨石一点点雕成手持兵器的石像模样。

  残月弯刀在石像肩头如此用力一顶,却只留下一道细小的刻痕,而阵尾的石像已挥起长/枪,阵中的弩/箭也是蓄势待发,不论萧白玉欲要落往何处都会迎来下一波攻势。这七座石像赫然摆成了一字卷地长蛇阵,击蛇头,则蛇尾卷,击蛇尾,则蛇头咬,击蛇身,则首尾回绞,犹如巨蟒出击攻势凌厉。

  萧白玉纵身向前跃去,连踏过三座石像的头顶,稳稳站在横挥而来的长/枪上,背后惊风阵阵,便知那大斧再度袭来,同时又是几声尖锐的嗖嗖声,弩/箭已近在身侧。她运力在手刀锋一偏,数只弩/箭便齐齐撞在刀上,奔雷之势顿止,箭支颓然掉落,另一手凌空一抓,弩/箭嗡嗡的窜进她指间,箭尾还在徒然抖动,箭身却不能再前进分毫。

  身后利风突然静止,眼角瞥到漆黑披风的一角,秦红药已踏在石像肩头,一掌击出拍中大/斧,沉重的大/斧斜斜向旁一歪,咣的一声砸在地上。萧白玉微微一默,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之敌,脚下腾挪辗转,飘逸在长/枪之间,刀芒倾撒而下,一时间两柄长/枪东倒西歪,咣当砸地声不绝。

  虽然应对的绰绰有余,但石像毕竟是死物,力气永不竭,她们又不知该从何门而入,若是寻不倒控制这些石像的机关所在,就只能被一直拖在这里。她们心下明白此墓也是运用奇门遁甲之术,奈何对这些奇术不甚了解,若是莽撞进门只会走进死胡同。

  此阵法孟湘看的眼熟,再仔细瞧瞧这周遭开启的七扇石门,顿时有些恍然,原来这些石门俱按照八卦之法排列,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她们由正东的石门进入,那身后紧闭的这扇石门便是生门,她匆匆开口道:“玉儿,只要打掉西南,西北,东南的休,伤,死三门的石像此阵即破,从正北开门便可出阵。”

  不想孟前辈还深谙奇门遁甲之道,萧白玉放下几分心,回想了一下最开始石像站位,那三门的石像恰好是一斧一箭一枪,但即使知道破解之法,又怎样才能击破石像,这石质特别,当真刀枪不入。她心下忽的一动,三座石像恰好不同,是这般巧合么,还是又有别的玄机。

  秦红药手起掌落,运起十成的万毒冰火功,掌心避其锋芒拍在斧头侧面,石斧被功力一烧,表面瞬间化为石水,淅淅沥沥的淌了下来。见此招可行,更是一掌快过一掌拍向石像,不多时大斧已溶掉一半,此时再看石像举着一半的大斧挥来挥去,不觉有几分好笑。

  当手掌绕过巨斧正正落在石像上时,石像却没有如预想般被功力融化,反而掌心猛地一烫,似是被火苗狠狠舔了一下,秦红药猛地收回手,低头一看掌心泛出诡异的鲜红,心知石像上被人涂了毒。她脚下一蹬跃离石像数尺,当下气沉丹田,运功将掌心的鲜红迫出,有点点鲜红的液体从指尖溢出,几个吐纳间清净了毒素,幸好碰到石像的是自己。

  “怎么了?”萧白玉不知何时闪到她身边,指间刚要触碰到她掌心,秦红药却连退两步避开她伸来的手,余光扫见萧白玉脸上显而易见的一怔,晾在空中的手慢慢收了回去。心中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潮水重又翻卷起来,欲要开口说手上沾了毒,最终却还是漠然了脸色。

  石像不会因为她们停下就不再进攻,此时两人站在一起,斧/枪/弩/箭便齐齐向同一处袭来,萧白玉立时回了神,一刀劈断弩/箭又一刀隔开长/枪,持斧石像的整个身躯已重重的压至眼前,身后已无可退之处,便运功在手打算一掌震退石像。

  掌势已出如湍流奔涌,眼看掌心要印上石像,手腕却忽然被人用力扯住,接着便是一股力道传来将她推出大斧之下。秦红药立在原地双掌横出,掌心结结实实的打在石像之上,轰轰声不断,石像被震得倒退几步,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秦红药再度运功迫出毒血,气海已有些翻涌,面上浮起殷红,虽说这毒伤不了她,但短时间内连续中毒迫毒,着实消耗了她不少气力,呼吸也急促起来。她喘了几口气,语气又急又怒:“不要碰石像,上面被涂了毒。”

