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29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萧白玉瞟了一眼那块牌子,的确是九华派掌门玉牌,出山时便一直带着,安生的放在包裹中。后来被秦红药点了穴道,包裹也是一直在马车中片刻不离身,只是经过茶坊那场大火后包裹就不见了踪影,当时还以为是马夫见势不妙偷了包裹匆匆逃走,不想却是被金铁衣出手前先行偷了去。

  陆坦之见着那块掌门牌子,不禁倒退了两步,声音发颤道:“莫非掌门师妹你……”

  大弟子周城急吼道:“这绝不可能是师父做的,师父你快同金盟主解释清楚啊!”

  萧白玉身影忽动,双掌飘忽不定,掌中带起利风,刹那间白衣腾起,掌势如巨浪泄地,双掌似是带着千招万招涌向金铁衣。金铁衣怎么也料不到她竟会在群雄面前当真动起手来,本就等待着她乖乖低头,完全没有一丝防备,忙举臂欲要挡下一掌来,可萧白玉这一路上不管是孟湘还是秦红药的灵丹妙药都吃了不少,又几经幻境磨炼,功力早不可同日而语,他这一挡竟挡了个空。

  眼瞧着那掌风要印上自己胸口,皮肤已压迫出针刺般的疼痛,金铁衣慌忙后退了一步,却是牵动了脚踝还未痊愈的断筋,又以为自己将要毙命于她掌心,下意识的便惨叫一声,瘸起一条腿向后蹦去。萧白玉却早就收了招式,依旧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黑白分明的双眸静静瞧着他出丑。

  金铁衣叫了一声却并未感觉到有多少疼痛,撞在身后的人身上,被人手忙脚乱的扶了起来,这才知自己已露出了瘸腿的破绽,可在群雄面前出了这般洋相,一时又羞又闹,一张老脸胀成了酱红色。

  萧白玉古井不波的面上愈发冷了下来,她环顾全场,众人俱被她这般身手所震惊,敢怒不敢言。她朗声道:“请诸位明鉴,这一路上有一灰衣人阴魂不散的想置我于死地,包裹也被那人偷去,但我曾将那人引入火中,割断了他右脚筋脉。金盟主,不知你右脚是如何伤着的,还有你身上莫非也残留着火烧过的疤痕么?”

  她话音中气十足绵延不绝,丝毫不见心虚动摇之色,再加之她仪态鼎立,容貌冷绝,这般朗声说来,众人俱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金铁衣面上阴沉到极点,他清楚听见身后有人已开始交头接耳,而九华派众人也都是长舒一口气,面上泛起喜色,显然是信了她的话,都开始怀疑的打量着自己。金义楼也投来诧异的目光,他自是清楚父亲身上的确有被火烧过的伤痕,脚筋的确有被刀砍过的痕迹,还是他亲手上的药,只是当时父亲解释道为了冲进燃烧的草屋中救人才被烧成这幅模样。

  金铁衣哼笑一声,撇开身边人的搀扶站直了身体,他也如法炮制的在声音中掺杂内力,话音一响众人耳畔都开始嗡嗡作响,浑厚的内力溢出扎的脑袋都在痛:“萧掌门既然不知悔改一意孤行,那便休怪老夫不讲情面,今日便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讲清你的真面目!来人,将那位老先生请上来。”

  内力较低的弟子已克制不住去捂住耳朵,其余众人也是皱紧眉头,强忍这不舒服的感觉,人群分开,一位老先生走了上来,萧白玉眼皮微微一动,已经认出了他。金铁衣这次前来九华山当真是准备周到,不过九华派弟子和师兄都站在她身后,她也不觉慌张,见招拆招就是了。

  金铁衣抖出一张画像,高举起来给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上面分明画着秦红药的模样,萧白玉也瞧了一眼,只觉那画像拙劣的很,连她半分神韵都抓不到。金铁衣缓声问道:“老先生,你说萧掌门——就是面前这位同画像中的女子一齐在你的医庐中处了一月之久,此话当真?”

