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 第43章

作者:凤歌琴音 标签: 天之骄子 情有独钟 GL百合

  意识到这似乎只是它腹腔中淤积的废气,并无多大伤害,才伸出两指探进它腹中,寻摸了几下,夹出一枚裹满血污的小丸来,正是雪色蟾蜍终生才能化出的一颗内丹。秦红药随手丢掉蟾蜍的尸体,攥着这枚内丹欣喜道:“白玉,就是这个了,你吞服下这枚内丹后再以黄寒玉辅助运功,功力必定一日千里!”

  萧白玉盯着那枚小丸好一会儿,心潮澎湃而起,想要重重点头时眼前都已模糊起来,功力对于她来说如同手臂双腿一般,失了功力就如同身体的残缺,让她有心无力畏手畏脚。她受够了只能心惊胆战的看着秦红药挡在前面,受够了看着秦红药受伤她却无能为力,即使那人无微不至的保护照顾着她,却无法消磨她这段时间心中深深的自卑。

  她独掌九华派十年有余,未曾依靠仰赖过任何人的帮助,都是秉承自己的内心做人处事,但不想有朝一日她会事事需要旁人照拂帮衬,秦红药却从来不嫌弃这样的她,丝毫没有流露过一丝轻视,一路来都不曾让她有半点委屈,这样深暖的爱意让她感激感动,让她清冷惯了的内心都孤注一掷只认此一人。

  同另一人席天幕地的拜堂成亲,是萧白玉想都未曾想过的事,但汹涌而出的爱意甚至抵过了当时对秦红药的怀疑,嘴上说的再狠,也禁不住心向往之。而后陆坦之一事又彻底洗净了两人之间的隔阂,得知她并非是逼死师父的真正凶手,便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念想:不想让她再受伤,不想只能站在她身后远远的看着,想要同她一起携手迎敌,同她一起走遍天涯海角,最后终老于一处。

  但身体却不允许她如此,见遇了危险秦红药第一个动作都是挡在自己面前,自卑自厌与温暖爱意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心寒又一时欢喜,最后都通通汇聚成对自己残破身躯的自责压抑埋藏在心底。想来那日摘星酒楼的突然生怒,也是这般复杂的情绪压抑到极点,终于窜出的苗头。

  “白玉?做什么发呆,快服下去,再过半刻功效都要消失了。”秦红药清楚地看见她眸中泛起的水气,刻意出声打断了她的走神,若再放她想下去,说不准当真要落下泪来。

  秦红药攥起一把白雪,在指间融成雪水,洗净了内丹上的血污,露出内丹纯净洁白的原本面目,递了过去。雪色蟾蜍只能生在这极冷极寒之地,若是将它带出长白山,眨眼便会死去,蟾蜍一死,内丹也会随之化为乌有,是以只能在这雪山中剖腹取丹,再席地而坐运功通脉了。

  萧白玉接了过来,不急着一口含下,双眸带着破碎的波光,盈盈的注视着秦红药,张了张嘴,只能吐出两个熟稔至极的字眼:“红药……”

  她本想说多谢或是辛苦你了,但无论哪句都不能表达她心意的万分之一,她对秦红药的情谊又何止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的,杂乱的思绪沉淀下来,舌尖转了几圈,终于露出明亮清澈的笑意,继续道:“红药,我们终于能并肩而站了。”

  秦红药歪了歪头,神情张扬却目光温柔,笑的理所当然道:“我们何曾分开过,你一直在我身边。”

  眨去眼中水雾再看到她的面容,只觉周遭冰雪再纯白透亮都比不过她笑意的晃眼,此貌非她莫属,风华绝代。再多看一眼可能都控制不住的亲吻上去,内丹都有了消散的迹象,萧白玉仰头服下内丹,小丸入口不化,直落进肚中,清晰的感觉到有一股力道直入丹田,但这股力道却像结实紧密的巨石一般,丹田处猛然膨胀堵塞起来,似是如坠重物。

  萧白玉忍不住用手压在丹田处,只觉那处生硬鼓胀,突突的弹跳着,秦红药一手扶住她道:“坐下,我助你运功化开内丹。”

  堵塞满胀之感时轻时重,倒也不觉痛楚,反倒有隐隐热意自丹田处散开,让她几乎都感觉不到寒风之冷。萧白玉勉强直起身子道:“不碍事,我们先去看看那只老虎,我觉得那伤处古怪,似是有东西藏在其中。”