  忽然秦红药像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抬头几步跨到萧白玉身前,抓起她左手摊看仔细瞧了瞧她掌心,方才她用这只手握过弩/箭,倘若弩/箭上也被涂毒,她又打斗运功这么久,怕早就是毒发攻心了。还好那掌心依旧白皙,秦红药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一抬头就对上萧白玉的目光,那目光如明镜一般,深深倒映出一个完全不像自己的自己,秦红药手上一僵,刻意偏过头去,任由她的手自然滑落下去。萧白玉心底也是敞亮,明白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就如同自己也依旧将她放在心上,绝非只是一个与自己相匹配的敌手这般简单,只是奈何造物弄人身不由己,又怎能再想下去。

  弩/箭又划破空气,嗖嗖而来,却不想因前面的石像倒下,挡住了大部分箭支,忽听噗哧一声,弩/箭竟生生穿透了那座摔倒的石像,四五支弩/箭穿体而过,石像上留下几个洞穿的小孔,大斧倒在一旁,再不见动弹。西南方的石门微晃一下,怦然合上,休门已闭。

  原来是这般解法,萧白玉心中洞明,弩克斧,斧克枪,枪复克弩,环环相护又环环相克。她再度跃身而起,引着另一座手持大/斧的石像朝自己攻来,几下腾挪间将巨/斧引到枪兵旁,趁着巨/斧将要落下时一刀猛砍在枪兵腰间,刀气迸发推的它向前一跌,恰好撞在巨斧之上,石/斧深深嵌在枪兵肩头,石像手中长/枪一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凹痕,又一扇石门合上,伤门落下。

  只剩最后一个,但这次却引的困难,石室本就不大,又有两座石像静止不动,剩余的五座时不时碰撞到静止的石像,一时咚咚声不绝于耳,枪兵走的歪歪斜斜,怎么都不能引到弩兵身旁。萧白玉一跃跳上弩兵肩头,连弩一晃失了准头,弩/箭朝着秦红药激射而去。

  萧白玉分神扫了一眼,见她微微一扭避过弩/箭,才在弩兵肩头连踏几脚,最后腿上用力一踢,弩兵直冲着长/枪倒下去,长/枪贯穿了石像的前心后背,弩兵双臂一沉,挂在长/枪上寂静下来。死门嘎吱嘎吱的下落,合上的一刹那所有石像俱都静止,维持着矗立的姿势不动,片刻后石像轰然解体,数块巨石猛地滚落下来,隆隆声震满石室。

  萧白玉护着孟湘躲到石室一角,滚石撵过满地白骨,骸骨刹那间碎成粉末,在巨石滚动间扬了一空,她内力腾起,密不透风的将自己和孟前辈罩了起来。滚石来势汹汹,又重量惊人,无需硬挡,只待它们撞上石壁自己停下来便好。

  秦红药自然也是清楚,她刚要起身跃至空中躲避,却有一股极轻力道扯住了她,回身一看才瞧见原来方才弩/箭擦过她身体,将披风一角钉在石壁上。这只是小之又小的事,哪怕是轻轻一挣都能拉断,但她却顿住了身子,就这么一停的功夫,巨石已轰隆滚至眼前,扬沙带着骨灰扑面而来。

  刹那间秦红药双腿微蹲,双掌硬是接住了怕是有千斤之重的巨石,幸而掌心未传来灼烧感,不然连续三次触毒,哪怕是万毒冰火攻可能都护不住她了。但随即双臂就传来极重的压迫感,骨骼都有些承不住这般重量。

  臂上忽然一轻,巨石上已撑住另一双手,萧白玉有些冷有些恼的瞥了她一眼,双臂运功同她一起撑住了巨石,如惊涛般的滚动之力终于停了下来,漫天纷扬的白灰也落了两人一身,夹杂着先前沾染的黑色石灰,看起来着实有些狼狈。

  “你以为自己是共工么,为什么……”萧白玉下半句戛然而止,她看见秦红药被钉在壁上的披风,模糊的明白了一些。秦红药瞧了她一眼,那一眼明明轻轻浅浅,却仿佛在她心上戳了几个血窟窿,让她只有握紧双拳才能压抑住胸口涌上的痛意。

  秦红药回身拔出了钉在披风上的弩/箭,披风是用上等丝绸编成,这一箭只是拉断了几根丝线,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后,披风又恢复了原样静静浮在她身后。她晃了晃身子抖掉一身尘埃,一言不发的走进了正北的石门内。

