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错 第14章
作者:柳碎夜
手上的疼痛钻心彻骨,他耳模糊听着沈错的话,口呻?吟不止。
“我与布衣轩的掌柜做生意,公平买卖,我既没强取豪夺也无拖款抵赖,他若不想做这笔生意,拒绝我便成。
别说我们买卖做成了,便是做不成也轮不到你出头。你自己看不惯我的言行,却拿大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我头上,究竟按的是什么心?”
她说着向天抱手,慷慨激昂道:“当今陛下以法治天下,最厌恶两件事,其便是儒以乱法。
我本不想与你计较,你却胡搅蛮缠弄得街市不宁,甚至以大欺小,以强压弱,端得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
沈错内力雄厚,声音不大不小却是传遍了整个街市,极具有感染力。不知从哪里开始发出声叫好,顿时引得人人喝彩。
少主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种被众人追捧的感觉,嘴角微微勾起了个笑容。
徐秀才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打人,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
“我何时打了你?我个弱质女流,只不过是用折扇轻轻碰了你下,你便装模作样、无赖撒泼、痛叫不止,你读书人的骨气呢?”
是不是只轻轻碰了下,众人没有看清,但用的是把折扇,想来也没有那么夸张。
“你、你们——”二丫被拉起身后躲在沈错身后,直怯生生地望着徐秀才。
徐秀才想起这孩子出来之前自己还站着上风,没想到只是转眼的功夫看戏的人就转了口风。
顿时怒道,“妖女,你们二人,大的妩媚近妖、小的脸带母斑,都是妖女之相!”
他方才连沈错的动作都没看到,根本不知道她对自己做了什么。
要不是现在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周围有许多人,他又骑虎难下,恐怕早就落荒而逃。
沈错长得妖冶,二丫眼角带着胎记,他无从下手自然便使上了人惯用的手段。
沈错也不是第日被人骂妖女了,听着不禁竟还有几分怀念。
二丫却在这时垂着眼道:“秀才公,我没有您般的学识,但我的外公曾也是名秀才,我听说人只有在讲不清道理的时候才会用言语攻击他人的相貌。”
二丫提到外公是名秀才,这时人群突然走出了位青年,也做书生打扮,作揖道:“刚听姑娘提到你外公也是名秀才,敢问秀才公贵姓?是否是茅山镇许渊夫子?”
许渊何许人,沈错不知,但这茅山镇的其他人却都副知之甚详的模样。
二丫似乎是惧怕他人的目光,又往沈错的身后躲了躲,只露出没有胎记的半边脸来,模样更显柔弱可怜。
“您认识我外公吗?”
此话出,周遭顿时议论纷纷,叫沈错惊讶的是,刚才傲慢无礼的徐秀才这时已是惊慌失措。他再顾不得其他,在众人的议论灰溜溜地跑了。
沈错不明所以,头雾水,偶尔听到几句闲言碎语也拼凑不住事情的真相,最后还是布衣轩的掌柜为她解答了疑惑。
大家看完热闹各自散了,沈错被闹了这出没了逛街的心思——
反正个小小的城镇也没什么好逛的,带着二丫乘坐马车回家。
她坐在车上抱着手,直凝视着二丫,二丫则低着头不说话。
“你那时候是故意跑出去的?”
沈错若想拦住二丫,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当时她好奇心起,想看看二丫究竟想做什么。
二丫绞着手指,不敢抬头看沈错。
“因为他骂您……”
沈错过往与正派人士遭遇,哪次开打前先不给骂个狗血淋头?
那些人虽没秀才骂得那么考究,但论难听程度强上百倍不止。
沈错恼怒归恼怒,但还真没把这些当回事。
“那你就冲出去了?你能做得了什么?”
“我要帮您解释,您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沈错想想自己过往的做派,可能还没这秀才说的好呢。不过如今的重点不是这些,她对二丫更感兴趣。
“哦?难道不是装可怜吗?”
人心总是趋向于怜悯弱者的,她不肯示弱,身边还带着个沈丁,被徐秀才骂仗势欺人还真不好辩解。
可是二丫看起来实在是楚楚可怜,惹人同情,她来示弱自然能最快扭转当时的风向。
二丫单薄的肩头微微抖,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可我、我没有装……”
沈错想还真是,二丫需要装吗?她本身就是个小可怜。
“那你说到外公也是故意的?”