  秦红药见她面色略微红润起来,知晓应是内丹发挥了功效,此物想来也不会害人,便暂且将运功一事搁置下来,同她一起走到白虎身边,低头拨了拨它的腹部皮毛。只见它纯白的腹部上有一处大疮,疮边竟被针线密密麻麻的缝住,高高鼓起一块方正的模样,定是有一件四方之物被人藏在其中,再将割开的伤口缝上,是以此处血脉被压迫不通,才生出这么大一块血肉模糊的恶疮。

  白虎早已气力耗尽,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身体微微起伏还能看出它是活着的,秦红药又拿出匕首,沿着针脚缝好的地方一点点挑开。刀尖直入皮肉的剧痛硬是让白虎吼出一声,四肢挣扎的扭动着,想要再度逃跑。

  怎料压在它身上的手掌力道极大,白虎在生死关头回光返照的挣扎居然被人一掌按了下来,只不过剧烈的扭动还是让秦红药找不准下刀的位置。她有些不耐烦,狠狠瞪去一眼,厉声道:“动什么动,不知道我在救你么,安分点!”

  正是因为腹中藏物才让庞大的猛虎奄奄一息,再不取出来都活不过一刻,白虎被她吼得四肢一僵,竟真的不再扭动了。萧白玉本来还忍着笑,但看那老虎颤颤巍巍的一动不动,忍着痛让刀子割在身上,眼神虚弱又惧怕,笑声还是溢了出来,几乎停不下来,她惊叹道:“红药,连老虎都在怕你呢,你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母老虎么。”

  “我要是母老虎第一个就先把你吃了。”秦红药回眸飞去一眼,话中一语双关,萧白玉本还未听懂,但对上她眸中显而易见的侵略占有之意,笑声一顿,不自然的偏过头去,越想越心动。虽明知不合适,但还是想起成都客栈的那一晚,她们曾何等亲密的交叠相缠过。

  丹田处的热意越来越重,似乎都有火在体内烧起一般,忽听秦红药那边咦了一声,萧白玉把持着晃动灼热的心神,俯身瞧了一眼。只见老虎腹上被缝住的大疮已被割开,取出了一块小小的油布包,虽在老虎腹中,但看那油布包裹的严密,藏匿之物应是还完好无损。

  “白玉,你去看看是什么,我先把它伤口缝上。”秦红药以冰雪做水,替老虎洗净了伤口,又以匕首代针,树皮代线,将它腹部的伤口缝了起来。白虎早已气若游丝,却还是硬撑了下来,直到伤口缝好它才重重的出了一口粗气,也不知是轻松的意味还是快死了。

  萧白玉一层层打开油布包,一本泛黄的经书曝露出来,封面上歪歪扭扭的画着几道线,似是文字,又似是符号,她一边翻页一边随口问道:“你怎么对这只老虎如此上心?”

  秦红药收起匕首用雪洗净了手,打量了一下合眼仰躺在地上的大虎,也不知是生是死,她站起身道:“我从来不欠旁人,长白山赠与我们一物,我也还它一物罢了。”

  这样说来那蟾蜍不是更可怜了么,平白被人捉来剖了腹,还把这恩德报在它的食物身上,萧白玉摇摇头,不再琢磨她这难懂的逻辑,反手将经书递给她道:“上面的文字很奇怪,我认不出来。”

  秦红药就着她伸来的手瞥了一眼,眼角挑了挑,接过来仔细翻看了几页,又合上书册看了看封面上歪扭的线条,解释道:“这是金文,只有大金才用的文字,移天换日诀……似乎是一本武功心法。看来这老虎果然也是从金国而来,有人将武功秘籍藏在老虎肚中带进边关,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这老虎才独自逃进长白山中。”

  萧白玉一向知道她见多识广,却没想到她连邻国的文字也识得,刚想问她都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丹田忽的一沉,一股更是灼烫的火热蒸腾而起,但这回却并非舒适,反而被烫起刺痛来。只眨眼间,细微的灼痛就转为燎原的大火,萧白玉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双腿似是灌了铅般沉重。