  孟湘装作没看懂的样子,打开包裹拿出携带的火石火油,点燃了一支火把,来到萧白玉身边为她拍干净衣衫,轻声道:“玉儿,走了。”

  萧白玉感觉自己似乎应了一声,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出声,跟着孟湘踏过已是一片狼藉的石室,如同她的心绪般支离破碎,要让她如何去想,秦红药宁肯徒手接下千斤巨石也不愿轻轻一跃扯断披风,只是因为那披风是她送出的么。恍惚间她似乎意识到秦红药看她的那一眼到底包含了多少的感情,许是要重过脚下的这座泰山,凌绝于天地之间。

  其实她怎会不知,倘若当时不把话说的那么明白,顺着秦红药的意思说上那么几句,比如待出了这黄巢墓我们依然能暗中来往,两人间也不会变得如此僵硬冰冷,她也能顺顺利利带走阎泣刀,而秦红药也绝不会多拦一下。可是她说不出,也不能这么说,她隐约明了这份感情代表着什么,却一直在强硬的否认,将那些都深深埋藏在心里。

  一旦承认了,又怎样去接受往后对立而战,不得不刀剑相向的困境,怎样去面对再没有她,只剩一片薄凉的世间。

  好像只要秦红药不表明,她就能假装自己也未曾动心,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她骗不了自己,为何被腹背夹击时不会担心,为何即使身处这危机四伏的黄巢墓中也不觉可怖,为何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有那人的身影就能一往无前。如此仗着那份不能言说的情感,享受挥霍的自己,是否比当初接近欺骗自己的秦红药还要卑鄙?

  萧白玉忽然顿住步伐,拉住了孟湘的衣袖,耳畔秦红药的步伐声渐渐远去,待确认听不到她脚步声后才低低唤了一声:“孟前辈。”

  孟湘也停了下来,似乎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只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却并没有出声,只是微笑的看着她。萧白玉没有看见她的安慰般的微笑,只是微垂着眸,声音安静而疲倦,似是刚刚谢幕的人偶,经历盛大欢庆的表演后,转身却是毫无生机无人问津的悲哀。

  “孟前辈,我想回九华山了。”

第53章 何日见许兮(叁)

  孟湘闻言忽生几分心酸,她默想道,岚妹啊岚妹,你如此珍视你这个徒儿,十八年来无微不至的传授武艺,甚至在自己深陷险境时还不忘嘱咐我们这些老友日后照拂于她,她也的确不负你所望一人担起九华派的重梁,但你可曾想过你在的那十八年间从未出过九华山的玉儿,是否当真会明辨人心,守护本心清明。

  是否教导过她面对情义两难全时,如何才能排解这纷至沓来的忧愁,玉儿当真像了你十成,就连这鱼与熊掌的选择上都像了你。

  孟湘轻轻将萧白玉扯住她衣袖的手拿了下来放在掌心,皱褶的老手与她用力握了握,长声道:“想回九华山了么,那就要继续往前走才行呢。”

  萧白玉抬眼看她,见孟前辈露出暖暖的笑意,边笑边继续道:“玉儿,不知该走哪条路的时便看看眼前吧,你瞧回头的路已经封死了,只剩这一条向前走的路,你是要停步不前还是继续走下去呢?”

  萧白玉环顾四周,昏暗的石室中只有孟湘手中的一支火把散发出亮而柔和的光芒,能听见硝石同火油在火光中噼啪作响,照亮了她们眼前唯一一条路,而这条路秦红药也一步步走过。不自觉就想迈步前进,既然暂时别无选择,何不听从心意,也许也只有现在才能如此肆意。

  孟湘见她提步向前,也随着她继续深入这座古墓,途中萧白玉从她手中接过火把,仔细借光打量四周,孟湘知道她又提起精神,终于放下些心。穿过深邃幽长的狭窄小道,似乎来到一个空旷的平地上,瞧见了秦红药正绕着平地边缘踱步的身影,萧白玉快走几步追上了她。

  秦红药听到身后风声,光亮也从脚下蔓延至眼前,漆黑空洞的平地被火光照亮,那股特有的冷香随风而来,驱走墓中阴冷潮湿的气息,干涩的鼻喉中舒服许多,才头也不回道:“这地方大的有些古怪,踩上去大概又会触动机关。”

