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错 第60章
作者:柳碎夜
虽说女子之间的感情并不多见,但她姑姑的所作所为根本不加掩饰,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了。
“哼,你自便吧。”
沈错一副懒得与景城废话的模样,甩袖出了门,只剩下景城一人留在厅中久久无法回神。
红泥火炉上的八卦锅已然煮得沸腾,诱人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小院。
锅底和蘸酱都是司命亲手调制的,造型奇特风雅的八卦锅以及九宫格食盘也让胭脂与虎子大开眼界。
“这是沙漏,你们若是无法把握涮鱼肉的时间,便用这个小沙漏计时。”
司命随手拿出了几个精巧的琉璃沙漏递给胭脂和虎子,指着九宫格中切好的肉片与鱼生道,“煮久一点儿虽然没有坏处,但恰到好处的火候会更加美味。这边白色的是菌菇大骨汤底,这边红色的是……”
她从来都是不出手则已,一旦做起料理,从头到尾都十分细致,为姐弟俩仔细地介绍着八卦锅的吃法。
虎子听得直吞口水,却端着小碗乖巧地忍耐着。此时只有司命与白泉在,解语去找闻识,四人都在等她们回来。
然而比起解语与闻识,更早回来的是沈错。
“沈掌柜!”胭脂第一个发现沈错回来,跳下椅子向着她跑去,“您回来啦?”
“嗯……”
沈错面色难看,情绪低落,胭脂察觉到了不对,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吃过晚饭了吗?”
沈错想起方才那场还未开始便不欢而散的饭局,心情更是差到了极致。
“没有……我没胃口。”
司命与白泉此时也来到了沈错身边,见她紧绷着一张脸,异口同声地问道:“少主,您见到教主了吗?”
“见是见到了,可见到又有什么用?母亲也不知道发得什么疯,好好的饭不吃,说身体不舒服拉着姑姑先行回房了。”
司命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姑姑不过是猜中了景城的闺名,母亲就突然发难,拉着姑姑回去了。”
司命在钦天监任职,对于宫内的情况倒比沈错更清楚,听到景城二字便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景城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公主,其闺名至今不曾外漏,教主又是如何猜中的?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不知道姑姑作何打算,为何突然谈起这个,惹母亲猜忌。”
沈错对景城说什么「我姑姑修为高深,怕是已有参悟天机之能」,实则并不这样认为。
天明教曾经有十分完善的暗探组织,要查清一个公主的闺名轻而易举。
沈错猜测大约是过去姑姑无意间得知,因而记在了心中。
她不明白的是,沈云破为何要在柳容止面前提这件事,把好端端相处的机会给丧失了。
“少主,单想这些也没用,不如先吃些东西再从长记忆。
今晚司命亲自下厨,围炉做了八卦锅,您要不要与我们一道吃一些?”
沈错原是没什么胃口,听是司命亲手做的,总算是卖了她一些面子,点头道:“便吃一些吧……我气也气饱了!”
白泉好奇道:“少主,长公主、教主还有您都回了,那景城公主呢?”
“谁管她如何?那个小妮子可恶得很,目中无人、胡搅蛮缠、眼高于顶……不愧是宗室出身。”
沈错满口成见之语,司命与白泉却都未反驳,胭脂见她着实气极,回想着解语傍晚的教导,轻轻摸了摸她的虎口。
沈错低头看向胭脂,紧绷的脸色微有松动。
“怎么只有你们几人?解语和闻识呢?”
白泉接口道:“解语去叫闻识吃完饭呢,不知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未回来。”
沈错叹气道:“总觉得这一趟回来大家都变了许多,尤其是闻识……”
司命一边为沈错调着蘸料,一边笑道:“少主,过完年我们便都过桃李年华,有些改变也是常事。”
沈错一呆,惊讶道:“我们竟然都要过二十岁了吗?”
“是啊,少主,我们都已不再年少了。”
沈错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渐渐生出了一股怅然若失的感情。
她原以为即便分离,她们几人也不会改变,可仅仅只是两年,她便发现自己开始看不懂她们了。
第67章
闻识与解语两人姗姗来迟, 因为有沈错在,几人也没刻意等她们,下的第一波食材正好可以食用。
沈错因先前发生的事心不在焉,司命所做锅底酱料虽然绝顶,但她仍是食不知味。
沈错满怀心事, 其余的人自然也无法放肆, 加上闻识与解语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氛围变得越发古怪, 最后一顿饭下来只有虎子吃得最为开心。
沈错万般聊赖,沐浴完早早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胭脂见她此次心事重重,却罕有地既不发作也不寻求排解, 心中不禁十分担忧。
“沈掌柜,您睡不着吗?”
沈错甚少压抑烦恼, 自然也很少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听到胭脂的话, 她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怪难受的。”
胭脂缩在沈错身边, 关心道:“是因为没与您姑姑一起吃晚餐吗?”