  秦红药还在翻看手中经书,冷不防听她痛楚出声,一眼望去只见她脸色通红,早已超过寻常的红润,脖颈处细小的脉络都暴突而起,甚至能看见其中疾速穿梭的血液。

  莫非是那颗内丹出了什么问题,秦红药心头狠狠一跳,急急探手抓住了她的脉搏,谁知手指刚搭在她腕上,突然间指尖炽热,不由自主的手臂一震,竟是被她体内激出的力道弹开了手,胸口都隐隐作痛起来。萧白玉感觉到她刚碰自己便是一震,还以为自己伤到了她,惶然的倒退一步,却不想一脚竟然踩了个空,直直向后倒去。

  秦红药见她一条腿忽然深陷进雪中,便要仰面摔倒,来不及多想,一把拽住她手腕将她拉了回来。再一碰她又是一股极强的力道反弹而出,只觉是伸手进了滚油之中,手掌都是火烧火燎的痛楚,迫不得已只能运功抵住这股力道,但又不敢用力过猛,一时手臂狠颤,几乎都拽不住她的手腕。

  再去看她一脚踩空之处,才发现那并非坑洞之类的,而是她足下力道太大,一脚踩下去直穿过积雪踏破了坚冰,整条腿都深陷在碎冰堆雪之中。料想应是那颗内丹功效过强,萧白玉的经脉一时容不下暴增的功力,内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四面八方的狂溢而出,若再不疏导泄洪,怕是连她的七经八脉都要被撑爆。

  “白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快坐下来,什么都不要想,静下心来,有我在不会有事的。”秦红药心里焦急,却还是尽量放缓了语气,连拉带拽的引她盘腿而坐,她周围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融化,转瞬衣衫鞋袜便已湿透。

  萧白玉似是陷入火海般混沌,自丹田处泛出又痛又热的针扎感,好像全身都丧失了知觉,都感觉不到自己手脚在何处。模糊中听见了秦红药的声音,其实脑海中已思考不清她的意思,只觉照她的话做就是了,唯一不会害自己的人便是她了。

  有一道冰冷的内力流进体内,引导着她经脉中鼓胀的火热内息,这份冰凉让她极为舒适,似是在荒野沙漠中长途跋涉后终于寻到一口清泉,迫不及待的贴近那份凉意。但内息却不会乖乖听她的话,非但不肯顺着秦红药的内力牵引,还千方百计的试图把那股异力推挤而出。

  秦红药盘腿与她对坐,四掌相抵,双眼紧闭眉头深锁,源源不断的冰冷内力灌进她体内,却好像小石入海,激不起一丝波纹,不仅无法将她炙热鼓胀的经脉冷却下来,反而自她掌心流回的内力都火烫万分,烧的自己都汗如雨下。

  萧白玉的丹田仿佛是一个火炉,内丹在其中熊熊燃烧,不断添柴起火,将经脉中滚烫的内息点的更高更强。她似乎都成了一个旁观者,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体内的内息波涛汹涌,却没有一点办法去主导控制。

  但她知晓秦红药正运功帮自己疏导内息,若是自己再不静下心来,恐怕连她都会一起被撑到经脉爆裂。自己怎样都没关系,但决不能让她有事,这个念头猛然从火海中冒出,似是散开一片清明,萧白玉极力逼迫自己混沌恍惚的脑海运转起来,从深深迷雾中记起瑶光神功的口诀,一遍遍在心底默念吟诵。

  随着口诀在心中默诵而出,五感都已逐渐远去,再听不到耳畔呼呼寒风,也感觉不到两人相抵的手掌,点点汗水自掌心溢出,融为一体后重重跌在雪中,霎时化开一片一片的积雪。体内混乱的内息终于有了条理,随着她的运功法门流转起来,内息如滔滔洪水狂奔向前,竟是毫不费力的冲破了瑶光神功第三层。

  她甚至都想不到应要惊喜片刻,只觉体内真气贯通,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已然忘却了身在何处,只一句句按照口诀运转功力,不过片刻的功夫,第四,第五层也势如破竹般练成了。此时体内真气虽依旧火热,但周身百骸已不再有半点难过,这股真纯强厚的内力顺着两人相抵的双手排山倒海般涌进秦红药的经脉,带动着她的万毒冰火功一并流转起来,越来越快,不过一瞬的功夫便走了六六三十六个周天。

