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春 第12章

作者:久陆 标签: 年上 甜文 近代现代

  沈行春垂眼想了想,最后还是应了:“行,我爸妈回来的时候我给你问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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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建军跟赵丽红是小年前一天下午回来的,沈爷爷还在外面出诊,安圆跟沈行春正在跟奶奶包饺子,奶奶教安圆捏饺子皮的褶儿,安圆学着捏了几个,最后也有模有样的包了不少。

  奶奶调了很多种馅儿,各种肉的,各种素的,饺子包好直接放在外面冻着,冻好了之后分装在塑料袋里扎好,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直接煮。

  最后还剩一小盆馅儿的时候奶奶烧水去了,沈行春擀皮,他干活麻利,没一会儿饺子皮已经摞成了小山一样,安圆包的速度跟不上,沈行春停下来跟他一起包。

  沈行春包了个麦穗饺子给安圆看。

  安圆手心里拖着沈行春包的那个圆鼓鼓的麦穗饺子看了半天,“麦穗饺子太好看了,哥哥包的好看,这个麦穗褶怎么捏?哥哥你教教我。”

  安圆跟着沈行春学了半天,包出来的都像包子,沈行春看着安圆气鼓鼓的小脸儿,往他身边挪了挪,握住他的手,捏着他的手指一点点的教,“这样,拇指跟食指捏着饺子皮,往前一推一捏,小麦穗褶就出来了。”

  安圆还是没学会捏麦穗褶,因为他只顾着体会沈行春带着茧子的指腹蹭着他手指时的粗糙感觉,还有沈行春毛衣领子擦着他脖子有点痒,他总得歪头在肩头上蹭脖子。

  沈行春见安圆也没学的心思,松开了他的手,用沾着面粉的手在安圆的脸上擦了好几道,安圆小圆脸上立刻成了小花猫,但他自己不知道,还站着那一个劲儿的傻乐呢。

  两人正闹着,沈建军跟赵丽红带着儿子沈瑞回来了,看到沈行春跟安圆的时候,几个人皆是一愣。

  安圆看着裹得很严实的一男一女手里拎着几个包,女人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

  沈行春放下擀面杖开口叫人:“爸妈,小瑞,你们回来了。”

  沈建军淡淡的“嗯”了一声,女人没应声,把东西放下之后开始脱小男孩儿身上的厚棉服跟帽子,小男孩儿嘴里嚷着见爷爷奶奶。

  沈奶奶听到声音走出来,抱着小孙子亲了半天,“我还以为你们得过两天才能回来呢,刚包的饺子,我多煮一点,小瑞吃什么馅儿的?”

  小男孩儿长得虎头虎脑的,拉着沈奶奶的手一蹦一跳的说要吃肉馅儿的。

  沈建军摘了帽子脱了大衣,又看了看安圆,问:“妈,这个小孩儿谁家的啊?”

  沈奶奶给沈瑞顺了顺头顶翘起的几根头发,又走到安圆身边给他擦了擦脸上的面粉,“现在是咱家的了。”

  沈建军没太明白,问:“妈,啥意思啊?啥叫现在是咱家的了?”

  沈奶奶给沈行春使了个眼色,沈行春拉着安圆回了自己的屋。

  安圆知道沈行春把自己带走是不想让他听到什么,隔着门往外看了一眼,“哥哥,刚刚那个是你爸爸妈妈跟弟弟吗?”

  “是我爸妈跟弟弟。”沈行春说。

  “你有几个弟弟?”安圆问。

  沈行春说:“就一个弟弟。”

  安圆好半天之后才拖着声音“哦”了一声,沈行春一下子就听出不对劲了,看着安圆低着头时露着脖子后的一截儿雪白细嫩的皮肤,勾着唇角说:“现在俩弟弟了。”

  安圆抿着唇偷偷笑了半天。

  外面沈奶奶跟沈建军一开始谈话的声音很小,安圆隔着门听不太清楚,但后来赵丽红也开了口,赵丽红声音尖细,而且她一开始就没压着声音。

  房子隔音效果本就不好,女人尖细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了进来,“妈,咱家已经收养一个了,你跟爸都多大岁数了,怎么又收养一个啊?”

  安圆听完外面女人的话,感受到沈行春握着他手时的粗糙感更重了一点,他仰头看了一眼沈行春。

  房间里的钨丝灯光很暗,从顶棚照下来,沈行春半垂的双眼一点点暗下去,安圆能看清沈行春的下巴咬得很紧,脸颊上的咬肌微微鼓动,清晰出一条棱角。

  他知道外面的女人说的“又收养一个”指的是他。

  那第一个,应该就是沈行春。

  安圆这才知道,原来哥哥跟他一样。

第16章 疼是不会忘的

  心疼是有形状的,会跳动在指尖跟黑色的冬夜里。

  ——安圆日记

  沈建军嘴快接了话头,“妈,养个孩子不是养个小猫小狗,说养就养,当初丽红怀小瑞的时候差点流产,后来我把大春送回去……”

  沈奶奶一开始还好声好气慢条斯理的跟儿子媳妇讲道理,一听沈建军提起这个,气得胸口直颤,“沈建军,你不提这个还好,你现在又提,我今天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你说你们两口子当年干的那叫什么事?”

