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神的午后 第46章

作者:于睫 标签: 西幻 架空 近代现代

骆格格的心怦怦乱跳,随着他的临近越跳越急,甚至有些惶恐,害怕他坏坏的一笑,单手撑着椅背双腿跃起,又翻回到他后排的老座位。

齐歌在骆格格身边坐下时,教室里响起几声口哨。骆格格感到自己的双颊热烘烘的烧了起来,像是着了火。为了掩饰她忙低头翻看笔记,却忽视了齐歌僵硬的表情,以及瞟向后排的闪烁目光。

齐歌和骆格格以后的交往频繁了许多,在众人眼里俨然已是完美的一对儿情侣。

骆格格却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许多的不对劲儿。比如,虽然出双入对,但谁也没有把话挑明,因此,关系并不明确;齐歌也从来没对她说过亲昵的话语,暧昧的举动更是从不曾有过。

除了这种「类」情侣的现状,令骆格格极为困惑的是齐歌与她以往印象中的截然不同。他没有了以往的神采飞扬,锋芒毕露,神情总是阴郁的,有时还会精神恍惚。更甚的是,他突如其来的神经质简直令人莫名其妙。

前一刻,他还在跟制琴社的老板和颜悦色地聊天,下一秒就翻了脸。只因老板随口问一句是否还按老样子订制六十一克的苏木弓,他竟然大吼一声「不要」掉头就走,害骆格格一溜小跑在后面追了半条街。等抓住他问原因,他却脸色铁青说不出半个字,只是紧握着拳头不住的发抖。

寒假里,本以为关系会有进展。他却因为一通神秘的无言电话,把她晾在自助餐厅里,疯了一样冲进滚滚的车流,在一片刺耳的剎车声中跳上一辆未停稳的出租车,就此不再露面。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纤细而敏感的,骆格格看出齐歌在痛苦着,也隐约猜到是为了藏在心里的某个人。

又一次想到放弃,既然心里没有她,又何必这样不热不冷的凑在一起?不舍的情绪出乎她的意料,只要想到自己一次次放下面子才争取到接近他的机会又要失去,眼泪都要流出来。

只好再退一步,只要他肯为这次的不告而别道歉,或是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不再计较。既然他愿意接近她,就说明他心里的那个人已经成为过去,那么,自己就给他一个可以把握的现在。

骆格格心情烦躁的等了四天,却没有接到齐歌一星半点的消息。最初的想法眨眼间全抛到九霄云外,心里只剩下了担心。毫不犹豫地拨通他的电话,话筒里传来的沙哑声音以及难掩的疲惫令她愈加不安。

齐歌坚决否认自己身体不适,却在骆格格一再的逼问下勉强承认自己人在医院。骆格格态度强硬的要他说出医院名称,他沉吟着,缓缓说出来,又彷佛自语般补充:「好吧,我欠妳一个交待。」

从出租车上下来,骆格格一眼就看到北风中正一步步向她走来的齐歌,恍惚觉得那个身影竟带着和冬天一样肃杀的寒气。

「你现在的样子,还不肯承认自己生病吗?」骆格格紧紧盯住齐歌青白的脸,满眼的红丝。

「不是我,我很好。」齐歌有些烦躁,「是他。」

「TA是谁?那天打电话突然把你叫走的人吗?」

骆格格注意到,齐歌的脸因自己的问话瞬间变得愈加惨白。她缓缓低下头,轻声说:「你不愿意讲,我不会逼你。但是,你在电话里说,欠我一个交待。」

坐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茶室里,骆格格捧着一杯水果茶,静静等待着齐歌发话。她有点伤心,也有点无力,似乎从第一眼看到他起,自己就一直在等待。

「妳看过电影《末代皇帝》吗?」齐歌深吸一口烟,好像根本不需要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两个暖水瓶的特写,一池冒着热气的血水......」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手里点燃的大半支绿沙龙握在掌心里揉碎了,烟丝从指缝间掉落,「他有预谋的!他早就有预谋的!他一开始就已经策划好这一幕,等我说分手,马上就实施。」

「你是说,你是说,那天,你突然离开,是有人,拿自 杀要挟你?」骆格格似乎明白过来,又有些将信将疑。想起老式妇女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鄙夷之心顿起。

「他没有。」齐歌将脸转向了窗外。

于睫从来没有要挟过他,也从来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不论是想要什么还是不想要什么,他都不会说。他觉得说了也没用,给与不给的主动权最终还是掌握在别人手里。

齐歌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因为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面下,有一颗渴望别人靠近的心。所以,他才会在他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出现;所以,他才会在他感到寒冷的时候,给他温暖。