二丫掀起眼皮偷偷看了沈错眼,见她不像是生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十多年前朝局不稳,整个炎朝都十分动荡,科举也大受影响。
后来新皇登基,在长公主的帮助之下祛除弊端,重开恩科,这二丫的外公就是当时茅山镇第位考上秀才的人。
虽说区区秀才在整个炎朝不算什么,但在当时的茅山镇非常受人敬仰,许多读书人拜到他门下,在去世之前他也仍在教授学生。
如今茅山镇的几名秀才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指定,那徐秀才更是将许渊标榜为自己的恩师。
那名年轻的读书人也受过二丫外公开蒙,当听到她来自茅山前村又姓王时,便想到恩师独女嫁去了那里,故而有此问。
有这层渊源,徐秀才的落荒而逃以及其他人对他鄙视也就不难理解了。
沈错真是没想到,这犄角旮旯里个秀才的名头竟然比自己天明教少主还好用。
第16章
二丫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按照沈错之前的说法,她养好伤之前都得待在杂货铺。那么反过来说,她养好伤后就可以回家了。
只是这天沈错带着她去茅山镇,带回三匹布后又让二丫给她看要如何做衣服,二丫几次想提回家的事,最后都没能开口,太阳落山的时候,沈错很自然地让李二婶给两人开饭。
二丫如今已经很能揣测沈错的心思,见她如此就是没打算让自己今日回家,只得按捺下心思继续睡了晚。
二丫不是不喜欢住在这里,比起家那个四处漏风的破柴房,沈错这里实在是太温暖太舒适了。
但她不敢长久地留在这里,是担心弟弟,二是怕父亲和继母到时候变本加厉地责怪打骂,三是唯恐自己习惯了这种生活就会觉得曾经的生活太苦太累。
只是这些话她统统不敢对沈错说,就这样连又过了三天。
虎子倒还好,李二婶每天都会带他来看二丫,在李家住得也很习惯。
杨氏在知道二丫每月都会给吊钱后,对虎子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二丫不是没想过,这样的生活若是能持续下去该多好。然而她很明白,这不过是幻想而已。
王铁柱整日不在家还没那么快反应过来,二丫的继母刘氏却已经坐不住。
她平日里也是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家务活全靠二丫来做。
之前从二丫处得了吊钱出去挥霍还不觉什么,现在钱用完了,饭没人煮,水没人提,鸡没人喂,渐渐便察觉到了不便利。
她不是不知道沈错吓人,但这种恐惧很快就在各种不便消散了。
二丫坐在店铺里认认真真地缝着袖子,沈错坐在她旁边,手抱着监兵神君,手捧着书,目光却直望着她手里的活计。
二丫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不免有些紧张。这回买的棉布太好了些,与她过往用的麻布有很大不同,再加上还要塞入棉絮,难度大了不少。
还好有李二婶的指点,她才免去了向沈错撒谎的嫌疑。
杂货铺里东西应俱全,针线都比二丫之前用的好上太多,店里又没什么生意,她进展很快,已经大致做好了雏形。
沈错买了足够多的布料和棉絮,任二丫随意使用,除了给自己和弟弟做点衣物以外,二丫还想为沈错也做点什么。
只是沈错总是锦衣玉袍,她也不知道要为对方做些什么好。
“喵呜——”
就在二丫边思考边忐忑地缝着衣服时,监兵神君突然叫了声。
二丫匆忙望去,只见监兵神君恰好从沈错的腿上跳下来,而沈错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沈掌柜,您怎么了?”
“它咬我!”
沈错脸不可思议地指着花斑猫,还把被咬了的拇指递给二丫看。
二丫听自然是急了。
沈掌柜那手比花儿还娇嫩,被咬出血可不得了——煎饼很可能性命不保,连忙放下衣服帮她检查。
幸好监兵神君还小,这些天和沈错也熟悉了些,没有使上劲,沈错的拇指上只有个浅浅的痕迹,并未出血。
二丫捧着她的手看了半天,确定没有伤口,松了口气。
“还好没咬破了,您疼不疼呀?”
“当然疼了,它为什么要咬我?你不是说摸摸它,它会开心的吗?”
会这么认真去和畜生计较的,二丫也就遇到过沈错人了。可她知道不能敷衍沈错,只得认真帮她寻找原因。
“您是怎么摸它的?是摸它背上的毛吗?”
“是啊,你说不能碰它的肚子,又不能碰它尾巴,我都没摸。”
监兵神君老早跑到门口去晒太阳,二丫看了它,见背部的毛发微微有些凌乱,心里有了点底。
“您是不是没有顺着摸它的背?”
沈错的注意力不在猫上,手下也没个准,胡乱通摸,被咬实在是太正常了。
她听二丫的话,顿时气道:“什么毛病,那么娇气,不能摸肚子、不能摸尾巴,还只能顺着摸,它当自己是谁?皇帝老儿吗?”
这话说出去可是大不敬,不过这里只有二丫和沈错两人。
如今政治比较清明,也没有因言获罪这说,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二丫听沈错这番话,越听越觉得像只在形容谁,抬眼见到沈错气鼓鼓的脸,下忍不住笑了。
煎饼像不像天子她不知道,但很像沈掌柜。这里不能碰那里不能碰,定得顺着她,而且惹恼了可不止是被咬那么简单呢。
“你笑什么笑?它咬了我你还笑,你帮我去揍它。”
二丫直觉得沈掌柜比虎子还小,但又不敢说,只能连忙收敛了笑容,轻轻帮沈错揉了揉。
“煎饼……神君还小,我替它向您道歉,我帮您揉揉行不行?”
其实沈错都没出血,哪里是被咬疼啊?她就是看二丫直在做衣服,想搭话又找不到借口,恰好被咬了口,发作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