“有这方面的原因……”
沈错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因为这个气恼,然而回来听了司命一番话后,她就开始为别的情绪所困扰。
她自小作为天明教少主长大, 除了争夺天下第一以外可谓无欲无求, 无忧无虑。
仅有的一些烦恼, 也不过是那些正派人士的纠缠不休。
直到后来天明教「覆灭」,姑姑被母亲软禁,她又不得不与四位侍女分开后,她才明白了一些人间疾苦。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过这种难以言喻的失意情绪。
只是分开短短两年,所有人都好像有了变化。司命越发难以看透,和闻识似乎有了什么隔阂,与解语好像也不如过往那般亲密,只有白泉……还一心想着赚钱。
胭脂见她眉头紧皱,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再次回想起解语下午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自从决定卖身给沈错以后,她就没再像过去那样殚精竭虑地思考将来的事。
可是今日,解语却问了她未来的打算——问了她对沈掌柜的感激之情究竟有多深。
在与解语谈完话后,胭脂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浅薄。
她只是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地留在沈掌柜身边,与解语姐姐等人的觉悟是完全不同的。
“那是因为不能和四位姐姐团聚吗?”
沈错想了想,叹气道:“似乎是因为这个,似乎又不是,唉……她们四人也已到了出嫁的年纪,我却从未考虑过这一点。
曾经我还以为她们会一生追随在我身边啊,如今看来实在是过分天真。”
“解语姐姐她们也很希望回到您身边的。”
“就算这样又如何?有我母亲在的一天,姑姑和解语几人恐怕都难以自由。”
解语四人犹如她的左膀右臂,母亲在防备姑姑的时候自然也会防备她们。
她如今的自由,完全是以姑姑以及解语等人的自由换来的。沈错十分明白,要改变这一现象,不能只是等待。
可是母亲的防守实在是太过严密,不知不觉过了两年,而她的计划几乎毫无进展。
胭脂因经历过家庭的不幸,所以并不觉得沈错如此戒备柳容止有哪里不对。
她只是不明白这其中的恩怨纠葛,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错。
“沈掌柜,我不知道您与长公主、天明教与朝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长公主还是在乎您的……”
胭脂说的不是有爱,甚至不是有感情,而是说在乎,这一点沈错倒是颇为同意。
她能活到如今的唯一原因,大概就是柳容止女儿这一点。
虽在武功上有着绝对自信,但经历过之前的那些事后,她相信柳容止一定有很多方法能让她不知不觉地中招。
柳容止给她下套只是用了化功散而不是其他更烈的毒药,除了顾虑她身份这一点,沈错想不到其他。
柳容止对她或许没有母女之情,但还是在意血脉关系的。
“哼,她在乎也只是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女儿而已。小胭脂,你可不知道她有多过分,即便与你爹相比也毫不逊色。”
胭脂原以为沈错是不愿意提过往那些事的,没想到她一点儿也不排斥,满腔气愤地控诉起了长公主的罪行。
“你这一年也读了一些书,可知我大炎是如何中兴的?”
胭脂摇了摇头——她才读了一些史书,还未读到炎史。
沈错来了些兴致,将胭脂抱到怀中,半坐起身望着她道:“我今日便与你说一说天明教与朝廷以及我母亲的渊源,此事也与大炎中兴有关。”
几十年前,北方蛮族入侵,朝廷兵力匮乏,节节败退,各地藩王各怀鬼胎,大炎山河支离破碎。
柳容止之父被封在燕地,原本在众兄弟之中并未有出彩之处,却在那时主动支援哀帝,恭请其迁都燕地。
然而在都城南迁的途中哀帝驾崩,因其下无子,拟旨传位燕王。
“成王败寇,如今这便是事情的真相……”沈错冷笑一声,“若当初是秦王、鲁王夺取了天下,哀帝定然就是为先帝所害,伪造圣旨了。
哀帝膝下虽然无子,但还有秦王、鲁王都是他同母所出的弟弟,若论亲疏怎么也轮不到燕王。
这两人的反应虽不及燕王那般迅速,但也很快派出军队恭迎哀帝。
也恰是在这时,哀帝在途中驾崩,无论怎么想都有蹊跷之处。”
“圣旨一出,燕王顿时成为众矢之的,各地藩王纷纷自立为皇,外忧未解,内忧愈盛,燕王眼见着兄弟们要群起攻之,主动退步。
之后更是积极抗击蛮族,屯田养兵,不仅进一步壮大了势力,在民间也越来越有声望。”
胭脂听得认真,赞叹道:“成祖真是英明神武。”
沈错轻轻一笑:“先帝确有培养英才、广纳良言、知人善用之贤,说英明神武却是有些夸张。
以我来看,他能取得天下,除了几个子女功不可没外,更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位绝佳的盟友。”
成祖长子能征善战,次子——也就是当今圣上擅处内政,唯一的嫡女更是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才,反观其他藩王子嗣,能有一位英才已是不易,成祖能最终问鼎天下也就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