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浅醉 第25章

作者:时醉 标签: 近代现代

  顾文曦对着手机笑了:“你住在哪里?”

  “文曦,”杜云砚告诉他,“我明天就回去了。”

  马路边上有些吵,但他发出的每个音节都清晰可辨。

  “那我更应该见你一面。”顾文曦说。

  “文曦,别这样。”

  “哪样呢?外地的朋友过来,我不能见一面吗?而且——”顾文曦随口胡诌,“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就满足我这个愿望吧。”

  反正杜云砚也不会知道他的生日是哪天。

  对方果然犹豫了,过了没多久回了声“好”,接着对他说:“还是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吧?”

  “不,我想到你那里,”顾文曦坚持,“难道你——身边还有别人?”

  “你想什么呢?”杜云砚无奈地笑了一下,“那我给你发个定位吧。”

  顾文曦在看到那条沉寂多日的对话框浮上来之后,如释重负。他没从手机软件上叫车,直接上了路边的一辆的士。

  汽车在夜色中飞驰,顾文曦打开了靠近自己这边的车窗,微微的凉意拂面。

  杜云砚的落脚点就是靠近火车站的一处极普通的小旅店,车站附近人流量大,环境也较为杂乱,路边不少随意停放的车辆,尤其是酒店门口。司机勉强将车停在几米远之外的地方。

  顾文曦付过钱,刚打开车门便瞥见站在招牌下等待的人,身穿卡其色长风衣,抻着脖子向马路上张望,霓虹的彩光在脸上跳动。

  他走得飞快,因为头晕,步子有点飘,直直地来到杜云砚跟前:“你怎么还出来了?”

  杜云砚四下看了看:“这附近有点乱。”

  顾文曦猜到他担心自己,感觉更舒坦了,只是嘴上逞强,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半个月没见了,其实彼此没多少变化,顾文曦却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也许是醉酒的原因,对方的脸有些重影,像幻觉。

  杜云砚扶住他,把人拽进前厅。酒店的年代久,条件一般,电梯也非常老旧,开关门极其缓慢。

  进电梯后,杜云砚问他:“你喝多了?”

  “生日哪有不喝酒的?”谎也扯了,顾文曦干脆装到底。

  杜云砚的神色略带迟疑,问他:“今天是几号?”

  “嗯?”顾文曦天天在家待着,对时间日期完全没概念,何况现在还不怎么清醒,“什么几号?”

  “你连你生日几号都不知道?”

  “当然记得,是十——”

  电梯“叮”地一声响,杜云砚先走了出去。

  顾文曦的酒醒了一半,拼命在脑内算日期,快步跟上去:“我的生日是——”

  “好啦,别蒙我了,”杜云砚打开房门,请他进去,“你生日不是十二月十六号吗?”

  顾文曦在门口呆了半晌:“你怎么知道的?”

  “身份证啊!”杜云砚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我登记过你身份证你忘了吗?”

  也许他天性细致,记住这种小事不在话下,所以说得如此轻巧。然而顾文曦心中仍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法平静。而且生日那天,他还记得是两人一起看夕阳的日子,就是从山坡回来,他才看到手机上的祝福信息。

  “那天你带我去看落日,是因为我生日吗?”

  杜云砚被他过于直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扭开了头:“嗯。”

  顾文曦庆幸今天厚着脸皮坚持来找他,还编了这么离谱的谎,才会知晓曾经的这段插曲;同时也明白了,就算知道他是瞎编的,杜云砚还是选择纵容自己的无理要求。

  “哎,那你呢?”他眼神一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我的生日也早过了。”

  “哪天呀?”顾文曦不依不饶地问。

  “十一月六号。”

  “十一月啊……”顾文曦算计一下,“那你上个生日的时候我已经过去了吧?你怎么不早说啊?”

  杜云砚对他的大惊小怪表示不屑:“早说干什么?”

  “早说我还能给你准备个惊喜呢。”

  “你的确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顾文曦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那天自己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蠢事?

  “差点把我的厨房炸了。”杜云砚平静地提醒他这个事实。

  “咳,”他想起来了,就是因为这个和对方大吵了一架,“谁让你不说呢,我哪知道。”

  翻旧账没意思,杜云砚本来也不打算再扯这些,他接了一壶水烧上:“傻站着干什么,随便坐吧,在外面不用太讲究。”

  顾文曦才顾上打量这个条件非常普通的标间,两张单人床之间只隔了一个小床头柜,靠窗的一张被褥完全没动过,放了包和一些日用品;靠墙的那张才像是杜云砚睡的,被子是摊着的。

  顾文曦坐在他不用的那张床上:“你过来以后一直住在这里吗?”

  “对啊,不然还能住哪?”

  顾文曦想起那天在蛋糕房外看到的情景:“我还以为你在云翰那里……”

  “云翰?”杜云砚诧异,“怎么可能呢,云翰是住宿舍的。前两天他正好联系我,顺便才见了一面。”

  “他联系你?”顾文曦不解,“你这次不是来看他的吗?”

  “不是。”杜云砚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壶里的水烧开了,杜云砚走到桌台,倒了两杯热水凉着,背对他说:“我以前的一个老师过世了,我来祭拜她。”

  “你以前的老师?”顾文曦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你以前在这里上学吗?”

  杜云砚“嗯”了一声,仍未转过头来:“是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初中毕业我就离开了,她也退休了。”

  原来他是为这个原因回来的,而且他也是在S市长大的。这两个认知无不令顾文曦意外,他从未想过他们曾经有十来年的时光是在同一个地方度过的。

  “那个老师……对你影响很大吗?”

