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的日记本 第2章

作者:蜻蜓大梦 标签: 年上 近代现代

  我爸妈轮流抱了抱段明风,话里话外暗示着赵家对孩子的重视,说给王守中和他老婆听。

  我爸爸对没能将外甥带回来耿耿于怀,他越想越后悔,在回程的火车上说:“一个家里如果妈好爹不好,孩子未必吃苦,但妈不好,爹好有屁用。”我妈笑了:“你还挺懂。”回程途中,爸爸打电话给奶奶汇报情况,我奶奶转头就给爷爷吹枕头风,我爷爷虽然明面上不待见段明风,但暗地里还是几次三番的托关系想把王守中调回南京来。

  我爸每年去一趟湖南,拍几张照片带回来,姑妈坐在秋千上常常一动不动的坐一下午,就盯着照片看。她一时面带微笑,一时愁容满面,一时伤心抹泪,隔几个月照片摸褪色了就让我爸拿底片去照相馆重洗,摸旧了的也不扔,都塞在枕头套里。

  而我孩子心性,正是贪玩的年纪,有了新朋友新玩具,转头就淡了对表弟的关注,从南京坐火车去湖南路途遥远,我躲懒没再跟着去。

  再见段明风他已经十岁,王守中调任到南京,一家四口都搬来了。

第5章

  南外高一开学典礼,校长、副校长、书记、优秀毕业生轮番发言,而我坐在大会堂里百无聊赖的摸出手机,跟早上刚认识的一个女孩儿聊天,她叫白瑶,QQ头像也是朵纯白百合花,说话却辣得狠,活脱脱一朵带刺红玫瑰,三言两句就开始自称“老娘”,颇有社会小太妹的气场,我作为在初中叱咤风云的校园一霸,很熟悉这种离经叛道的张扬。

  她问我为什么要来南外,这里尽是些学霸书呆,我说因为全南京只有南外下午四点就放学,她回复:哈哈我也是。

  我合上手机揣进裤兜,光明正大的绕过一整排学生,走向堵着后门的几个老师,有一个穿蓝条纹衬衫的男老师正举着相机拍照,我说:“老师,我想去厕所。”

  我恭恭敬敬,他通情达理,于是我成功尿遁。

  早上出门我妈耳提面命,让我报到完别在外面瞎逛,早点回家吃午饭,有客人来,我一向不喜迎来送往的客套场面,都是些爱好“嘘寒问暖”的长辈,问东问西没完没了,我心里翻一万个白眼,面上还得笑脸相迎。

  白瑶在大会堂外的楼梯口等我,披着黑长直,穿浅蓝牛仔超短裤和黑细带凉鞋,腿又细又长,可惜不白,估计一整个夏天都在外面野,晒黑了,我跟她笑了笑算打招呼。

  她果然够辣,把我拖进楼梯后接吻,她滑腻的舌头灵活而老道,我本来只想打个啵调调情,她却缠着不放,扒住我肩膀发出呼哧的喘息,是色欲的糜烂气息,我没想到高中部的妞这么奔放,着实吓了一跳,赶忙推开她:“马上散会了,别在这儿。”

  她是高二的,略带不屑的哼了哼:“老娘才不怕,记过记了三四条了,有本事就开除我。”

  我说:“姐姐别,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笑得爽朗,挥挥手:“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快滚。”

  南京的九月暑气未褪,刺目的阳光苟延残喘的维续着夏末的闷热,扑面的北风却已有初秋隐约的凉意,如同我一整个暑假,倏忽而逝,索然无味,总盼着发生点儿什么才不辜负了这大好时光。

  段明风就是我意外的秋意。

  他回过头怯怯的喊我“表哥”,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把眼前瘦得像棵豆芽菜的男孩儿联想到六年前那个奶声奶气的瓷娃娃,我妈俯身搭着他的肩膀,冲我嗔怪:“弟弟喊你呢,怎么不答应?”