  萧白玉同她并肩站在一起,举起火把向前探了探,双眼微眯,有些不确定的眺望着远方。秦红药顺着她目光向前望去,目之所及竟望不见这片空地的边缘处,火光在远方划下一条模糊的分界线,照亮的俱是空空如也的平地,而分界线后则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方才似是有人影闪过。”这话在古墓中说出来着实可怖,萧白玉紧盯着远处那片漆黑,以她的目力绝不可能看错,方才举起火把的刹那分明是有一道人影闪进黑暗中,可是她运上功力侧耳去听时,又不闻一丝多余响动。

  还有别人在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她们自盗洞而来,或许有人走正门进墓,也或许是在她们之前由同路至此,只是以这般不出一声躲躲藏藏的姿态,看来是敌非友。不过既然有人走在她们前面,想必已是踏过这片空地却没有触动任何机关,孟湘见她们二人都站在边缘没有贸然上前,提了一嘴道:“若是担心踩上去有危险,用轻功飞过如何?”

  “不可。”两人竟是异口同声,秦红药目光偏了几寸,又很快收回,将问题丢给身边的人去解释。萧白玉也是顿了顿才继续道:“头顶上三寸便有机关,此地用不了轻功。”

  孟湘闻言抬头看去,果见头顶两侧都布满机关连/弩,少说也是五六十架,不论是谁一跃而起都逃不过万箭穿身的后果,定会被扎成个筛子。但这般踌躇不前也不是个法子,秦红药想着既然有人在她们之前就穿过空地,就算有机关也是有可解之法,便果断的踏上空地,丢下一句:“走吧。”

  三人鱼贯前行,萧白玉刻意走在中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不管前后有难她都来得及伸手。火光顺着她们步伐慢慢向前挪动,这片空地的全貌越来越清楚,两侧靠墙的地上都摆着一列一列的木棺,铁器四处散落,早已生锈风化,随处可见只剩一半的刀剑棍棒,连棺材都是缺了边边角角。

  萧白玉心下思量难道黄巢同秦始皇一般,也寻了数千童男童女陪葬不成,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木棺在此,看起来十分简陋,必不会葬着有头有脸之人。她想把这一列的木棺都看清楚,却听秦红药忽然开口道:“木棺里葬的应是黄巢兵败狼虎谷后剩下的几百部将,传言黄巢侄儿下手杀死黄巢后怕这些部将不听号令,便一并都杀了。”

  “你怎知我想问这个?”明明见她只顾着向前走,怎会知道身后的自己在想什么。

  秦红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掩饰性的朝火把抬抬下巴,示意道:“火把偏了,我看不到脚下。”

  萧白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着那木棺,火把不自觉就偏向了墙壁那侧,只是这火把虽小,火光还是相当亮,怎会偏一偏就照不到她脚下。萧白玉想了一圈,心中有了底,并不拆穿她,只是将火把靠近了她些,方才心中的疲倦悲伤悄然流走,在温热的火光下微微勾了勾唇。

  秦红药本是强迫自己专注眼前道路,但余光一晃一晃就又落在身后之人的倒影上,火把将她的身影斜斜映在地上,恰好在自己肩旁,将她或偏头或侧身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那倒影忽然靠近了些,虚虚的挨住肩头,就像她倚在自己肩上一般,秦红药蓦得就觉得火光又太亮了,亮的有些刺眼。

  仿佛只是一呼吸的功夫,火把笼罩出的光圈突然向旁歪去,目光一直瞧着的倒影猛地拉长又眨眼消失,秦红药猝然转身时连一片衣角都没看见,只听到孟湘急急的喊了一声“玉儿!”,本来处在两人之间的萧白玉却忽然不见了踪迹,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洞,火把咕噜咕噜滚进洞中,光亮瞬间湮灭。

  萧白玉在脚下踩空时已知不妙,忌惮头顶机关没有全力踏出轻功,但身子一扭脚下连踏便悠悠悬在空中,伸手去探地面却摸了个空。她有些诧异,借着滚进洞中落在脚下的火把抬头一看,头顶竟是严合密封的石壁,哪里还有她掉进来时的坑洞。

  她卸了轻功缓缓落地,捡起火把四处照了照,是和之前那间八卦阵相差无几的石室,只是四周没了石门,也没了遍地白骨,只是空荡荡的一间石室。心知这一掉许是又落进另一个阵法之中,那坑洞不知是被障眼法遮去了还是原本就不存在,总之是消失不见,只剩四面光秃秃的石壁。

  不知上面的那两人可还安好,萧白玉心中焦急,又清楚这阵法不破便毫无出路,一吐一息间已定下气来,可这石室空荡,来回走上几步也不见任何异动,这阵法难道是一出活生生将人困死的阵么。正当她迷惑之际,忽听阵阵作响,定睛瞧去却见更为惊异的一幕。

