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错 第142章
作者:柳碎夜
柳容止轻轻松了口气,对着霍鸣英锦衣卫等人吩咐道:“霍掌门,你的师弟就交给你了,至于其他人,都先押解入大牢。”
辛长虹和张雁来两人已经到达解语身边,一人掏出伤药为她止血疗伤,一人协助制约花弄影。
“师母,得罪了。”
辛长虹性格沉稳,上来便先点了花弄影的穴道。不过花弄影毕竟是他尊长,在此过程中除了把剑架在花弄影脖子上以外,他全然没有冒犯之举。
张雁来则在为解语点穴止血后,又喂她吃下了内服的丹药。
朝廷一方这下算是彻底控制住了局面,锦衣卫将也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押投降的人。
花弄影望着这番大势已去的场景,一言不发地沉默着,景城则扶着柳容止重新坐到了轮椅上。
“看来这一次,又是我赢了。”
柳容止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地开口。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在炫耀,但语气上并无太多嘲讽的意味。
“是啊,真是件让人遗憾的事。”
“我会秉公处理这件事,不带入私人恩怨的。”
花弄影哈哈一笑:“刺杀长公主,怎么说也是个死罪,我是不是得谢谢你秉公处理?”
柳容止却笑着摇了摇头:“究竟是否是刺杀长公主之罪还有待商榷,你说是不是,霍掌门?”
霍鸣英封了霍鸣雄的穴道,执剑走到柳容止面前,面色凝重道:“弄影之过亦是霍某与乾正派的罪过,为赎罪过,只要皇上与长公主开口,霍某与乾正派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容止笑着点了点头:“霍夫人,有如此良人实乃幸事。”
花弄影直到此时才终于现出一丝受羞辱的恼怒:“呵呵,堂堂炎朝长公主,以法家治国,提倡律法的你竟然要徇私?”
“这怎么能算徇私?不过是不忍寒了忠臣良将的心罢了。况且……”
柳容止微微一顿,反问道,“你就忍心整个乾正派因你受连坐之罪吗?”
“你知道这件事和他们没有关系。”
“可其他人不知道,天下人不知道。你是霍掌门的妻子,你觉得他们会相信乾正派与你没有关系吗?”
柳容止说着看向了霍鸣英,“更何况乾正派上下力保你,你个人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柳容止的这一手完全戳中了花弄影的软肋,也让花弄影明白,柳容止从始至终都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柳容止能看穿这一点,因为她们的本质如此相似。
“你们先带霍夫人去好好休息吧。”
看着花弄影难看的脸色,柳容止终于一扫今夜的阴霾,露出了舒心的表情。
沈记杂货铺经历了这一场兵荒马乱,可谓混乱之极,众人该收押的收押,该疗伤的疗伤,该休息的休息,忙活了好一阵。
景城为柳容止换了衣衫,服侍她休息。然而从刚才开始,她心中便一直有一个疑问。
“怎么了,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景城斟酌片刻,最终还是不解地问道:“姑姑,你不总是说斩草必须除根吗?为何要放过花弄影?
想要控制霍鸣英和乾正派,并不只有这一个方法。坐实花弄影的罪行就足以让我们控制他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花弄影心机叵测,颇有手腕,能凭借一己之力搅动得江湖与朝堂风起云涌,留着必然是个祸害。”
柳容止微微一笑,点头道:“你说得都对。”
“那为什么——”
“霍鸣英用自己的性命与乾正派为其担保,你觉得他对花弄影感情如何?”
“霍掌门倒是一位重情重义之人。”
柳容止点点头:“霍鸣英此人擅中庸之道,不仅对乾正派看得极重,还想在朝廷与武林之间保持平衡。可就为了花弄影,他压上了一切,真是可歌可泣。”
景城面露惊讶:“姑姑你不会是因为感动于霍掌门的深情……”
“呵,深情算得了什么?只不过他有如此深情,我若仍一意孤行地杀了花弄影,他就算表面归降服从,心中还是会种下怨恨。与其胁迫他就范,不如卖他一个人情,此其一。”
第157章
“那其二呢?”
景城明白这一定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因为霍鸣英即便心中有怨恨,在她看来也不如一个花弄影更危险。
“其二……”柳容止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景城,你觉得花弄影的目的何在?”
景城略一思考:“她建立幻花盟,又多方面催动江南叛乱的发生,今夜还偷袭我们,此番种种既是对朝廷不满亦是对您不满。
我猜, 她不仅想要您的性命,还想要大炎的江山不得安宁。”
柳容止摇了摇头:“错了……”
景城面露惶然, 难以置信地问道:“错了?”