  老大夫并不知自己落在何种境地下,只是看了看画像又敲了敲面前女子,实话实说道:“不错,画像中的女子受伤很重,这二位在我医庐中养伤。”

  金铁衣有些得意的瞥了一眼萧白玉纹丝不动的神情,继续问道:“在你看来,这两位姑娘交情如何?”

  老大夫咧嘴笑道:“好得很啊,说情同姐妹都不过分呢,这小姑娘长得如此俏丽,还心善,无微不至的照顾病人,真是世间难有的女子。”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谁都识得那画像中是修罗教作恶多端的护法,萧掌门竟与她情同姐妹,这还了得。

  “的确啊,是世间难有的女子。”金铁衣悚然一笑,刻意放慢了语气,冷声道:“能同自己的杀师仇人情同姐妹,可不是世间最难有的么,哈哈哈。”

  他欲要放声大笑,脊背上却忽然窜上一股冷意,仿佛见血封喉的毒刃贴在颈后,饶是他阅历无数也无法形容这股吹毛立断的锐利寒冷。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都不敢多看萧白玉一眼,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超乎寻常的陌生和冰冷,一双阴鹜而又空洞的眸子死死停在金铁衣脸上,异常凶狠,令人毛骨悚然。

  “你在说什么。”她声音裹挟着猛兽般的嗜血和顽固,原本平和的语调僵硬起来,凛然的音色寒冷彻骨,没有人答话,金铁衣的笑声孤独回荡在空中,明明他已经闭嘴很久了,却还是隐隐能听到。

  山上的风猛然大了起来,天色沉沉的阴了下来,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寒风呼呼的刮过山顶,刺的皮肤生疼。在重重压来的乌云下,是萧白玉沉默而雪白的面孔,似是她当真不知道金铁衣在说什么,等待着他的回答。

  金铁衣这一天处处被她压制,此时又怎能容忍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压住气势,故意提高嗓音挺直了腰板:“萧掌门莫非不知么,当年在东山上九华派的祖师婆婆被修罗教两人逼着跳了崖,老夫也是两年前在寿宴上见了那修罗教妖女一面,才知当时那人竟是她。”

  “是么,那你十年前为何不告诉我。”萧白玉语气听来不冷不热,好像只是普通不解的询问。

  金铁衣一僵,他如何能说是因为觊觎阎泣刀,这十年来不断在东山周围搜寻,可除了山间藏着的一块手帕外再无其它,而那块手帕还在两年前被秦红药给偷走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刚要开口,只见陆坦之忽然站了出来,口吻挣扎至极:“掌门师妹,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同修罗教人交情不浅,我甚至知道你还将那妖女藏在九华山上,只是我敬你是掌门一直隐忍不说,盼望你早日悬崖勒马,没想到你不仅没有回头,还同那妖女残杀武林正派,师妹你太令我失望了!”

  萧白玉抬眼看他,似是无视他的指责,冰冷的目光露出居高临下的自信,但话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问道:“陆师兄,你听说过血燕堂么?”

  陆坦之一愣,他眼中瞬间闪过仓皇,却又被一种热烈的渴求所掩盖,他跨了几步站在金铁衣身边,似是在与萧白玉划清界限,又继续道:“金盟主,她此次出山是为了寻阎泣刀,说不定阎泣刀现在就在她手中,若是让此刀落在修罗教人手中,那真是武林之大害。若掌门师妹肯交出阎泣刀,还请金盟主放她一条生路。”

  金铁衣心下稍松,抚了抚长须,呵呵的笑道:“陆小兄弟当真武林之杰,在道义面前实话实话,这般大义灭亲老夫着实佩服,你说的的确不错。萧掌门,请将阎泣刀交出来吧,若你保证一心悔过,我们还能看在陆小兄弟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对!交出阎泣刀,交出阎泣刀!”阎泣刀这三个字似是在生油上点起一团火,眨眼间火浪席卷众人,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各各瞪大双眼,眸中发亮,争先想一睹阎泣刀的真容。其中不乏有在金府受过萧白玉搭救的人,但此时他们什么恩情都忘了,只一步步逼近想要迫使她把刀交出来。