  秦红药的万毒冰火功本就是阴阳相交冰火共存,这心法最后一层的瓶颈恰是要冰火交融万法中庸,但她遇要练功突破瓶颈之时却总是一头过多,要么冰寒之力高过阳刚火气,要么火气猛与冰寒,是以久久无法更进一步。

  但现下自萧白玉掌心传来的真气炙热火烫,她只需全力运起阴寒功力,便可同她的真气相交相揉,化作势不可挡的冰火之力在体内飞速流转,反复夯实着她的功力,就连之前那些练功时急于求成却落下的遗漏都被填补了起来。不知再过了多少个周天,经脉忽然一畅,顿觉周身精神力气无不指挥如意,欲发即发,欲收即收,一切全凭心意所向,全身经脉都是说不出的舒适受用。

  竟是在运功助萧白玉融化内丹时突破了万毒冰火功的最后一层,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感觉到萧白玉也是呼吸稳定,气息流转间愈发强硬,知晓她必定也是过了一道难关,秦红药心中大快,只想趁着这一股气势再将内力巩固几个周天,雪色蟾蜍一枚内丹竟是助了她们两个人。

  却忽听不知何处传来雪块坠落声,似是积雪从某人脚下滑落,秦红药现在十层万毒冰火功已成,耳力都可探到两三百丈之外。她心头猛地一紧,暗道一声不好,却来不及撤下掌来收功入体,更来不及叫醒萧白玉,便听到几声如洪钟般的清啸声自山间荡来。

  东边山头上有人长啸道:“高山——流水!”,踏雪声随着啸声眨眼逼近,高山二字被拖得很长,而流水二字尚在山间回响时,跟着便有另一人应道:“高山流水——!”

  尾音绵绵不绝,高呼声一人雄壮一人悠扬,均是中气充沛内力甚高,长啸中混着极强的内力,在四周山峰夹击之下回荡的更响。

  秦红药同萧白玉两人俱是心无旁骛的运功吐息,经脉大开,真气迅猛流转之中,丹田不曾有丝毫防备,秦红药即使听到了些许响动,却因为同她真气传递内息交织时双掌紧紧的粘在一起,丝毫没有办法停下奔涌的内息。这突如其来混着内力的清啸声如同一口大钟当头罩下,钟锤在外面重重一敲,只震得二人头晕目眩气血翻涌,啸声接续就似撞钟不停,内息陡然一顿,真气猛地窜错了方向。

  萧白玉完全沉浸在修炼瑶光神功第六层中,这两声清啸毫无防备的钻入耳中,混杂的内力震得她几乎五脏六腑都翻了过来,她突的睁开双眼,手掌撤下,身子往前一扑接连喷出几口血来。秦红药极为困难的撑住了她的身子,咳嗽了一声,也是一口血吐在雪地中,几片鲜红连在一起,格外扎眼。

  全力运功时突然被混着内力的长啸声打断,没有立即走火入魔经脉尽断都是最好的,两人受的内伤一个比一个严重,幸好都还意识清楚,应是不至于走火而死。萧白玉捂住剧痛的胸口缓缓直起腰来,哪怕是呼吸一口冷风都能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她颤抖的抬起手擦去了秦红药嘴边的血迹,哑着嗓子问道:“红药,你还好么?”

  秦红药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中,苦笑道:“比你好一些,但……站不起来了。”

  这般大起大落哪里是一句世事无常就能解释得了,前一刻还在为功力大进而欣喜畅快,下一刻却被人打了个出其不意,内伤严重到想站起来都困难。但听着啸声越来越近,声音滔滔不绝的传到,如同长江大河一般,转了几瞬就已近在眼前。

  秦红药使出最后几分力气将面前积雪打乱,掩盖住之前两人吐出的鲜血,仔细将嘴角擦干净了,才勉强直起腰坐的端正。随着最后一声“高山流水”话音落地,十丈外的雪地上也落下了两人,一名身着布衣长须飘飘的老者同一位身披道袍的道士,一人持剑一人持拂尘,缓步向她们走来。

  那老者抚了抚长须,反手负剑,显然颇为得意,哈哈笑道:“小女娃不必装模作样了,老夫远远就瞧见此处雪花不飞不扬,料知有人在此打坐练功,便以啸声破之。小女娃就是小女娃,一拿到武功秘籍就忍不住下手修炼,现在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罢。”