“错了,大错特错,这只是她为了达成目的的表象。”
柳容止时常给景城出题, 景城多半都能心有成竹地回答出来。
再不济也不至于毫无头绪,但这次她真的一点儿都猜不到花弄影的目的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了。
柳容止叹了口气:“你听了方才我俩的对话难道还不明白吗?花弄影对我的怨恨来自于哪里。”
“沈……沈教主?”
“没错,她曾是云破最亲密的贴身侍女,云破也将她当作重要之人看待。”
景城回想起两人先前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的场景,莫名有些心悸。
“您的意思是,她是为了沈教主而做这些?您的事暂且不论,沈教主心怀天下,明明是最不想百姓受苦的人,她为何还要做这些……”
“她自然不是为了云破,而是为了她自己。”
景城越听越是糊涂。
柳容止闭上眼,缓缓道:“花弄影对云破的执着丝毫不低于我,但或许是因为两人自小便是以主仆的身份相处长大, 所以这份执着中因掺杂进了自卑而极度扭曲。
她理智上不肯承认自己爱云破, 感情上却又无法接受云破与他人在一起,在她眼中,谁都配不上云破,尤其是我。”
景城听得瞠目结舌,原以为自家姑姑对沈教主的感情就够——
她不想诋毁敬重的姑姑,但除了扭曲以外也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了,没想到这里竟还有一个更加夸张的人。
“你要记住,这是她做事的源动力,从这方面来思考的话,一切就能顺理成章,豁然开朗。”
不,景城一点儿都无法代入思考,也根本不觉得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如此……”
但她嘴上还是应付了一句,表示认同。
柳容止轻轻道:“没错,花弄影最耿耿于怀的两点,一是我在云破心中比她更重要,二是云破对我念念不忘。你觉得她要如何做才能超过我呢?”
“啊这……我想不管她如何做,都没办法动摇姑姑在沈教主心中的地位吧。”
景城已经放弃了思考,选择了最保险的说辞。
“不,有一种方法可以做到。”
“是什么?”
“让云破杀了她。”
景城听得背脊发凉,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您的意思是,她做这么多事……是为了让沈教主杀了她?”
“对,所以她不是来杀我的,否则她暗中偷袭的话,有更大的成功可能。
她大概是抓我激怒云破,在以我作要挟时,「意外」地被云破杀死吧。”
“可这样她就能在沈教主的心中超过您的地位吗?”
柳容止略微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或许很有可能,你不了解云破,她的悲天悯人几乎是与生俱来的。
身处乱世,我早已做好了化身修罗的觉悟,对于杀人一事我从未犹豫过。
云破身位天明教圣女,比起我来更应该将杀人看作家常便饭才是。
可她……却记得每一个死在自己手中的人,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他们的长相。”
景城不知道沈云破杀过多少人,但就以当初那样的情况而言,一定不少。
她无法理解,怎么有人会这样折磨自己,也无法想象,她究竟经历着怎样的心路历程。
“我曾嘲讽她,人为何要去记这一生中吃的每一碗米饭,踩过的每一颗石子。你猜她怎么回答我?”
景城不想代入沈云破去思考,那太沉重了。
“侄儿不知……”
“她说,把人的性命比作米饭与石子的,并不能称之为人。”
柳容止仿佛又陷入了回忆之中,“我或许正是从那一刻开始,爱上了能被称之为人的她。”
景城沉默了良久叹息道:“我曾以为能够称作圣人的只有古贤,却不想自己已然见过活着的圣人。”
“可圣人在凡世生活只会徒增痛苦,不仅增加自己的痛苦,也增加别人的。
云破太高不可攀,沈云砚嫉妒她,我贪恋她,花弄影痴缠她。
她越高洁,身边越是三垢齐聚。我们明白自己比不上她、配不上她。
所以只能纠缠她、污染她,将她拉入凡间。我是如此,沈云砚是如此,花弄影亦是如此。”
景城回想柳容止所做种种,终于明白她为何能理解花弄影了,因为两人所做之事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我设计让云破杀了沈云砚,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我最后悔的事。
我对沈云砚的死没有半分怜悯,后悔只是因为这么做反倒让云破永远地记住了这个哥哥。
她曾经是那么厌恶沈云砚所做的那些事,可就因为他的死,这些厌恶都一笔勾销了。
她能够想起的只有沈云砚对她的好,只有沈云砚临死时的悲惨景象,只有对这个哥哥的愧疚。”
柳容止露出一丝懊恼:“你知道为了这件事,她冷落了我多久吗?”
景城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