  只见石壁上缓缓淌下水来,有东西穿过石壁硬是挤了进来,淡绿色的小眼中露出尖细的瞳孔,长而巨大的嘴一张一合,尖锐的獠牙如钉耙一般闪着寒光,坚硬的皮肤上布满倒刺。萧白玉陡然倒吸一口冷气,黑着脸退了一步。

  竟然是鳄鱼,天知道她萧白玉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唯独对这种生物心有余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尚且只有五六岁时练完刀在九华山下河流边打坐休息,也不知从哪条江中游进了一只鳄鱼,待她发现时鳄鱼已匍匐在岸边,尖牙利利的盯着她,闸刀一般的巨口猛地便向她咬来。

  尖牙刺进她小腿上时刀也同时扎进了鳄鱼的背部,只是鳄鱼皮糙肉厚,当时她力道又不足,若是师父再晚来半步她当真就要葬身鳄鱼之腹。小腿至今还留着那时的伤疤,萧白玉双眼一眨都不眨的瞪着缓缓爬行的鳄鱼,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且慢,这泰山之上怎会出现鳄鱼,更别提她四处空徒四壁,别说鳄鱼,哪怕是一阵风都吹不进来。若不可能是真的,那便只剩幻觉一种解释,想到这一点萧白玉不禁苦笑,这阵法果真厉害,还能挑出她唯一惧怕的事物来。

  只要将它砍死便能突破阵法了罢,萧白玉提刀在手,刚要上前一步,鳄鱼却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喉中似是恼怒的发出阵阵闷吼,腥气自它口中扑卷而出,瞬间将她拖回小时候那段惊险的记忆中,她弯刀一抖,步伐又顿住。

  鳄鱼却变得越来越大,早已超过了普通大小,按理来说以她现在身型来看鳄鱼已不算巨大,但面前这条就像以她小时候的身型度量出的庞然大物,前爪一挥就是地动山摇。虽然是匍匐前进但速度确实极快,转瞬就到了眼前,巨口一开如同闸刀横落。

  童年那尖牙刺进腿中撕心裂肺的疼痛又涌上心头,萧白玉几步蹬在石壁上身子腾起,躲过了鳄鱼的张口一咬,她身子还未落地就见那巨尾狠狠甩来,皮肤上的倒刺似乎都泛起寒芒,闪的她心中一抖,刀甩手挥出,正中鳄鱼尾部。

  可这一招却像是落在虚空中,没有任何触碰到实体的感觉,轻飘飘的穿过鳄鱼尾部,重重的在地上划出一道刻痕。但鳄鱼的攻势却没有落空,尾部打在她腰间发出一声闷响,力道之大直将她甩在墙上。

  萧白玉手上用力在墙上一撑,身子再度跃起,腾挪辗转于鳄鱼攻势之中,眼前这幕似幻非幻,她根本触不到鳄鱼半分,甚至刀锋砍去都只能徒劳穿过,但鳄鱼的每一下却是实打实的落在她身上,就连鳄鱼独有的腥气都如此真实。她只能借着石壁在空中腾跃,除了躲避毫无办法。

  如此数十招下来,她察觉出这鳄鱼只追着她小腿来咬,不管她身子在何处,鳄鱼那双尖细的瞳孔始终盯着她留有伤疤的小腿。萧白玉不知自己在这石室里已消耗多少时间,心中愈发急躁起来,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冲出阵法,确认她挂在心上的人是否平安无事,还是也同她一般落在这种莫名其妙的阵法中。

  渐渐这份担心如同星星之火卷成燎原之势,盖过了对鳄鱼自小而来的心悸,团团聚在胸口怕是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萧白玉狠狠咬牙,心一横身子顿停,不再躲避后鳄鱼轻而易举的寻见她的小腿,四爪急速爬来,巨口一张便是獠牙咬下。

  萧白玉下意识闭眼,等待着如记忆中一般的剧痛袭来,鳄鱼血盆大口的腥气已将她笼罩,甚至能听见鳄鱼喉中呼呼的闷响声就在耳边。但心中已不再害怕,只想着它要咬便让它来,只要能让自己脱出阵法就好。

  一瞬间似是过了好久,不管是腥气还是闷吼声在她下定决心的一刹那消失殆尽,石室中已然空荡,连地上被弯刀砍出的裂痕都一齐消失,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萧白玉刚想松一口气,抬头去看时心下又是一沉,石壁依然平整,还是没有她方才掉落的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