  萧白玉转过头,一寸寸扫过立在自己身后的九华派弟子,将他们各异的神情尽收眼底,每个人的脸庞都如此熟悉,这是她一手栽培起来的弟子。而她对面站着的是从小到大相伴十八年的师兄,却一步跨到她对面,一面请了杀手誓要取她性命,一面口口声声说着太让他失望了。

  “你们也不信我,是么。”她音量和口吻都诡异的很柔和,听起来却隐约透着一股凄迷的阴沉。

  沈垚一小步一小步的凑近她,拉了拉她的衣袖,声音带上了哭腔的颤抖:“师父……师父,我相信你,但师父还是把刀拿出来吧,不然他们真的会杀掉你的……有什么误会我们慢慢给他们解释清楚。”

  周城和吴均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句话都不说,垂下头不敢看她。

  萧白玉先是轻笑,渐渐转成低低的嗤笑声,最后哈哈的仰天大笑,那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凄厉,被她以内功远远送出,一时整个九华山都回荡着她的笑声,好像天下万物都在侧耳倾听着她全身怆然碎裂的声音。那笑声裹着内力刮擦着众人的耳膜,一时手中握不稳刀剑,年级较轻的弟子手中一松,刀剑哐哐落地,都抱着头一脸痛苦。

  她忽的腾身而起,全身的内力轰然爆发,将众人都推得猛退几步,在隔出的空隙间身如魅影般窜出。在众人此起彼伏“抓住她!”的喊声中,风驰电掣般向山下奔去。寻见自己拴在森林中的马匹,她纵身一跃,一掌劈断了绳索,双腿用力一夹,已朝着北方绝尘而去。

第62章 愿言配德兮(贰)

  时日已至隆冬,河水结了薄薄一层冰,隐隐能听见冰下湍流涌动,北定桥横跨两岸,两只石狮立在桥头,桥上空无一人,周遭除了水声再不闻其它。

  忽然冰面微震,一股强大的杀气已从林间小道逼迫而来,马蹄声似奔雷,尘土漫过光秃秃的树干,从中有席白影飞掠而至。近了才瞧出那着实已称不上白衣,衣角裙尾俱被鲜血染红,那血液在衣上凝固暗淡,已转成了深黑色。那白衣上斑斑点点,又有几处似是被刀剑划破,外衣已是处处脏污破烂,一眼便知定是经历过数场恶斗。

  萧白玉脸上也沾上几滴暗红色,辨不出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她分不清这一路上纷至沓来的杀手是受谁指使,陆坦之还是金铁衣,又或许是其它觊觎阎泣刀的宵小。无人自报姓名,无人给她喘息的空隙,直直拦截在道中,或埋伏在丛林,又或布下各种暗器陷阱,照面就出手,出手便要置她于死地。

  一波一波的车轮战已过了三日,她从九华山脚一路杀到了北定桥,她马后俱是尸遍满地,鲜血横流,那些杀手没想过活着回去,也没想过留她一条性命,动手就是同归于尽的凶猛打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萧白玉也从一开始的满心悲凉走到了现在见血不眨眼的地步,纵使内力在接踵而至的杀手包围中一点一滴被榨干,体内真气都难以为继,她心中也只剩一个信念,就是活下去,活着寻到北漠,活着站在那人面前,亲口问她“这件事是假的对不对?”