这一次,唯一的一次,他看错了,判断失误,险些酿成大错。

知道他的敏感,也知道他是如何在意别人的目光,因此才更为他担心。害怕他们的秘密有朝一日被揭穿,他无法承受众人异样的眼光和闲言碎语,于是就自作主张采取了决绝的行动,还自以为是的期待着他成为音乐会上最无可挑剔的小提琴手。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会为了一个梦放弃一切。

推开房门看到的那一幕,他不愿再想起,每个夜晚却总是被同样的画面惊醒,冷汗淋漓,阵阵心悸,臂弯里似乎仍留有他身体的微凉,尸体般恐怖。

每天守在医院里,是想当面跟他说自己错了,错在自以为是,错在自作主张;更是要看他一眼,看他睁开眼睛,感受他的呼吸──那么,那个血 腥的画面,就真的只是个噩梦。

但是,他拒绝探访。这更令他害怕,怕这是个骗局,而他,已经......

即使只看到齐歌隐在暗影里的侧面,骆格格还是看到了那条滑过脸颊的水迹。

她无话可说。这不关自己的事,也没有发言的立场,她不过是个想参与其中、却遭到拒绝的看客。她想嘲讽地对自己笑一下,脸微动,却有泪扑簌簌洒落,竟是笑中带泪了。

她站起来,转身往外走。齐歌也站起来,对着她的背影低声说:「对不起。」

骆格格的脚步略停,又迈开了。这个道歉她不接受,因为从始至终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没有人对不起她。无论是他,还是他。

寒假后新学期开学,管弦系出了两档新闻。一是于睫因病退学,一是公主与王子分手。

因病退学的那个,大家短暂的感叹一番也就过去了。据同寝室的孙琛说,上学期就发现他不对劲,不光是瘦得几乎能在灯绳后面藏身,还半夜瞪着大眼不睡觉,像黑暗中的两盏探照灯。

分手的那对鸳鸯,骆格格没什么太大变化,齐歌却与以往判若两人。课倒是照上,就是一下课不见人影,还时常彻夜不归,整天耷拉着脸,见谁都没好颜色。笔试突击一下能混及格,拉琴却来不得半点糊弄,他完全不在状态,演奏老师也没办法。大家都说,看来公主给齐歌的打击不轻。

孙琛和马潇潇劝过他一次,无非是说些个为了女人毁自己不值当的大道理。起初齐歌只是心不在焉地听,没什么反应,直到孙琛再次提起那首男人需要女人就像鱼儿需要脚踏车的歌,他才倏地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你闭嘴。」

孙琛以为他终于有所触动,想给他下一剂猛药,索性唱了起来。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飞起一脚踹过去,眼睛已是通红。

马潇潇把齐歌拉开了,孙琛骂骂咧咧地站起来,狠狠地啐了一口,摔门而去。

「那个人不是我。」骆格格用这句话回答孙琛──她并不是他口中那个令齐歌神魂颠倒的人,又顺便补充说明,「我跟齐歌,从来没有开始过,更谈不上结束。」

孙琛愕然,眼珠子瞪得差点落不回槽。以他的个性,像个八婆似的来找骆格格已经过了底线,这样做实在是看不下去齐歌的样子。若不是用情至深,一个大男人不至于那副模样。他想,这些情况骆格格未必知道,站在朋友的立场,让一个女人知道有一个男人这样爱她,多少会有些感动吧?没准儿就能有所挽回。骆格格的话,对他无异于一个惊天大新闻。

等骆格格离开,孙琛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寝室,看着齐歌和于睫空荡荡的床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跟坐在写字台前的马潇潇说:「别管他了,谁也帮不了他。」

转眼到了九月,天气虽热,已经没有了夏天的黏腻。

孙琛说,于睫身体康复去法国留学,是他们寝室新学期第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可惜那小子时间太紧,来不及跟大家告别,只好由他口头传达了。

九月二十五日晚上,新生入学汇演结束,骆格格从校音乐厅出来,在琴房楼门口碰到一个钢琴系的男生。他有着一张瓷器般光洁的脸。

「你们系的一个男生,可能是叫齐歌,在夹道墙『静坐示威』呢,妳最好找人去看看。」

骆格格不想去的,她不想再看到那个人。可是她还是去了,当她隔着铁栅栏看到依墙而坐的齐歌时,她有些瞧不起自己。

「齐歌!齐歌!」骆格格隔着铁栅栏叫他,齐歌把脸埋在膝间彷佛什么也没听见。

美丽的公主攀上了铁栅栏,落地时,她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了。

骆格格看着齐歌弯下的背脊,心里一阵阵抽痛。她清楚自己的心──喜欢他,所以忘不了他;喜欢他,所以不忍看他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