  身着杏黄道袍的道士摆了摆拂尘,虽不像老者笑的那般嚣张,也是面带喜色,不慌不忙道:“小友莫要害怕,只要把我们的移天换日诀还回来,我们高山流水二老绝不为难两位小友,定会让你们死的轻轻松松。”

  他们二人虽已占尽优势,却还是隔着几丈远便不再上前,只上下打量着靠在一起的两名女子,心中暗暗惊讶,方才远远瞧见此处飞雪似是静止,又有缕缕真气蒸腾而上,一瞧便知是功力大成之人。若硬碰硬丝毫没有赢面,才想出这招来先以啸声破之,再大摇大摆的走出,对方定是无还手之力。

  不料却见到了两名风华正茂的女子,这般年级却有如此高深的功力修为,着实令人震惊,幸好她们此刻内伤深重,应是虎落平阳不足为俱。被旁人看了这移天换日诀去,就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这两人了。

  秦红药冷冷的看着面前神采奕奕自鸣得意的两人,又瞥了眼身后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周遭雪山峭壁林立,她们现在的确站不起来,已是四面楚歌无处可逃。

第83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叁)

  日头不知何时已快落下山去,夕阳为雪山染上薄薄一层淡红,明明进山时还是午时,功力运转六十四个周天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不想已足足过了好几个时辰。秦红药抚了抚怀中之人的脊背,示意她莫要着急,萧白玉靠在她肩上不抬头也不言语,争分夺秒的调息散乱的真气。

  秦红药神功大成,此时内伤虽重,但只要再给她一时半刻的时间,还是勉强能站起来集聚起些许力道,看他们二人只远远的站着,知晓是心有介怀不敢靠近。她故意拖时间讥笑道:“久闻高山流水二老的大名,却不知让武林中人知晓你们二人偷学敌国武功秘籍,会怎样评判这等通敌叛国之事。”

  高远山同刘善水对视一眼,俱是哈哈大笑起来,刘善水弹了弹道袍上快要结冰的雪花,悠悠的踏前一步,见无异像,才缓步向二人靠近,每一步都走的谨慎扎实,边走边道:“小友此言差矣,我等潜入金国全是奉了谦王旨意,自几十年前大辽灭国后,大金便同我朝平分天下,对我朝领土虎视眈眈已久,边关屡有纠纷,对战一触即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话音落下时距两人只剩十步之遥,高远山跟在他身边,也是自鸣得意道:“小女娃怎能知晓这移天换日诀的来头,快些把经书交出来,我们还能留你们个全尸。”

  秦红药的手掌撑在雪地中,手指悄悄在积雪中摸索着,眼见他们两人越逼越近,心中发急,连呼吸也加重了几分。

  积雪被踩踏的嘎吱嘎吱声格外清楚,萧白玉眼角余光都能扫到杏黄的道袍衣角,但体内静脉依旧胀痛堵塞,连一成功力都使不住。他们口中的谦王二字在她心头怒火上添油加柴,她咬咬牙,忽的坐直了身子,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一手抹去了嘴角不断淌下的鲜血,白皙的手指被染得通红,阎泣刀一寸寸被拔出。

  事到死路也只得冒险再催动一次阎泣刀,只是这一掌鲜血沾到刀上,是否又会像之前一样意识全无,却是谁都无法预料的。高山流水二老见她忽然拔刀,猛地顿住了步伐,一人抬剑一人扬起拂尘,目不转睛的防备她突来一招。

  秦红药的指尖终于在积雪覆盖中触到一抹硬物,立即把它紧紧的抓在掌心中,她一把按下了萧白玉拔刀的手,哪怕是生死的最后关头,也不愿她再度催动阎泣刀而走火入魔,更何况她们现下还有另一条生路。她死死的按着萧白玉的手,两人身子靠的极近,一眼便望进彼此眼底,每一分神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玉,保护好自己,莫要冲动。”秦红药一字一句说的大声,在场之人都听得明白,却只有萧白玉一人看懂了她眼中的暗示和坚决。心中几乎瞬间就明白她想做什么,萧白玉心头一慌,急忙去握她的手腕,但不料她起身的速度更快,手下只抓了个空。