  只要过了这北定桥便到了北方塞外,萧白玉半点不敢放松,牵着缰绳由骏马狂奔,忽然眼前掀起一道黄沙,一条带着尖刺的绊马索横空掠起,闪着寒光的锐刺离马头只有几寸之遥。萧白玉精神崩的死紧,眼前刚一闪过砂砾她便翻身躲在马腹下,骏马刹不住力道狠狠的撞在绊马索上,跌出几丈之远,马脖上血流如注,侧卧在地上惨烈的长嘶一声再无法动弹。

  萧白玉自马腹下窜出时已摸到了阎泣刀,她身子尚且在空中,北定桥下的薄冰猝然破裂,六个黑影腾身而起,身法干净利落,从水中跃起带起铺天盖地的水幕。此六人俱双手持钩,左钩挟持劲风,向她当胸刺去,右钩飞射而出,虚虚抓了个末尾,使将开来,已然变成了暗器手法的飞钩,向她下盘横扫而去。

  萧白玉跃在空中一掌向金钩一侧拍去,金钩受掌风所激,钩尖更深的向内弯去,几乎卷成了一块金石。她再度运功催动阎泣刀,刀面黑芒已经黯淡了许多,纹路都模糊不清看不出本来面目,她挥刀的右手因为疲惫不堪而酸麻,她略略一抬,刀尖与脚下的飞钩相撞,飞钩砰然弹开,钩身从中弯曲,只被刀尖这么轻轻一点,四五把金钩已毁的不成模样。

  但那六人并未收手,金钩又是迎面而来,萧白玉立在桥上刀光连动,那金钩被刀锋一逼从她脑后绕了个弯,竟向自己主人射了回去。金钩嵌进皮肉时血光四溅,那人哼都不哼就倒了下去,身子斜斜从桥头坠下,扑通一声砸碎河面的薄冰沉了下去。领头人模样的男子见状一挥手,其余四人都悄悄退了下去,男子丢下手中损坏的兵刃,飞身至桥头双掌连拍,只听咚咚闷响,他大喝一声,一手已抓着石狮子的头扛起了整座石像。

  男子双眸炯炯,神光湛然,肩抗一座石狮依然凝神静气,一看之下竟似参透内功精髓的一代宗师。萧白玉心知此人功力深厚绝不可小觑,见他忽然将石狮掷出,巨石扑来之力势不能硬挡,石狮总有千斤之重,这般一掷石狮四爪一路摩擦过桥面,啃破地面卷起碎石,他双掌连续拍在狮身上,内力鼓动时带着桥下河水也波涛翻涌起来。

  萧白玉身影如电,手中长刀送出,在石狮上轻轻一点便双脚腾空飞起,但这一点却声如鸣钟,石屑纷飞,一缕极为阴寒的内力顺着刀刃传到掌心,瞬间浸透了她手少商筋脉。她身形一滞,那阴寒之气如同挣不开的绳索窜到身上,腾跃之势已尽,双腿极沉,似是绳索另一头被男子抓住,将她身子重重往下拽。

  见她中了自己的残花指,男子便随着石狮扑来一起抢将上前,欲要在她周身大穴再补一指,却不料萧白玉“呼”的一声,一口寒气喷出,男子只觉冰寒之气扑面而来,似是残花指点在自己身上,出指的速度便慢了许多,眼看着她手中长刀下劈,心中骇然,只怕这双指就要断在刀下。

  刀刃斜斜挥来,紧贴着他指尖划过,男子逃过了被阎泣刀断手的下场,身子一缩又藏在石狮后,千斤的石狮被他舞动的虎虎生风,刀光再盛也触不到他衣角。男子心中生疑,她既能化解自己的残花指力,将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一口气喷将出来,又怎么会刀下失手,莫非还有其它后招。

  他却不知,萧白玉以纯阳内力化解他这一指已是耗尽了所剩无几的真气,想将阎泣刀抬起都做不到,最后一刀只是因为手腕失力向下坠去。这时石狮舞来的强风她已无力可挡,被鼓动的劲风连退几步,利风侵入胸口,刮破了皮肉,刺的经脉都生生作痛。

  滴滴鲜血涌出破口,在她狼狈的白衣上又印下了几块淡淡的血痕,桥下薄冰已完全碎裂,被舞动的石狮纷纷卷起,残破的冰块倾盆而下,如同一场锋利的大雨。经脉中的内力已被榨干,枯竭的丹田中涌不出一丝气力,萧白玉再提不起刀,冰尖划过脸庞打在身上,又在虚弱的身体上添了数道伤痕。

