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安风华录 第11章

作者:初代小狗 标签: GL百合

乌满不懂这个,她看着眼前的平桌光泽细腻,纹理像是神仙随手在湖面点了一点散开的涟漪。这大安皇宫里的果然是好东西。秋雨一场,天气便比昨日更凉了几分,乌满生在南疆,带的衣服都是春夏的薄料子,所以豆卢宝便差人做了好些秋冬的棉衣大氅给乌满御寒。今日除夕,大雪。

乌满一早便按照大安皇家习俗进宫朝拜,晚上又得留在宫里吃晚宴。豆卢宝品阶不够,不能与乌满一起进宫,何况她又要照顾靖国公豆卢研。想到靖国公豆卢研,乌满便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偶尔几次,靖国公强撑下床与豆卢宝乌满吃顿饭,一顿饭永远吃到一半他就开始咳血,豆卢宝与郎中丫鬟小厮又是拿痰盂又是拿手帕忙得团团转。还有一次,豆卢宝出去拿个什么东西,乌满来和靖国公请安,靖国公说话气息很低,但是语气慢慢的,让乌满想起南诏那些胡子和头发一样长的大长老们。靖国公道:“若是少主在这里受欺负了,可以和老管家说。”

乌满说她在这里过得很好。靖国公又道:“要多保重自身,半大的孩子被送来这异国他乡,你爹娘定要心疼。”

乌满低下头,应了一声。靖国公好像是对乌满说话,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他道:“阿宝那孩子看着顽劣,但其实是个重情义的。若我家阿宝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少主莫要生气。你们小娃娃交朋友重情义,若少主五年后离了大安,阿宝指不定得多伤心呢。”

乌满听着,心里一沉,靖国公说话气若游丝,已是绝症之相。这位靖国公为人很是和善,听说是因为爱妻故去,才积郁成疾。乌满想,能养出豆卢宝这样的孩子,靖国公为人父也定是很好的。这狐皮大氅油光水滑,雪落在上面,抖一抖就掉了,内衬也是干爽的。今日除夕,从午后便开始下雪,到了晚宴,雪势越来越急,乌满听着满殿里的人相互道贺着瑞雪兆丰年,酒杯相撞,只觉得疏离。

她想起初冬,大安的第一场雪,那时候她在的屋里刚醒,觉得怀中的小蛇不动了,还以为是死了,愣了片刻,听见索图在外面用南疆话惊喜喊着:“主人!快出来看啊!下雪了!”赶紧披了衣服出去,漫天飞雪,给屋顶院落都罩上一层薄薄的白衣,乌满半天都没说出话,还以为自己入了幻境一般。随便穿了衣服,乌满疾步在雪里走着,满眼都是簌簌而落的白雪。小雪花落在乌满的指尖,她拿到仔细分辨,这雪花竟然是六边形的花样。

还未等乌满再仔细看看雪花花样的细节,那片雪便在她的指尖融化了。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豆卢宝的声音响起,乌满抬头,对豆卢宝惊喜道:“阿宝,下雪了!”

额前的鬓发被落雪濡湿了,墨一样贴在乌满脸上,她的眉眼好像被重新勾了一遍漆似的,那几分邪气便惊心动魄地美。

豆卢宝无端就局促起来。见乌满还穿着单鞋,豆卢宝赶紧说道:“你怎么穿了这么少就出来了?小心着凉!”

乌满眼底浮上笑意,好像没听见豆卢宝的话一般,只道,下雪了。原是乌满第一次看见雪。

那时豆卢宝笑乌满是南疆人,第一次看见雪,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要讲给上官执与狄秋听,她们定也会笑话的。

乌满随口说道,笑话什么,将来若是你们来南诏游玩,见了那南疆的奇珍异兽与奇花异草,也是要惊掉下巴的。豆卢宝闷了片刻,她道,她们或许可以,但是豆卢宝自己已封县主,和大安的郡主公主一样,终生都不能离开大安国都。

听了这话,乌满愣了一会儿,想着千山万水,原来是这个意思。

现在再看见雪,已经不像初次看雪那样惊讶,乌满伸手捧了一点雪在手心,手心一凉,那雪很快便化了。

除夕夜宴,殿内燃起的烛火灯笼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

为显大安大国气度,乌满是与祁王、长公主、三皇子还有几个外邦的王子同列。

但是和大半年前一样,乌满只觉自己身着南诏服饰,与这大安金碧辉煌的皇家大殿格格不入,拢了豆卢宝临行前给自己灌的暖炉,乌满方觉一点暖气。

其实乌满今天一天都没见到豆卢宝,这大氅还有暖炉都是万彩拿过来的。

到了子时,宫殿外燃放起噼里啪啦的爆竹与烟火,殿内熙攘的声音渐渐被盖下去。

众人皆静,等着这阵子烟火燃放完毕,再等皇上皇后赐了酒之后,就能回家歇息了。

一声又一声的烟花响彻大安皇宫,仿若滚滚天雷。

隆隆烟花声里,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从侧边而来,向皇上皇后说了些什么,皇上和皇后便叹气,两人眉眼都笼上几分惋惜。赐了新酒之后,众人落座。不想皇上在大殿之上几分悲戚地说道,朕得知,天命不佑,靖国公已病逝了。听闻此事,殿内响起一片惋惜之声,众人纷纷长吁短叹,道几句靖国公生前为人种种好处,一时间殿内唏嘘不止。乌满紧皱了眉头,一股悲切冲上心头,让她竟半晌也说不出话。片刻后,乌满起身,向大殿之上行了大礼。乌满道:“靖国公为人良善,这些时日处处照顾有加,还请皇上准许我先行告退。”

皇上挥了挥手,算是允了。

第15章

那日,豆卢宝陪着靖国公说话,万彩急匆匆赶来,摸了摸自己的耳环,道府上有急事要找小姐。

这个摸耳环的动作是豆卢宝与万彩商量好的暗号,意思是宝月坊有事要豆卢宝定夺。

豆卢宝试探道:“那孩儿就先告退啦?”

