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孔雀养蛇记 第49章

作者:无聊到底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GL百合

  最后,还请原谅姐姐的懦弱,无论是八百年前,还是八百年后,都一意孤行地选择离你而去。

  这一次,不要再来寻我,我愿魂魄尽散,身体化作飞灰,随风而去。她应是风是雨,是天地间每一缕光明,我亦将永远伴她,不负千年前那一诺。

  ——曲慕轻。”

  相思忽然闭上双眼,抬头对着昏暗的外界深深吸了一口气。

  “阿轻,让我留在你身旁,是生是死,都在你身旁。”

  下一秒,她的身体于一道柔和的白色灵光之中寸寸化作灰白水雾,一点一点融入了那颗内丹,最后,连三魂七魄都随之消失殆尽。

  楚月白站在她的身后,静静望着那颗两妖相融的内丹,心底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你分明不恨她,为何要用那样的言辞赶走她?”

  “不然,要她看着我死去吗?千年来,她们为我付出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可是曲慕轻,她离不开你,无论再怎么伤人的言辞,你都赶不走她。

  她终究是回来了,无论爱恨,生与死都未曾离开你。

  泪痕枯萎,花毒尽散,唯余那一股哀恸顺水流而出,借那烈日直上云霄,终又化作漂泊大雨,惊醒了崖边将死之人。

  楚月白走至她的身旁,将手中内丹放于那早脏得不辨肉色的掌心,又将那方小木盒放在了她的身侧。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不是一直好奇当日在人间自毁内丹后自己为何还活着吗?当然不是傅小八救了你,心间血救人的代价从来都是以命换命……那日救你的人是我。”

  “我们绿蜥族女子,世代修习一种只能以青光之力催动的还魂禁术,对还魂之人几乎没有任何伤害。此禁术的代价是修为,需要复生之人的魂魄越残缺,施术者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我知你想救曲慕轻,所以未将此事告诉你,毕竟我救你,只是因为你曾以命救我,其他人的性命本来就与我无关。”楚月白说着,垂下了眼睫,“你应知这是什么,她们都自愿为你如此,所以这颗内丹对你不会产生任何排斥,吸收了它,三界中便再没有几人能与你抗衡。”

  “我不是不可以为你救小八,只是其中代价太大,我会失去毕生修为,在那之前,我得确保我的利益。”楚月白说,“我要你归附于魔族,为我魔族而战,待到天界再不阻我魔族自由出入地界之日,我便会为你救她。”

  十数日未动毫厘、不曾吃喝,她本已如这崖边山石,又或似草木般枯萎,可当这一阵如泪般咸涩的雨水滴落之时,她竟觉心底压抑的所有痛楚都在那一刻如洪水决堤般,冲垮了所有虚假的平静。

  她用干涩嘶哑的喉咙望着天空绝望的哭喊,似要将所有的愤怒与不甘尽数倾吐,却终只有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声声将她回应。

  许久,她终于安静下来。

  颤抖着手,捏碎了掌心那一刻内丹。

  那一刻,白色的灵光温柔地将她轻轻裹挟,漫天落雨再不沾染她身体分毫。

  她闭上双眼,将头深深埋入双膝,止不住轻轻颤抖。

  三千青丝,尽化白发。

  楚月白不禁转过身去,悄然落泪。

  世上谎言往往半真半假,就连提出这个谎言的曲慕轻也不知,她会还魂禁术是真,曾暗中救下曲临烟也是真。只是再强大的术法也无法凭空造物,若没有命魂牵系,四散的魂魄绝无可能再次寻回。

  正因如此,她不得不提出一个千年万年都没有人能够做到的要求,期盼曲临烟能靠着那一丝微弱的希望重新振作。

  而后,时光终会消磨、抚平那些心底深处最难言的伤痛。

  ***

  “此梳名为断情丝,许多仙神历劫后若是放不下前尘,都靠它去忘记。”

  “你拿着它去到那落尘台,饮一碗离尘水,只需梳上三下,一下忘缘,二下忘尘,最后一下……是为忘情。”