  二老想不到她竟还能站起身,当真是不可小觑,二人内力一提严密的防护住周身,因功力而起的威压自四周散开,逼得秦红药踉踉跄跄的倒退了几步,连萧白玉都承受不住的弯下腰,虚软的双手尽力撑在地面上不让自己倒下。

  萧白玉虽是低着头,双眸却一直跟着秦红药的裙尾,眼看她被逼的连退几步,双腿摇摇晃晃的站在崖边,脚跟下松软的积雪都在簌簌掉落。心底早已大喊出声,胸腔却被旁人的内劲重重挤压,连气息都喘不上来,她拼命挣扎着挪动了一步,探手去够秦红药的衣角,但指尖怎么都差了几寸,摸不到抓不着。

  “不!……”一口腥甜哗的涌上,随着一个字被挤出牙关,萧白玉喉头一痛,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几乎都溅在秦红药脚边,一大片冰雪被染上深红。

  秦红药光是站起身就费尽力气,她已退到崖边,再无路可退,她大口喘着气,低头瞥了一眼身后,脚下只剩虚虚浮着的一层薄冰,积雪被她踩散,轻飘飘的扬在万丈深渊之上。她深深的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萧白玉,眸中担忧心疼暴露无遗,却依旧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站在崖边,咳了几声才提起一口气道:“你们再过来一步,我马上带着你们的经书跳下去。”

  秦红药脸色苍白声音微抖,但腰身挺立目光凌然,高山流水二老硬是被她孤注的气势震得呆了一下。刘善水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生怕她就这么带着经书跳下去,匆忙后退了几步,收起威压连声道:“等等,你先回来……只要你将经书交出来,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高远山却不屑好友的退缩,又向前逼近一步,喝道:“怕什么,就算她敢跳下去,我也有把握在那之前把经书抢回来,黄毛小儿束手就擒罢!”

  高远山不信这小女娃有这般魄力,当真敢跳下这万丈悬崖粉身碎骨,充其量不过吓他们一吓。若能被这种伎俩唬住,他也妄活了这么多年,便一手提剑,脚下连踏,在纷飞雪花中当胸一剑刺向秦红药。剑势风驰电池,胸口都感觉到剑光没体的冰冷刺痛,秦红药盯着长剑飞来,竟是不闪不躲,脚尖微踮,已然做好准备带着高远山一起滚落悬崖。

  方才在积雪中寻到的树枝被她紧紧握在手心中,成于不成都看这一剑了,高远山见她毫不躲避,心头一喜,就知这女娃只是空口大话,剑上便灌注了全身的力道,势要将她一剑刺死夺回经书。

  这一剑西来的招式迅猛无比,几乎能看见薄薄一片雪花被他剑锋齐齐斩成两半,高远山忽的瞥见一抹黑芒,还没来得及反应,剑势已生生顿住。却不是刺入肉体的贯穿感,而是如同泥牛入海般的空洞虚无,他眼前一晃,才发现长剑竟被一柄细刀极为吃力的顶住,那刀刃平钝,刀面却隐隐腾出阎罗鬼面的模样,黑芒时闪时现。

  萧白玉持刀的手臂颤抖的厉害,不顾经脉中气血倒流硬是一刀挡住了高远山的剑招,蓦然传来的冲力震得手臂发麻胸口生疼,嘴角淌下的血丝猛然间明显了许多,每一吸气都会自齿间溢出一口血。仅剩的几丝内力灌进刀中,刀面模糊的泛起光来,但还远远不够,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灌入口中犹如针扎入喉,反手将阎泣刀横在自己胸前,自嘴角滴落的鲜血眼看就要渗进刀面。

  “白玉,住手!”秦红药急吼一声,脚下刚刚一动,就听见冰面碎开波纹的清脆声响,高山流水二老也听见了这脆响,心中大惊,争先恐后的抢步上前想要将她自崖边拽回。秦红药再不迟疑,一手自怀中掏出经书,扬声道:“经书就在我这里,想要就来拿啊!”