  男子见萧白玉竟然挡都不挡,却也不敢再轻易出指,便抡着石狮向她胸口撞去,石狮前爪直指她胸前大穴,若这一下中了,大罗神仙也活不过来。

  石狮抡来的劲风肉眼可见的在她脸上划上一道细痕,萧白玉眯起逐渐模糊的视线,身子一晃阎泣刀撑在地上,胸口再难忍胀痛,一口血咳了出来。咳出的鲜血洒在刀面上,却不往下淌,反而像是有人用手鞠住一般,悠悠的悬在刀刃上,渐渐融了进去,纹路中闪烁的黑芒先是一暗,忽然便爆发出鼎盛的光芒来,黑漆漆的纹路鲜活了起来,犹如阎罗鬼面在刀上腾跃而出。

  眨眼间迸发的黑芒铺天盖地笼罩了整个北定桥,连汹涌不绝的河流也是猝然炸裂,溅起的瀑布水幕足有几丈高,哗哗落下后将两人浇了个湿透。石狮撞在黑芒上砰砰声不绝,男子虽不知发生何事,却也知绝不能松手,双掌更是用力的拍在石狮身上,逼迫它再往前压去。

  阎泣刀立在地上嗡嗡作响,刀尖在桥面上已嵌出深坑,黑芒自刀面上游走,窜上刀柄,一点点融进萧白玉握刀的掌心。她右手微动,不堪负重般弯下的身子一寸寸直起,脊背腰间的骨骼咔咔作响,脸上泛起几丝黑气,全身伤口的血非但没有止住,反而像是打开源头凶猛溢出,她整身白衣都被染成了淡红色,那红色还在逐渐加深,似是吸尽了她所有流淌的血液。

  男子自石狮后探头一瞧,见她这般惨烈景象也是一惊,手下不敢有分毫卸力,只想着速战速决,便将石狮舞的泼风也似,硬是顶着压力再进一步。萧白玉忽然提刀,黑芒更甚,连阳光也严密的遮挡住,这广阔的桥上竟似黑夜一般,稠密的黑芒被刀刃搅动,她运刀如风,眨眼间冲上连劈几刀,一时间石铁交鸣声震耳欲聋,石屑纷飞。

  男子感觉手中重量越来越轻,她刀刃一划,石狮上便是贯穿前后的裂痕,她手腕舞动的缭乱,石狮一耳双爪俱被她劈断,再一刀下去,巨大的狮头腾空而起,重重的砸进水中,一时河流都被巨石断流,停顿几秒后才继续翻涌。男子暗叫不妙,一手将残缺的石狮冲她刀光间掷去,一手双指运上十成功力,以石狮做掩挡风驰电掣般接近她。

  果然那石狮一触刀光就被劈砍的四分五裂,块块巨石腾起又落下,横亘在桥间,恰好挡住了萧白玉后退之路。那随之而来的一指不偏不倚的点在她肩头大穴上,男子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心念一转已惊骇万分,他残花指苦练数十年,点在血肉之躯上足可以前后贯穿个血窟窿,可这一指用上十成功力,却像是一头撞在巍峨雄壮的大山上,指尖生疼,半分不能前进。

  萧白玉随着他骇然的目光偏头看了眼自己肩膀,嘴角却忽然浮出笑意,在黑气的浮动下那抹笑诡异万分。男子紧盯着自己的手指,电光火石间又是连出几指,眼前的人不躲不闪,任他点了下来,但每一指都同样是徒劳,钻不破推不动。男子仓皇倒退几步,目光从她肩膀移到脸上,对上了那抹令人心神俱裂的微笑,甚至都看不出她瞳仁在何处,眼中也是一片浓密的漆黑。

  她脸上被划破的口子从未停止流血,一滴一滴跌碎在衣衫中,她握刀的右手已浸满血液,但却没有一滴落在地上。男子惶恐的向下看去,只见那血液汩汩淌在刀上,眨眼就被吸了进去,每多一滴血那黑芒便更甚一分,周遭已是恍如天狗食日般的漆黑绝望。