  青衣女子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仙雾缭绕的落尘台,抬眼望了望无人的四周,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最后只闭目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笑。

  她于落尘台处侧身坐下,垂眸凝视着手中那把琉璃剔透的月牙梳,不舍之色尽在眼底。

  ……

  “明日,我会为你出战,天界之人,若想带走你,必先从我尸体上过……为你,我心甘情愿。”

  “小八,等我回来。”

  “他日曲临烟若是负你,你便将它燃尽,届时不管你身处何处,我都能有所感应。”

  “只要你需要我,即使在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也会赶来救你。”

  那刺入胸膛的藤蔓,在烈火重围的祭台之上,一点、一点抽离了她全身每一滴血液。

  她能感受到自己在慢慢死去,那么清晰。

  祭台之下,所有人望着她的目光都是冷漠的。

  她在那燃心取血的痛苦中等待,从清醒等到意识模糊,却终究谁都没有等到。

  没有人来救她。

  所以再怎么用尽力气想要活下去,都只是徒劳。

  没有人来救她。

  她于无望中等待,等待中绝望。

  最后,终在绝望中醒来。

  五百年一场大梦,睁眼之时,却分不清梦与梦外,何为真实。

  “素素!”辞音紧紧握着云素冰凉的手心,眼中满是担忧。

  她看见云素望向自己的眼神十分陌生,布满血丝的一双眼里满是让人看一眼都觉心疼的痛苦。

  “素素,我是辞音,阿音啊!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你别吓我!”辞音焦急说着,眼泪竟不争气地落了一地。

  “阿音……”云素被辞音这么一哭,心头不由一颤,迟疑道,“这里是……天界?”

  “是天界啊!素素你回来了,你历劫成功了!现在你是上神了,再也不用受苦,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辞音说着,用力抱住了刚才勉力坐了起来的云素,委屈道,“我等了你好久,五百年了,你再不回来,我都快以为你不要和我一起玩了。”

  天界为仙两千多年的记忆慢慢复苏,她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五百年前那一剑,想起了自己下凡历劫的缘由。

  凡尘一世,与她而言只是一场劫难,修得正果,便可舍了。

  可偏偏那前尘往事在她心间挥之不去,那与她相伴时日并不长久的妖精就像刻在了她心上一般,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甚至每一句未能兑现的诺言,都如刀似剑,刺得她好痛好痛。

  云素努力咬紧了牙,想要强忍住眼底的泪水,却终忍不住埋在辞音怀中低声抽泣起来。

  忽然之间,她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息,犹豫着抬起了头,望见了那“梦中”至死都未曾等到的人。

  辞音察觉到了傅灼尘的到来,在片刻不知所措后回过神来,连忙知趣地跑了出去,顺手将傅灼尘推了进去,将门反手带上。

  他犹是一袭红衣,容颜未改,静静站在门外,却偏似与她无端相隔了整整一世的距离,目光躲闪、疏远得再不似当初。

  数秒对视后,傅灼尘开了口:“小八,那日……”

  “傅小八死了。”云素闭上双眼,紧握双手,止不住颤抖着身子,忍着满心的怨,轻声陈述一个事实,“她一直在等,没有人去救她,玄蛟如此,你亦如此。”

  傅灼尘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重伤未愈,尚还不能看清任何事物,只模模糊糊可以分辨颜色与形状,虽能望见床上坐着一个消瘦的倩影,却不知此刻的她究竟是何表情,眼中可有怨恨。

  刚才那几近冷漠的语气,让他乱了心神,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片刻后,终是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将到嘴边的话尽数咽下,双手作揖,对云素行了一礼,恭敬道:“云素上神,那是你的劫,我一介小妖,如何阻得?”

  云素不禁咬破了下唇,品着那细微的血腥气,低声问道:“所以,那一日……你在何处?”

  傅灼尘反问:“重要吗?”

  不重要吗?你是否想过来救我,在你眼里,我到底是傅小八还是云素,这难道一点都不重要吗?