  沈建军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收回已经不可能了。

  沈奶奶指着他说:“当时收养大春,是你们结婚那么多年一直没孩子,我们一家人商量好的,大春家孩子多,又穷,养不起了就把大春给了我们,后来丽红怀孕了,你们又不想要大春了,要把孩子给送回去,我跟你爸当时就不同意,说你们要是不愿意养大春,我们来养。”

  沈奶奶说到这顺了口气,继续说:“结果呢?你们两口子背着我跟你爸偷偷把大春就给送回去了,大春被他亲爹几百块钱就卖给了别人,最后孩子落在了人贩子手里,不知道被倒腾了多少手,都被卖到外省诈骗团伙手里,当是他才十岁啊,人家不给他饭吃,又是打他又是饿他,被逼着在街上要饭,还天天被人看着,好在最后他自己机灵逃出来了,寒冬腊月的,孩子被警察送回来的时候全身瘦得只剩一把干巴骨头,连件遮身子的衣服都不全乎,还是穿的警察的制服,身上都没剩一处好皮肤了,连冻疮再加伤,你现在还跟我提这个……”

  沈奶奶说完手心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粗气。

  沈行春听见奶奶声音不对劲了,带着安圆出了屋,扶着奶奶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奶奶,不说那些了,都过去了……”

  沈奶奶拉着沈行春的手,“我现在想想就心疼。”

  沈建军跟赵丽红两口子看着老太太气成这样,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赵丽红碰了碰沈建军的胳膊,沈建军赶紧去给老太太顺气,拍拍她的后背说:“妈,我们都知道错了,您消消气,大过年的别气坏了,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大春他亲爸会卖孩子,我们现在说的不是大春的事,是……”

  沈奶奶用胳膊肘杵掉了拍自己后背的沈建军的胳膊,说:“今天你们俩谁的事儿也说不着了,小圆儿的爸爸当初也算是救了我一命,要不然我现在坟头草都有一人头高了,你们两口子在这事儿上没做主的权利,当初大春还在你们那养了一段时间,你们还能做主,现在小圆儿是在我这的,我用不着你们管孩子,大春我跟你爸带的好好的,哪一样都不比别的孩子差,小圆儿我们也会带的好好的……”

  安圆在一旁听得鼻根眼眶一起酸,捏着沈奶奶的衣角,低着头站在她身后。

  沈奶奶很少这么生气,她一向算是能忍又脾气好的老太太,沈建军跟赵丽红看着老太太这回是真生气了,都闭了嘴。

  赵丽红一手揽着小儿子,顺着老太太话说:“妈,我们不是反对,我跟建军这不是心疼你跟爸这么大岁数了,养孩子累嘛不是……”

  沈奶奶听儿媳妇都这么说了,不可能还跟他们再置气,“我跟你爸才五十,腿脚都好使着呢。”

  赵丽红笑着哄她:“是是是,你跟爸还年轻着呢,养养养,以后我跟建军不说别的就是了。”

  沈奶奶气顺了,又笑呵呵的站起来拉着小孙子跟安圆,“走,跟奶奶去煮饺子吃饺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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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饭的时候沈爷爷才回来,后来听了沈奶奶下午说的事,也在桌上表了态,沈建军跟赵丽红两人只有点头应和的份。

  家里大人消停了,俩小的又闹了起来,沈瑞吃饭的时候筷子不小心被安圆的胳膊碰掉了。

  安圆帮他捡起来之后小孩子闹起了脾气,安圆道了好几次歉也没止住沈瑞的哭闹。

  小孩子心思简单,原本沈瑞是家里最小最受宠的孩子,现在突然多了一个孩子要分走爷爷奶奶的关心,心里自然是不痛快了,找了个由头就开始闹人了。

  沈建军看着儿子闹得心烦,凶了他两声,沈奶奶放下筷子哄着小孙子出去玩了。

  沈瑞因为在饭桌上跟安圆闹起了别扭,晚上说什么都不愿意跟他睡一个炕,沈奶奶家就两个带火炕的屋,现在人那么多,显然是睡不开。

  沈奶奶跟沈爷爷最后把偏房收拾了一下,偏房的不是火炕,晚上冷,沈奶奶原本说要跟沈爷爷想睡偏房,沈行春说他自己睡那边。

  安圆自打听了沈奶奶下午说的那些,心里一直堵着难受,心疼沈行春,他不想让哥哥一个人睡,说什么都要跟着他一起去偏房。

  偏房是为了存秋粮后盖的房子,平时就当仓房用的,夏天睡个人倒没什么,冬天实在太冷。

  沈奶奶跟沈爷爷把前后的玻璃窗外又钉了两层厚厚的塑料布挡风,给他们抱了好几床被子,火炉跟暖水袋都拎进来了。

  奶奶边给他们收拾还边嘱咐他们,“晚上你俩一块睡,下面铺的厚一点,两床被子摞起来,暖手袋一人一个。”