  “你点完了?那该我了……”她声音恍如黑夜中静静流淌的小溪,男子愣愣的看着她,这句话的开头刚传进耳中,手上便忽的一凉,紧接着便是钻心的剧痛传来,两根指头齐齐被阎泣刀削断,断指颓然落地。

  都能清楚感觉到断指的血流猛地顿住,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汹涌而出,男子终于彻底崩溃,痛吼了一声,双掌狂舞向萧白玉扑去,全身的功力都灌注在掌上,经脉噼啪蹦起,数十年修炼到极致的内功一并击出,他当家绝学残花指毫无作为,赖以生存做为兵器的手指又被砍断,他已不存一丝苟活的念头,这一招不是他死就是敌亡。

  北定桥下波涛忽止,刹那间竟一寸寸结起冰来,转瞬整条河流俱被冻结,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与自己相抵的双掌,那掌上传来的内功比他更为阴寒,一触之下全身血液都被冻住,经脉瞬间迸裂。他惨然向上看去,只见一个一席黑裙的女子站在她面前,目光冷怒交杂,那面上每一分神情都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秦红药掌上一推,男子已停了呼吸仰面倒下,那圆睁的双眼俱是惊恐和不甘,她一眼都不想多看,急急转身时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秦红药一怔,萧白玉被血染红的双手就缠上她腰间,整个人贴在她背上,下巴垫在她肩头,轻轻蹭了蹭。

  “白玉,你……”秦红药僵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她从北漠一路飞奔到九华山,却遇上了各大门派的人从九华山上灰头土脸的下来,她记着萧白玉的话,并未露面,只是在众人对话间听出了山上到底发生何事。听闻萧白玉已知晓十年前那一幕,又听各大门派皆悬赏出黄金万两要她性命,顿时又惊又忧,心急如焚的一路寻找她。

  这一路她几乎是跟着遍地的尸体寻来,眼看越来越接近塞外,她清楚萧白玉是要去北漠寻自己,当面向自己问个清楚。秦红药定了定心神,想要转身看她却被抱得死紧,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开口道:“白玉你听我说,当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我没杀你师……”

  “红药……你终于来了。”

  秦红药呼吸一顿,刹那间除了河流结冰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见,她怀疑是自己耳鸣,但全身的血液都仿佛静止,身体僵硬到一个指头都动不了,抬眼望去哪里都是天昏地暗。

  “红药。”萧白玉再唤,她脸庞埋在肩头的阴影中,音色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柔情蜜意,清冷而妩媚:“我找你好久了。”

  秦红药艰难的低下头,阎泣刀贯穿了她的胸口,露出的刀尖挂着她的鲜血摇摇欲坠,而萧白玉那双手依然紧紧环在她腰间,似是抱着她最珍贵的东西。

第63章 愿言配德兮(叁)

  细窄的刀尖不动不晃,深深嵌在血肉之中,心脏每一跳动都能感觉皮肉和冰冷的刀锋摩擦一下,秦红药恍惚间竟忘了先闭住全身经脉止住流血,腰间缠绕的手臂不知何时滑下,她看不到身后之人的表情,却也没有勇气转头去看,她勉强吞咽一下,涩然道:“你当真要我死么?”

  笼罩整个北定桥的黑芒微微一淡,一缕冬日的阳光柔柔撒下,暖化了桥上肃杀的寒气。萧白玉轻轻一眨眼,弥漫眸中的漆黑褪去,露出原本清亮的瞳孔,她一眼就瞧见了熟悉的背影,清瘦的肩头包裹在玄黑光亮的长裙下,是在这生死逃亡的三天中无数次闪过眼前的模样。

  喜悲同时涌上,想要伸手去探她肩头,右手却疼痛的半分都抬不起来,她疑惑的低头去看,只见身上白衫已尽被鲜血染红,划痕破洞无数,右手还滴滴哒哒往下淌着血,狼狈不堪。可身前也传来鲜血落地的叮咚声,一下下,缓慢而响亮。