  云素静静望着眼前之人,眼里满是质问,可他的目光却未变分毫,仿佛根本不在乎她眼中的每一分情绪。

  “你说得对,一点都不重要。”沉默许久,云素终是自嘲地笑了笑,话里满是悲凉,“前尘往事,过眼云烟罢了。”

  辞音附耳在门上偷听,却不料两人三言两语便结束了对话,下一秒,傅灼尘将门拉开,她连忙站直了身子,一脸诧异地竖起一根手指,似想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愣愣望着傅灼尘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之中。

  末了,辞音回头望向屋内的云素,只见她将头埋入双膝,浑身颤抖着低声抽泣。

  ……

  北玄宫外,执明自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放入傅灼尘手中:“你且拿着此物,日后便可于天界出入自由。”

  傅灼尘低眉将那玉佩粗略摸了摸,摸出那玉佩之形乃是玄武真身,龟蛇同体,想来对执明而言意义匪浅,大有几分“见之如见本人”的意味,一时觉得好笑,不禁自嘲道:“我还来天界做什么?这里有人欢迎我?”

  执明问道:“你不想见云素了?”

  傅灼尘摇了摇头:“是她不想见我。”

  执明皱眉:“是她亲口说的?”

  “她怨我,我能感觉到,何须亲口说。”傅灼尘说着,想将玉佩塞回执明手中,却见他五指捏得紧,怎么都塞不回去,只得叹道,“算了,勉为其难先收下,回头喝完喜酒再还你也不迟。”

  执明抬眼望了望远方,叹道:“天界有一法宝名曰断情丝,有一灵台名曰落尘台,但凡是渡劫后无法释怀凡尘过往的仙神,都可以去那里斩断自己与前尘往事的所有纠葛……”

  傅灼尘:“……”

  “她如今这样太痛苦了,我会劝她忘记。”执明说,“也许下一次再见,她便认不出你了。”

  傅灼尘沉思片刻,笑道:“云素上神本也不必记着我这样言而无信之妖。”

  他这般说着,似想起了什么,抬眼问道:“倒是你,真就打算这样一直下去吗?”

  执明不解:“你在说什么?”

  “你为云素修复魂魄时,冥魂灯里除去云素的命魂,还有半缕幽精。”傅灼尘说罢,皱了皱眉,“你瞒得过辞音,瞒不住我,那半缕幽精是谁的?”

  执明:“……”

  幽精,主爱恨之欲,若非决意断绝爱恨,谁会将它一分为二,封存一半?

  傅灼尘见执明不答,便直言了心中的猜测:“那半缕幽精是你的。”

  执明转身背向傅灼尘,道:“不过是无用之物,有没有它,我都会照顾云素一生。”

  “我说你为何变了那么多,原是自云霓去后,你便舍了爱恨。”傅灼尘说着,摆了摆手,转身道,“随便吧,你们神仙的事我管不了,但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这样对云素是否公平?”

  傅灼尘走了,走前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劝她忘记,可你自己呢?”

  执明不曾回头,也再没回应,只独自站在原地沉思了许久。

  最后,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

  执明沉默地为云素渡灵调息,见其神色萎靡,不禁随口说了一句:“傅灼尘走了。”

  云素端着手里的汤药,目光游离地望着执明,双眸之中隐隐透着失落,却最终只开口问了一句:“我为何还活着?”

  执明道:“你下界前,我曾让辞音暗中用冥魂灯护住了你的命魂。”

  “小……”分明熟悉的名字已至嘴边,却终究如鲠在喉,云素顿了许久,眨了眨眼,换了一个称呼道,“玄蛟呢?她如何了?”

  “她没死,只是受了重伤。”执明的语气很淡,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八百天兵灭掉三百蛟族绰绰有余,我若不战而返,就算能将你带回,天帝也必会动怒。不过我曾于轮回镜中看见那魔族女子对你们许下承诺,所以稍稍拖延了一下时间,果不其然,等到了魔族的增援。”

  云素:“若魔兵不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