  他很拘谨的握着手,在我探究的视线里目光躲闪,垂下头去。

  我说:“哦,想起来了,段明风。”

  他这才又看向我,微微弯起嘴角,如幼时一般乖巧。

  段明风瘦得可怜,露出外面的小腿只有我胳膊粗,白生生的分外惹眼,他坐在沙发上规规矩矩的听大人聊天,也不插嘴也不伸手拿零食,电视机在播cctv13新闻直播间,对小学生来说太严肃了,他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像个漂亮的人偶。他异父异母的妹妹王丝甜倒是个墩实的小胖妞,我不禁笑出声,这奇葩的一家四口,肉都长在女的身上了,王守中瘦成电线杆,段女士中年发福赛气球。

  进卧室放完东西再出来,段女士拉过一直在吃葡萄的王丝甜,让她也跟着段明风喊我“表哥”,小胖妞看了看我,在段女士怀里扭捏了一会儿,细如蚊呐的喊了个什么,听不清,我也没在意,横竖不是我们赵家的血脉,关我屁事。

  我径直坐到段明风身边,伸出拳。

  他才十岁,应该爱玩爱闹才对,我有意逗逗他让他露出鲜活的本性,他好奇的盯着我的拳头。

  展开手的瞬间,我大声吓唬他:“虫子!”

  他一下跳了起来,魂不附体,我恶劣的哈哈大笑,是一颗奶糖。

第6章

  我心血来潮吓唬段明风,发现他非常害怕虫子,害怕到什么程度呢?他压根不敢仔细看我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寻常人被吓只是一瞬间,而段明风一个劲的往后躲,贴到沙发背上捂住了眼睛退无可退,我笑不出来了,王守中急急忙忙过来抱他,我爸伸手拍了一下我脑袋,呵斥我胡闹吓坏了弟弟。

  后来我看了他的日记才知道他害怕虫子是有原因的,除此之外,他还怕黑,怕幽闭的空间。

  段明风顺利转学到琅琊路小学是我爷爷奶奶找校长吃了顿饭的缘故,段女士也想把王丝甜一起弄进去,只可惜王守中一直在湖南,南京这边没有什么门路,于是王守中求到我爸爸这里,那天爷爷坐在摇椅上戴着老花镜悠哉悠哉的看报纸,很明显不想搭理我爸,奶奶去厨房煲筒子骨汤,筒子骨焯过水后,加入姜片小葱料酒,然后新来的保姆小周加水时直接倒了一碗凉水,我奶奶就急了,说必须要加热水,不然肉就老了,小周争辩了几句,我爷爷竖起耳朵并叫我爸闭嘴,然后报纸一收,从摇椅上爬起来,健步如飞的去了厨房。

  “这个汤就是要加热水嘛,小周你以后注意点。”我爷爷帮腔,然后把小周拉了出来,小声叮嘱她:“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要反驳她,不要让她生气。”

  我姑妈的精神病遗传自奶奶,但我奶奶几乎没有发病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过得十分顺遂。

  我爸在饭桌上把事儿跟奶奶一说,奶奶就盯着爷爷,目光如炬:“你不帮忙,那你就把外孙给我接回来。不然他人在屋檐下,王守中夫妻指不定把气撒到他身上。”

  我爷爷说:“他敢!”

  我奶奶搁下筷子怨念的凝视,爷爷摆摆手:“知道了,吃饭吧。”

  姑妈病了多年,反应也变得迟钝,她除了睡觉,几乎不离开秋千,保姆喂她吃饭她就机械的张嘴吞咽,我爸爸和医生聊了一下午,关于能不能把段明风带来见她,可能母子相见会是治疗的契机,但也可能更刺激到她。

  办妥了王丝甜的入学,王守中上门来谢,爸爸顺势要求让表弟国庆七天住到我家,王守中犹豫片刻,也没说答应不答应。

  九月三十号下午,我一放学就直接去小学门口截胡表弟,这是我妈出的“缺德”主意,约等于抢人。

  恰好这天琅琊路小学组织秋游,我目不转睛盯着校门口,一辆辆大巴车开进学校,可左等右等就是看不到段明风的身影,我生怕看漏了错过他,趁着门口保安不注意就溜了进去。

  六年四班,教室门关着。

  我心想八成真的错过了,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我妈汇报一下,结果随意凑到窗户上一看,我表弟段明风趴在桌上哭呢,肩膀哆哆嗦嗦的,发出细微的呜咽声,整个教室就剩他一个了。

  窗户是开着的,我把胳膊架在窗台上看了一会儿,他哭得特别认真以至于我不好意思打断他。

  我说:“喂。”

  他猛地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既委屈又惊恐,得,又被我吓到了。

  “哟,这位小朋友在哭呢?”我笑眯眯作和蔼可亲状:“还记得我是谁吗?”