  身体每动一下骨骼都是咯嘣咯嘣的脆响声,似是经久未用老损不堪的状态,就连抬起头这种动作都能带来一阵阵的刺痛。萧白玉顺着血滴坠落的痕迹向上看去,眼眸猛然睁大,阎泣刀一半的刀刃都没入了眼前的身体,另一半带着刀柄悠悠晃在半空中。她站立不稳的踉跄一下,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绕到秦红药面前,看着左肩美人骨下被刀刃洞穿了一个血窟窿,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都被染得通红。

  “红药你……怎么回事,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萧白玉脑海一片混乱,说话也是颠三倒四,她紧盯着秦红药身上的刀口,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又瑟缩了一下,想碰都不敢碰,双手虚虚拢着她的身体,如同捧着碎成几半的宝物,痛彻心扉又回天乏术。

  秦红药这才把目光放在她脸上,见她满脸的慌乱担忧,不知所措的目光也是左右瞧着横在肩下的阎泣刀,完全不记得是自己亲手捅了这一刀。秦红药这才察觉出些许不对,方才乍一见面只顾着帮她挡下对手绝望而毁天灭地的一招,竟没注意到萧白玉的神情语气都异于平常,这时又看见她全身伤痕累累,脸色也是疲惫不堪的苍白,想来是力竭之时心神紊乱,辨不出站在面前的人是敌是友。

  秦红药皱起眉忍下伤口的剧痛,仍旧执拗道:“我没杀你师父,我什么都没做。”

  萧白玉一怔,反应过来她是在向自己解释,心头忽然巨震,莫非这一刀是自己下的手不成,她竭力想要回忆方才之事,记忆却只停留在石狮裹挟劲风铺面而来的那一刻,当时她已精疲力尽,连站立都是摇摇晃晃,胸口胀痛的似是要炸裂一般。她隐约记得自己克制不住的喷出一口血,然后呢?然后就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我知道不是你,我没有信过他们的话,我……”萧白玉话音戛然而止,她当真没有信过金铁衣信誓旦旦的话么,她当真一直对秦红药深信不疑么,却也并非如此。在众叛亲离的沉重打击下,她能相信的只有她自己,亲手栽培的弟子,从小相伴长大的师兄,都站在了她的对面,拔刀四顾却是心下茫然,举目无亲。

  可这一路自九华山下杀出重围,支撑她虚弱残破的身体一次次挥刀的信念,就是眼前这个人,只有她。想要见到她,想要到她的身边,将一切的疑惑都亲口问出。

  这般用力回忆下,非但没有在空白的记忆中找寻出蛛丝马迹,反而太阳穴都传来针扎般的尖锐痛楚,萧白玉痛苦的蹙眉,却仍旧想不起来阎泣刀是如何从自己手中插进秦红药的身体里。

  秦红药见她神情是毫不遮掩的担忧和痛苦,自己也终于亲口向她解释清楚,不必再心急如焚的疑神疑鬼,全身仿佛被冻结的血液终于开始缓缓流淌,轻舒了一口气,抬手点了胸口几处大穴,勉强封住了伤口不断流失的鲜血。她神经一松,伤口的疼痛更是翻江倒海的席卷而来,失血过多的脱力感一并涌上,幸好萧白玉双手牢牢撑在她腰间,才不至于俯面摔倒。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刀是不是我……”萧白玉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似是泫然欲泣的心碎声,一想到是不是自己将她伤的如此重,就像是有一只手攥紧了心脏,来回撕扯,这般的心痛下让她将九华山上的事都一股脑抛在身后,眼中只剩秦红药一人。

  “不是。”秦红药打断了她,瞥了眼躺在桥上早已死去的男子,靠在她肩头小口呼吸着:“是那人伤的我,他已经死了,没事了。”