  她脚下果决的狠狠一踏,薄冰霎时破碎,足下一空,身子直直下落,转瞬坠入悬崖再不见身影。萧白玉双眸骇然,眼睁睁的看着秦红药脚下冰面碎裂,一声凄厉的喊声被堵在胸口,连阎泣刀也从她手中滑落,不顾一切的拖动着沉重双腿纵身向悬崖边扑去。

  身后却有一道厉风袭来,柔软的拂尘已裹上她的脚腕,洁白的丝线猛然收紧,勒进了她的小腿中,将她拖拽在地,立时有血滴自皮肤中溢出,鲜血渗出衣衫,眨眼在雪地中扩散开来。掉在雪中的阎泣刀被血水淹没,阎罗鬼面的花纹瞬间腾跃而起,黑芒放大,遮天蔽日的盖住夕阳仅剩的一抹光辉,洁白如明镜的雪地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刘善水不知这异象从何而起,眼前已堕入一片黑暗中,他慌乱之下收回拂尘横在肘间,在漆黑中瞪大双眼,仔细的观察着周围一声一息。只见萧白玉伏在雪地中的身子动了动,缓缓坐了起来,看不清是她拿起阎泣刀还是长刀自己钻进她手中,只觉忽然一股凄厉阴风迎面袭来,比雪山中的寒风还要阴冷数倍,心里蓦然就生起了惧意,似是看见浑身浴血的煞神自阴间归来。

  高远山几乎是在秦红药下坠的刹那就追到了崖边,却也来不及伸手将她抢回来,他眯着双眼瞧了瞧崖下,待看清了黑暗中的景象,连头也不回的惊喜道:“刘兄莫急,那小女娃被崖间树枝挂住,并未掉入悬崖,我这就下去将经书取回。”

  他并未看到刘善水泛起惊恐之意的面色,也没有看到阎泣刀饮饱了血水,精致的花纹犹如活物一般游动摇曳,只瞧见了崖下数丈之处生着一颗松树,秦红药的身子不偏不倚卡在树干上,一动不动。有一根细细的树枝自旁伸出,高远山打量了一下形势,跃至那根树枝上将她手上的经书抢回,再返回悬崖上当不为难,便看准了那根伸出的树枝,轻轻跃下。

  他已然做好伸手夺书的准备,谁知足尖离那树枝尚有一尺,突然之间那树枝竟倏地堕下,这一下决计不在他意料之中,空中再无半点借力之处,纵然他身负高深内力,但人非鸟禽,又如何能回到崖上。高远山惊骇之下伸手胡乱抓着,欲要抓住松树树干,秦红药却忽然抬起头,一掌拍向他伸来的手臂,割断了他最后一份求生的念想。

  高远山的最后一眼只剩秦红药嘴角阴恻的冷笑,他心念顿悟:原来秦红药只是故意激他上钩,她自己坠下悬崖攀在树干上,一手拿着早已折断的树枝等他跃下,看他快要着地时再松手抛下树枝!但此时明了已经太迟了,随着他满是不甘恐惧的大吼声,身子已直直坠入万丈深渊。

  秦红药心焦崖上的两人,她听不见一丝响动,但眼看黑芒蔽天,心中已知不妙,萧白玉定是以鲜血催动了阎泣刀。秦红药又急又怒,自己这一计谋又不能明白讲出,分明是嘱咐了她莫要冲动,她却还是催动了阎泣刀,上一次把她从走火入魔中救出几乎都是命悬一线,她怎么还敢如此。

  秦红药攀着树干剧烈的喘息着,想要尽快聚起力气翻回崖上,但体内气血乱冲内息不稳,竟是花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才勉强借着树干一跃而起,双手扒在崖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翻身上崖。崖上黑芒更甚,漆黑盖过了冰雪泛出的光亮,眨眼又合上却是半分景象都瞧不见,鼻中已嗅到了浓厚的血腥味,脚下也拖沓黏腻,似是一脚踏入了血河之中。

  崖上风声已停飞雪不飘,连同冷意都一起凝固住,黑芒带来的巨大威压迫使雪山都轰然作响,山峰好似也微微颤抖了起来,山崖上不断滚落大大小小的雪球,但这些雪球又在半空中停滞,僵硬的顿在崖坡上,再不敢滚落一寸。隐隐听见刀锋入肉的噗哧噗哧声,秦红药顺着声响向前摸去,一面试探的唤了一声:“白玉?”