  段明风抬手抹了把泪眼,眨眨通红的眼:“表哥~”

  我说:“记性还不错,出来吧,你爸爸让我接你到我家住几天。”

  他倒是挺好骗的,当即抱起书包挪到窗户口。

  “出不去。”他委屈巴巴的又抹了抹眼泪。

  前后门都上了锁,我从外面打不开,这种教室用的老旧门锁从里面开需要先用蛮力拔开销子,可能是因为时间久了机关生锈,段明风力气不够。

  我指挥他半天,他还是打不开,又开始呜呜了。

  他一直伸着头看我,好像怕我丢下他似的,我哭笑不得:“那你从窗户跳出来不就行了,有什么可哭的。”

  谁学生时代没跳过窗户呢?没跳过也一定跃跃欲试过,段明风还嫩了点儿,我看他呆愣的表情完全是没想到跳窗这回事。

  中间两扇大窗的宽度足够成年人进出了,段明风踩着椅子爬到桌上,一手抱着书包,一手扶着窗框,停顿了好几秒才敢把脚踏上窗台,他摇摇晃晃,笨手笨脚,蹲在窗台上不敢往下跳。

  我这才看见他两只膝盖都破了,校服上也脏兮兮的,由于弯曲扯着伤口,沁出丝丝缕缕的血。

  “表哥…我害怕。”他低头看地。

  我心想怕个屁,脱口而出:“没事儿,哥接着你。”然后直接勾住他胳肢窝把他抱了下来,他浑身都绷紧了,像只小癞蛤蟆勾着我脖子不撒手。

  他倒是不重,但他书包特别重,我市小学天天嚷着呵护祖国花朵,隔三差五贴减负标语,我看也就喊喊口号。

  “撒手…撒手啊同志,已经安全着陆了!”我脖子上像挂着两颗秤砣,压弯了腰,差点摔倒。

  段明风执着的似长臂猿一般挂着,惯性使我连连后退,后背撞到走廊围墙上才止住,我屈膝狼狈的撑住身体,而段明风后知后觉的睁开眼,我俩大眼瞪小眼。

  我:“?!”

  段明风终于撒开他的手,把沉重的书包重新抱好,小心翼翼的问:“真的要去你家吗?”

  我把自己的包挂在脖子上,撸起校服袖子背对他蹲下:“上来。”

  段明风不疑有他,一瘸一拐的趴到我背上。

  我艰难起身,气儿不打一处来,这小屁孩真麻烦,于是凶神恶煞的说:“我要把你拐去卖掉,你这种漂漂亮亮的小朋友最好卖了,卖到深山老林去给熊瞎子当儿子,不给你吃不给你喝,还要让你起早贪黑的放羊喂猪,你还敢跟我回家吗?”

  他好像信了,吓得哭了一路,又好像不信,乖乖的趴着一动不动。

  所以我背着他站在家门口,气喘如牛,大汗淋漓,仿佛非洲逃难的难民,只能用头磕门铃,我妈开门看见的情况就是我脖子上挂着一个包,背上驮着段明风和他的包,段明风泪眼婆娑的举着一串我给他买的糖葫芦。

  我说:“妈…我要死了。”

第7章

  段明风成功被我抢回家,出校门的时候我为了避免碰上王家的保姆还特意走的后门,其过程之艰辛之惊险令我精疲力尽,我赵易岚发誓以后再也不背段明风!累死我了,我把他往沙发上一扔,自己瘫在一旁。