靖国公不紧不慢地喝下一整碗汤药,悠悠道:“很急吗?”

万彩接话道,回禀老爷,还行。靖国公又道:“宝月坊分号刚开张,想来事务繁多。”

豆卢宝登时僵住了,半晌才蔫道:“父亲大人你都知道了。”

靖国公哼了一声,不想却动了气,径自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豆卢宝连忙上前帮靖国公顺气,又倒了一杯清水,递与靖国公喝下。

靖国公歇了一会,才道:“你才几多道行?还有什么是为父不知道的?”

豆卢宝小声道:“定是梅姨说的,我就知道。”

靖国公道:“那梅姨从小在府里当管家看你长大,视你做亲闺女,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豆卢宝低了头,不说话。

靖国公又道:“你当初找管家帮忙,估计也没想瞒你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罢了。”

豆卢宝瘪了嘴,好像多委屈似的,低声嗯了一句,道:“孩儿是担心爹的身体。”

靖国公哼了一声,道:“我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你现在倒是担心起你爹的身体了。”

豆卢宝赶紧上前,倒了杯清水,慌忙道:“爹你瞎说什么呢?”

靖国公看着豆卢宝,明明还是襁褓里一团小不大点的婴孩,转眼就长到这么大了。

到了除夕那晚,靖国公已经是气息奄奄,进去的郎中都对豆卢宝摇头,丫鬟小厮们都在外候着,大气也不敢出。

豆卢宝低了头,冷静异常,只问:“我爹爹还剩多少时日了?”

行医多年,什么模样的人没见过?阎王爷的事哪里由得凡人做主?

这豆卢县主这般年岁,到了如今却不哭不闹,郎中对其有了几分敬佩。

郎中对豆卢宝道:“靖国公是积郁成疾,就算是华佗在世恐也无力回天,也就这几个时辰的事了。”

“原是这样,”豆卢宝面色看不出悲喜,“万彩带着郎中下去吧,剩这么些时日,莫要灌那什么苦药再折腾我爹爹了。”

屏退了下人,豆卢宝进去看那靖国公,明明也才四十多岁,他的双颊却凹陷了下去,面色苍白,瞧着倒老了。

靖国公半靠在床上,见豆卢宝进来,眼中带了笑,满是慈爱。

豆卢宝强忍住泪,只道:“爹,孩儿来陪你说说话。”

靖国公轻声道:“把你那元宝给为父看看。”

豆卢宝赶紧把从不离身的白玉元宝递给了靖国公。

靖国公把那元宝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怎么都看不够似的,片刻后开口道:“你娘从来就不是个手艺好的,说要用这羊脂白玉给你雕个如意雕个玉佛,哪知道怀胎十月,就雕了个元宝。”

豆卢宝跟着笑,鼻腔却酸了。

靖国公咳了几声,又轻声道:“好长时间不见你娘了,为父十分挂念她,不知道她在那边怎么样了,还记不记得阿研了。”

豆卢宝的泪梗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靖国公把那白玉元宝递还给豆卢宝,并道:“阿宝,为父书桌下面有个暗格,里面有个玉佩你拿过出来。”

豆卢宝照做了,拿过来一块翡翠雕的玉牌,上面用篆书刻了一个‘李’字。

靖国公道:“这是高祖赐给你祖父的玉佩。”

大安皇室姓李,高祖便是如今皇帝的亲爹,也是豆卢宝祖父的亲兄弟。

靖国公幽幽道:“当年你祖父入嗣旁支不再参与皇位之争,高祖为表兄弟情谊,私下里赐给你祖父一块玉佩,说是将来若你祖父一脉有难,用这一块玉牌便能求皇家李氏一个恩典……”片刻,靖国公调整了了一下气息,继续说道:“你祖父一生安稳度日,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想来也是个有福气的人……”说到这里,靖国公竟落下几滴眼泪来。豆卢宝静静上前,递了帕子端了水,靖国公喝了一口水,气息平稳了一些。靖国公道:“我豆卢研也是个有福气的,一生也算平安,倒也没有用上这块玉佩的时候。如今,这块玉佩就为父就留给你了。”

豆卢宝勉强笑了一笑,轻声道:“孩儿哪里能用的上这个东西,想来孩儿最多开个铺子赚点钱,哪里能遇上生死杀伐的时候?”

靖国公苦笑了一下,顺了几口气,道:“你一个小小县主,自然是遇不上的,只是若将来封你做郡主呢?又封你做公主呢?若将来要你去和亲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呢?若将来随便给你指一门婚事打发了呢?到时候你的这些小铺子零碎产业都得归到你夫家名下,你又没有爹娘撑腰,受了欺负可怎么办?”

这话靖国公说得急,又咳嗽了大半天,呕了几口血。豆卢宝赶紧拿了清水给靖国公漱口,又缓了好些时候。豆卢宝抹了抹眼睛,道:“爹爹莫要担心,我到时候会找上官执帮忙,上官执是男子身份,是个信得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