  她一声唤后所有的声响一并消失,挥刀声,山间的轰隆声,头顶的黑芒轻轻一抬,有了消散的迹象,听到萧白玉发颤的声线道:“红药,你平安无事么……”

  秦红药心中一定,听她声音似是未曾丧失意识,便摸黑向着她说话的地方走去,脚下有明显的水声,越靠近血腥味越浓。即使心里有了底,看见萧白玉刀下惨象后心头还是重重一跳,瘫在地上的一堆肉泥已分看不出是人的模样,刘善水不知被她砍了几百刀,血肉模糊内脏碎裂,就连骨骼都快被剁成粉末,他的鲜血染红了一整片的悬崖,鲜血和冰雪混在一起,当真化成了一滩血海。

  就连萧白玉自己也是一身浴血,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一手提着黑芒大盛的阎泣刀,双眸恍惚的看着走近的秦红药,眸中还有神光,并非之前走火入魔时的一片漆黑。

  秦红药暗道一声还好,几步上前抱住了萧白玉血淋淋的身子,轻轻将她手中的阎泣刀接了过来,她也不挣扎的松开手,阎泣刀上的黑芒乍暗,有丝丝缕缕的月光照在崖上,印着鲜红血海更是刺眼作呕。

  萧白玉身体一震,似是阎泣刀脱了手她才真正清醒过来,方才怎样一刀打飞了刘善水手中的拂尘,又怎样一刀刀砍在他身上的场景猛地在眼前闪回,现下才觉满手滑腻,血腥味熏人欲吐。刘善水被她用刀砍成肉泥的模样历历在目,她忽的一手推开秦红药,弯下腰捂着嘴干呕了几声,却因为手上也满是鲜血,更是将她的脸染得红红白白。

  秦红药强硬的拥她入怀,不让她虚软无力的手再推开自己,丝毫不嫌弃她一身血污,不断轻抚着她的脊背,便安慰道:“没事的白玉,你救了我们,若你不杀他我们都得死在这。”

  萧白玉不愿让自己的鲜血染脏了秦红药,但推不开她靠来的身体,明明她也是气力虚弱喘息剧烈,双臂却紧紧的环在腰间,硬是让两人依靠在一起。萧白玉搭在她肩上的手也不知不觉转推为抱,上下在她背部摸索了几下,忍着翻涌的干呕急切道:“你还好么,我见你掉下悬崖,也不知怎么的拿起刀来……脑中就剩下杀了他们一个念头,我……只要你平安就好,我不管别人怎么样,红药,我只要你好。”

  她话语絮乱,情绪激动,声音越拔越高,说到最后都有了隐约的歇斯底里。秦红药越过她肩头看了看四周的血流成河,知晓她这一句“我只要你好”有多重的分量,能让清清冷冷的她下手把这人剁成肉泥,更是连声应道:“我都知道,我这不好好的么,没事了,没事了。”

  萧白玉被她搂在怀中,急一下缓一下的喘息着,双手握紧又松开,即使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竟下手如此残忍。的确在眼睁睁的望着秦红药坠崖后,一心只想着要杀掉他们二人,仿佛心神都被一个杀字紧紧裹住了一般,但却很奇怪的没有丧失握刀时的记忆,也没有像之前走火入魔时陷入大段大段的昏睡中,身体虚弱却意识清明,一点一滴都记得清楚。

  她自是不知催动阎泣刀一是要有得当的法子,二是要有足够能驾驭的内力,之前误打误撞以鲜血催动阎泣刀只是透支自己的精气来换取一时的凶猛。但修炼瑶光神功的法门却同催动阎泣刀的法子殊途同归,都是欲用其利先挫其锋,不偏不倚的悟到阎泣刀乃是钝刀无锋,大巧不工,再加上她服了雪色蟾蜍的内丹,一口气练至神功第六层,本身所蓄的力道已是当世无人能及。

  只是她先受内伤,又无高人指点,是以经脉胀痛无法动弹,但一握阎泣刀,体内的潜力才如同山洪暴发,沛然充裕,足以掌控驾驭阎泣刀的威力。她虽无法理清其中奥妙,却也知晓自己已能随心所欲的催动阎泣刀,更是心中一松,用力的抱紧秦红药,再不想尝到失去她的欲绝滋味。

  头顶黑芒尽数散去,明月高挂在空中,月光柔柔一声叹息,悄悄的注视着崖上的满地鲜血。秦红药拍了拍怀中之人的脊背,缓言问道:“还能走路么,我们先下山,此处不是疗伤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