  我妈拿了双氧水和红药水过来给段明风处理膝盖,问他是不是摔跤了?他点点头不说话,眼眶里泪花打转,我妈顿时母爱泛滥:“哦~小宝贝,舅妈给你抹药水,抹上就好了。”

  我瞅着他们直想笑,可能是因为我从小个性强硬的缘故,我妈的柔情没有什么用武之地,段明风这白白嫩嫩的小可怜倒是正中她下怀。说来也奇怪,段明风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到我妈这儿竟然没有放声大哭,涂双氧水是挺疼的,他也握着拳没吱声。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悠闲的问我妈:“要是姑父上门要人怎么办?”

  段明风看向我妈。

  我妈委婉道:“好好解释就行,明风也很愿意来舅舅家玩对不对?”

  段明风茫然的看向我,点点头。

  我拽过段明风的手,用牙撸下一颗糖葫芦,嘎吱嘎吱嚼着:“要是他不听,非要把人带回去呢?”

  段明风又看向我妈,微微塌下嘴角。

  我妈收拾医药盒,低着头冷哼一声,恢复她素日豪气干云的模样:“进了这个门就是我家,在我家的地盘上就是我说了算,他要是不放心可以住下,不缺房间不缺饭。”

  我笑得肚子疼,用脚踢了踢段明风的屁股:“看吧,进熊瞎子窝了。”

  段明风还和小时候一样,一哭鼻头和眼眶就发红,颜色还不容易褪掉,他傻乎乎的跟着我笑,我忍不住伸长胳膊捏他脸颊:“哭哭笑笑,羞不羞啊?”我妈去了厨房,我便拉段明风一起躺下,我翘着腿,哥俩好的把他搂着:“来吧,说说看为什么打架打输了。”

  段明风吃糖葫芦很慢,一颗要舔很久,红糖浆把他嘴唇和舌头染了色,他一开口红艳艳:“我没有打人。”

  我看在他唇红齿白赏心悦目的份上,忍住想要崩他脑门的冲动,干笑一声:“我知道,你是被打的那个。”我本意是想指导他一下,毕竟我在打架方面十分有心得,但是段明风很没出息的认定:打架是不对的,他甚至不敢承认和同学起了冲突,我又干笑了一声,不愧是王守中养出来的孩子。

  “行,你什么也没干,那你这书包带子…?”我揪着那很断口异常光洁平整的书包带,怼到段明风面前。

  段明风磕磕巴巴:“断掉了。”

  运动品牌的双肩包一般是帆布质地的,厚密耐磨,虽然这包半新不旧,但正常使用导致断裂的几率不大,我估摸着是剪刀剪断的。

  “那你被关在教室里总是真的吧,”我渐渐恼火,拽过他手又吃一颗糖葫芦,嚼得咬牙切齿:“还有你这腿,难不成是班里野炊缺火,你自告奋勇用膝盖钻木取火?”

  段明风唯唯诺诺的涨红了脸,眼睁睁看着我把糖葫芦吃光,他左手捏着光秃秃一根竹签,右手捏着那颗舔干净了糖浆的山楂果,我目光扫了过去,他下意识往后一缩,犹豫片刻又递了过来。

  我气笑了,这么好欺负的软柿子,能不被捏吗?而且一点反抗意识都没有,我恨铁不成钢,气得胸口都发闷,说实在的段明风被欺负又不是我被欺负,我大可不必管他,想到这里我索性跳下沙发进了房间,眼不见心不烦。

  过了好一会儿我躺在床上都快睡着了,大门铃声“呜哇呜哇”的响起,我隐约听见我妈在和男人说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凑到门边开了一条细缝,是王守中,拎着一个超市大号塑料袋,来给段明风送换洗衣服和文具,他没有进门,也没有反对段明风住下,只是摸了摸段明风的头发说:“住在舅舅家要有规矩,乖乖的,想回家就打电话给爸爸。”

  段明风似乎有些动摇了,拽着王守中的裤腿依依不舍,我妈把段明风抱了起来,让他进来吃晚饭,他客气的笑笑拒绝了,说:“他舅妈,麻烦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