  秦红药慢慢的扶住贯穿身体的刀刃,想要将它推出去,幸好萧白玉这一刀没有灌注内力,阎泣刀掩去锋芒,黑芒全然褪去,纹路静静的浮在刀面上,鲜血也不再被刀身吸去,顺着刀尖一滴滴落在地上,只是一柄钝刀横在身上。

  “你别动,我来……”萧白玉眨去了眸中水意,即使身体四处都酸疼的用不上力,她一只手还是坚定的撑住了秦红药的身体,一只手抵住刀背,咬着牙一寸寸将刀推了出来。刀刃一动,怀中的人就轻不可闻的瑟缩了一下,额头用力的抵在她肩上,死死咬住她衣衫,才忍耐的没有痛呼出声。

  萧白玉并不信她的回答,即使那一段记忆莫名丢失,也绝不会有人从自己手中夺去阎泣刀,而且能伤秦红药至如此地步的,大约也只有自己一人了。随着刀刃推出,怀中之人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她即使身受重伤,也还是想着先安抚她所深爱的人,萧白玉毫无防备的,被这样的她牢牢掌控住心脏,往事倾巢而出。

  怀中这个人,曾张扬讥讽的笑问道“这就是你们正派人士的侠义心肠?”,曾明媚肆意的保证道“我定会护你和九华派百年无忧”,曾阴狠毒辣的冷笑道“竟有这等事,看来这次是我们修罗教大意了”,最后却一字一顿如泣如诉的袒露真心“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也是因为这个人,萧白玉不得不一再欺骗正道之人和徒弟师兄,暗地里与她交好,乃至今时暴露在众人面前,逼迫着她背井离乡,被武林中人群起追杀,众叛亲离,沦落到被人喊打喊杀的地步。

  可是这个人,在她面前却从不设防,不被她所信任,却深深信任着她的人,这世间再无第二个同她一般的人。

  终于被推出身体坠落在地的阎泣刀,突然就在视线里变得模糊不清,等到她意识到时,所有能表达的话语都只剩下眼泪。积压了三日与九华派分裂的悲怆,被熟悉的人背叛有口难言的心寒,以及对怀中之人又怨又爱的挣扎,都随着眼泪倾泻而出,她身体几乎脱力,抱着秦红药一点点跪了下来。

  桥上还是一片狼藉,惨死的尸体横竖躺在桥上,四处都是堆积的碎石瓦块,桥下的河流也被死死冻住,残破而寂静,如同她无声无息的嚎啕。

  沉默却汹涌的泪水坠在秦红药脸上,将她从短暂的昏迷中惊醒,她勉强眯起眼帘去看,萧白玉连哭都如此压抑而安静,一声不发,任由泪水滚滚而下,身子深深弓了起来,脸庞掩埋在垂下头的阴影中,她爱的如此深,怨的如此真。

  秦红药躺在她跪坐下的腿上,不必费力仰头就能把她的一切都看清楚,她的确不必走到这一步,如若不是自己为了阎泣刀一再接近她,费心费力的演出一场被修罗教抛弃追杀的戏码,将阎泣刀的线索抛给她,引诱她与自己一起上路寻刀,甚至还一再逼迫她暴露真心,她当真不会沦落至此。

  气力一点一滴散尽,再开口说话都断续不成语:“白玉……你可以带我回九华山,我伤成这样,他们都会信你的……”

  萧白玉没有抬头,没有回应,只一手还揽着她的身体,沉默的跪在桥上。秦红药轻笑一声,也合住双眼,静静的躺在她腿上,等待着她的审判。

  一时天地间都寂静下来,只剩伤痕累累的她们残活在世间,屹立数百年之久的北定桥也掩去满身疮痍,沉默不语的横跨两地,桥一头是中原,另一头是北方的塞外,天下之大,却只有这小小一隅桥是她们二人的安身之所。

  萧白玉微微一动,先是将怀中之人轻轻放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秦红药目光跟着她,见她绕过自己像要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半分苦涩半分疼痛,剩下九分却是释然,这样便好了吧,将重伤的自己带回中原,天下再没人能怀疑她,能再戳着她脊梁骨辱骂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