  “嗯,”杜云砚又点了点头,“她就像我另一个亲人,我们保持过十几年的通信。”

  说到通信,顾文曦想起刚加微信的时候,他说过在写信,应该就是给这个老师写的吧。

  “抱歉,文曦,你走的那天,我就收到了消息,前些天我……我只想一个人待着,谁都不想理,云翰联系我那天,我也只告诉他是来办私事的,我说不出口……”他的气息不太稳,但听不出任何鼻音。

  “那就不说了。”巨大的信息量之余,顾文曦察觉得出,杜云砚心里的哀恸远比表面呈现出来的多,现在不是纠结其他问题的时候。他上前一步,“云砚,你转过来好吗?”

  杜云砚慢慢地转过身,脸色苍白,双眸一片清明,他没有流泪。

  顾文曦微微张开双手:“我能抱一下你吗?”

  杜云砚踌躇了一刹,还是点下头:“嗯。”

  顾文曦的手臂绕过他的肩背,没有用多大力,极轻地环住,下巴搭在他的肩上。过了几秒,他终于感觉到杜云砚也抬起双手虚揽住他的背。

  来到这里以后,杜云砚第一次感到安心,好像不必再面对他一直想要驱散的噩梦。他半闭起眼。

  “云砚,你想哭吗?”顾文曦突然问道。

  他又睁开了眼:“我不会哭。”

  “你从来没有哭过吗?”

  杜云砚缓缓吐了一口气,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是他最后一次哭。

  刚上小学那年,有一次某门副课上,老师让大家交流各自的家庭,别人都说了爸爸、妈妈,而他只说了妈妈。同学们都很好奇,一直问他的爸爸在哪,可是他也说不出来。

  回家以后,他问杜雅宁,为什么自己没有爸爸,说到后面,小声哭了起来。但是杜雅宁跟变了个人一样,发疯似的骂他,那些话他至今都无法忘记。

  “你问我我去问谁呢?你有什么资格哭?你凭什么觉得委屈?该哭的是我!你和那个男人一样不是东西!”那天也是杜雅宁唯一一次打他。

  快一个钟头的时间里,杜雅宁又打又骂,出于恐惧他收了声,不敢反抗,只是压抑着声音吸鼻子。过后,杜雅宁又开始后悔,抱着他哭,说对不起,可是他再也不敢哭了。

  从那个时候起,杜雅宁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吃着抗抑郁的药,好的时候非常温柔,教过他许多读书做人的道理;发作起来虽然没再打他,但骂的话越来越难听,说他是杂种、说他不该出生,只要他流露出一点委屈的痕迹,便是更加无休止的谩骂。

  直到他学会了隐藏一切消极情绪。

  流泪的感觉早就忘记了,他还会在杜雅宁哭的时候对她说:“妈妈,我帮你做饭。”

  现在想起,他也不认为值得悲叹,母亲是真正的可怜人,这是属于他们的命运。于是他对顾文曦说:“哭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在意你的人也跟着难过。”

  “不是的,”顾文曦说,“我如果看你哭,的确会难过,但不是因为你哭了,而是那些给你带来痛苦的事,也让我难受。”

  杜云砚松开了手,离开他的怀抱,又变成背对他、保持了一定距离感的姿势:“文曦,谢谢你。

  以前,顾文曦看不惯杜云砚那副凡事冷淡、波澜不惊的样子,可现在隐约有种感觉,这仅仅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顾文曦没再逼他,长舒了口气:“我今天晚上可以留这里吗?太晚了,喝得有点多,懒得动。”他说着打了个略为夸张的哈欠。

  “嗯,”杜云砚果然没有拒绝,把空余那张床上的东西收到椅子上,“喝点水,早点休息吧。”

  顾文曦坚持让他先去洗澡,可等杜云砚从洗手间出来,顾文曦已经倒在了床上,脱了外套,没盖被子,也不知道是真睡着还是装睡。

  “文曦?”杜云砚等了一会儿,没见反应,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你去洗澡吧?”

  “嗯?”顾文曦从趴着的姿势翻了个身过来,眼睛微眯,好像不太清醒,“我好困。”

  “这样睡觉不舒服。”

  顾文曦其实不是困,是醉了,但不是酩酊大醉,只那么一点点的晕眩不实,意识半游离着:“没事,或者……你要帮我擦一下吗?”

  杜云砚的右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表情却僵住了:“那怎么行呢?”

  “嗯……因为你是同性恋,所以要避嫌吗?”顾文曦晕晕乎乎地说,“可是你又没有男朋友,我也不在乎,你怎么占便宜都没关系……”

  杜云砚哭笑不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怎么了,”顾文曦小声地嘟囔,“你如果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会想刻意避嫌呢?又怎么会允许我大晚上的来找你呢?”

  “明明是你那个样子——”

  “嗯,”顾文曦满意地笑着,嘴里有些含混不清,“你如果直接告诉我说一点都不想看见我……我可能就不来了,因为我不会勉强人……谁、谁让你舍不得呢。”

  “文曦,”杜云砚再一次叹气,“好好留在家人身边吧。”

  “你看,你还是没有表示不想见我,”顾文曦继续半自言自语地说,“我明白了,我会去找你的,你现在很难过,不要再为别的事烦恼了。”

  说完这句,他的头往枕头边一歪,完全闭上了眼睛,像是睡去的模样。

  杜云砚在床边坐下来,帮他盖好被子,他咕哝了一句“但是你要等着我。”

  陌生的情绪梗在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杜云砚才得以摆脱丝丝难言的酸胀感。他小心翼翼地将顾文曦落在鼻梁前的一缕刘海撩回到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