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欢愉 第105章

作者:钱塘路 标签: 近代现代

我摘下口罩,“好久不见了。”

“果然是你,”杨小羊倏地站直了,急匆匆道:“你太乱来了,知不知道现在医院里多少记者,被拍到怎么办?”

“没事,”我笑了笑,听到她仿佛从没变过的语调感到一阵亲切,“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

“我猜你可能会来,没想到真的……”杨小羊一副有许多问题想问的表情,却在看了一眼电梯楼层之后语速很快地交代:“按规定遗体需要尽快移到太平间,江先生情况特殊,应该还在病房,你快去吧,再迟一点可能就拉走了。”

“谢谢你。”我诚恳地说。

杨小羊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双臂抬高,虚虚地搂了一下我的肩膀又放开。

“江晚,虽然这个场合说这些不合适,但是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开心。”她说着,眼圈泛起淡淡的红,睫毛上下扇动着,“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话音刚落,电梯“叮”一声打开,不待我说什么,杨小羊直接按着肩膀把我推出电梯,“你快去吧,3001室,我还要下去值班,晚点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银色金属门上映出我的脸,我把口罩重新戴上,顺着指示牌走到走廊尽头处的3001室。

被门口两个保镖拦下时,病房门从里面打开,江沨朝他们一点头我就被放进去了,好似早就知道我会来一样。

这是一间很大的套房,因为在顶层采光很好,整间屋子十分亮堂,完全看不出这里着放置着一个死人。右手边有一扇紧闭的门,江怀生应该就躺在里面。

“我能……看看他吗?”我问。

“能。”江沨拧开那扇门,室内的窗帘全拉着,唯有从推开的门外射进去的一条光,沿着地面一路泻到病床上。

江沨拉过我的手踏着地上的光走过去,江怀生就安静地躺在那里,白布一路盖到他的下巴,只留一张脸露在外面。

距离新闻推送的死亡消息已经过去近五个小时了,他此刻应该已经浑身僵硬,身体开始慢慢分解,细胞在逐渐死亡。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我竟然有些认不出眼前躺着的这个人是江怀生,可能我熟悉的他那一小部分已经被分解掉了。

对江怀生的记忆好像从没有过完整的一个段落,更多的是一些切片般的模糊影像,我能感觉到那些影像也在逐渐碎裂,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被风吹走了。

至此,我和他总算没有任何关联。

“走吧。”江沨捏了捏我的手指,拉着我又回到了明亮的外间,桌子上还有冒着热气的早饭,“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哥……你还好吗?”

江沨拿过一杯热豆浆塞给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上周我来的时候,江怀生清醒过一段时间,他说如果我能找到你的话,让我把海城那幢别墅留给你。”

“我不要。”我条件反射地说。

“嗯,这个以后再说。”他按了按眉心,斜靠在落地窗旁的墙上,望着窗外,整个人看上去被晨光照的暖洋洋的,但我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江沨并不好受。

“你没事吧,哥?”我走到他身边又问了一遍。

在我以为江沨要再一次把自己隐藏起来说“没事”的时候,他却缓缓地,难得地吐露了一点心事。

“我只是刚刚突然有些后悔没有跟他说我已经找到你了。”他转过头,把视线落在我身上,“抱歉,小晚,我知道你并不想跟他有牵扯。”

“没关系的,哥。”

一直以来,江怀生的问题始终横亘在我们中间,好像不提起的话就能永远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而我也渐渐被这种平衡给麻痹了,可天平总会有失衡的一天。

“从小我就知道我应该恨江怀生,可是那时候我根本没见过他。”

我把豆浆杯上小小的封口塞打开,一阵热气升腾而起,眼前的玻璃瞬间雾蒙蒙的,“后来我的确恨过他一段时间,可是那个时候我又要攒钱又要学习,只能分出很小一部分时间恨他,甚至常常忘记,每次忘记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对不起妈妈。”

玻璃上的水雾越来越厚,我伸手擦干净,手心里沾满了湿淋淋水汽,“我好像始终都把江怀生当成了一个符号来恨,直到离开海城后我甚至完全忘了这个人……因为有更重要的人需要我去想。我觉得……妈妈如果知道的话应该也不会怪我,而是为我高兴吧。”

从楼下蚂蚁般密麻的人群中认出了王助理,他脚步匆匆,身后还跟着几个推着转运推车的护士。

江怀生要被推走了。

江沨应该也看到了,我们并肩站在医院的最高层俯瞰,像看默剧一样,一切喧闹都离得很远。

直到王助理一行人消失在入口处,我才继续说:“你恨他或者想念他都可以的,哥,不用因为我而愧疚。只要你不难过,我就没关系。”

江沨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我因沉默感到困惑扭头看他时,被他低头吻住。

豆浆的热气仍在通过小口向外散发,我们的嘴唇变得湿润起来。

短暂的一吻结束,江沨用拇指蹭掉我嘴唇上的蒸汽,“你先回家或者我让司机送你回春城,明天不是还要上课。”

“我请过假了,一直请到国庆节后,Kitty也托给郑尧照顾,我回家等你。”

我跨出医院大门,马路对面一辆黄色的甲壳虫车窗降了下来,喇叭轻快地响了一声。

“江晚——”杨小羊在窗户里冲我招手,“快过来。”

“你不用值班了吗?”扣好安全带,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早上穿的那件白大褂正搭在后排座椅上。

“我现在在普外科实习,昨天是夜班。”杨小羊缓缓发动车子,让过两辆横穿马路的电动车之后才踩下油门,“下班的时候听到江先生的消息,我想万一的万一你会来呢,就申请了在下面值班,刚好最近医院人手不够。”

“一晚上没睡吗?靠边停我来开吧。”

“没事儿,习惯了,”早高峰路况着实糟糕,杨小羊极有耐心地稳握方向盘,“当年歪打正着竟然录取了临床医学,我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漏,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听她说话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我们一起上学的日子,一路都没有聊江怀生的任何事,她不断讲着学校和医院里的趣事,有意让气氛变得轻松。

车子驶过我们的高中,正是上学时间,校门口热闹非凡。

杨小羊在斑马线前停下车礼让学生,“我每天上下班都路过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天天看的原因,感觉这里一点儿都没变。”

我往窗外望去,记忆也一点点浮了上来。

外墙重新绘过,能看得出是校园内的风景;梧桐树又茂盛了,地上的落叶比往年要厚;校服仍是白绿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