  沈行春其实不怕冷,而且奶奶收拾完之后已经没之前那么冷了,屋里也聚了点热气,安圆还不太适应,穿得严实,缩着下巴倚靠在墙角。

  屋里加了个火炉太干燥了,沈行春带着安圆洗漱完,打了两盆热水放在地上。

  沈行春铺床的时候把底下铺的很厚,剩下的两床被子摞在了一起。

  安圆抬手摁了摁底下软软的被子,问沈行春:“哥哥你怎么把盖得被子都摞在一起了?我们晚上怎么盖啊。”

  沈行春自然而然的说:“晚上咱哥俩一个被窝睡,挤一挤还暖和。”

  安圆惊讶的张大了嘴:“啊?我们睡一个被窝吗?”

  沈行春扭头看他,“咋了?我那么怕痒都不嫌跟你一个被窝。”

  “哥哥你还嫌弃我,我睡觉可从来不光膀子睡,”安圆看只能这样了,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咱俩要是睡一个被窝,你晚上得穿秋衣秋裤。”

  “我穿,这么冷我肯定穿,要不然冻死了。”

  沈行春铺好被子盘腿坐着,看着安圆擦脸擦手。

  安圆现在还是听话的在用冻疮膏,一天三次,每次都不敢落,特别仔细,等他涂完了,沈行春脱了外套掀开被子躺下了,捏着被角扇了两下,“快上来。”

  安圆从来没跟别人睡在一个被窝里过,安国庆只有在他很小的时候带他一起睡,他现在还是觉得别扭,磨磨蹭蹭了半天才爬上去,等到沈行春拉了灯之后才摸黑换好睡衣。

  脱了衣服又穿,安圆冻得浑身发抖,钻进被窝之后躺在沈行春身侧。

  他原本是想好好平躺着,谁也不干扰谁,但是实在是太冷,安圆往沈行春身边挪了挪,贴着他的手臂,等他尝到了一点暖烘烘的甜头之后干脆翻身拱进了沈行春怀里。

  沈行春暖暖的胸口让安圆忘了那点不自在,一个暖水袋放在他们胸口之间,一人捏着一边,另一个暖水袋放在脚底,两人的脚都搭在暖水袋上,脚趾时不时的蹭在一起,沈行春怕痒,脚下松开了暖水袋。

  沈行春等到自己手彻底暖好之后把手里的暖水袋放在了脚底,把安圆两只小手包在手心里。

  冬天的夜晚又慢又长,窗外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哗直响,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安圆感觉到鼻尖上都是沈行春不重的呼吸。

  安圆身上那点凉气很快就散干净了,浑身上下都热乎了,他在沈行春怀里嘿嘿笑了两声,“哥哥,你身上真暖和。”

  沈行春闭着眼哼唧了两声,“暖和了就赶紧睡吧。”

  安圆又想起了下午奶奶说的话,一下子就睡不着了。

  他问:“哥哥,上次我自己从火车站回来,你说的那些人贩子拐卖小孩儿,打断手脚去乞讨,其实不是吓唬我的是吗?你都经历过是吗?”

  沈行春回忆了一下,那时候他十岁,比现在的安圆还小两岁,他算是幸运的,没被打断手脚,但是他亲眼见到别的孩子被打断了腿,那不仅仅是拐卖囚禁那么简单,还有更残忍的——

  混着鲜血的虐待跟下水道一样散发着恶臭的侵害……

  他之前还能说一说吓唬下安圆,但当躺在他怀里、声音都带着奶气的安圆问他的时候,沈行春自认说不出那些更恐怖更阴暗的那面,那些是安圆无法想象的一切,安圆已经经历了很多,他不想再把他心里还剩下的那点干净跟美好期待彻底打破。

  外面的黑夜逐渐变得浓烈,安圆的身上蒙了一层冻疮膏的药味,掺杂着淡淡的奶香。

  沈行春松开安圆的手,在安圆的脸上捏了捏,说:“哥哥没经历过,他们只是在我乞讨不到东西的时候打我,不给我饭吃。”

  安圆听了沈行春说会被打,还要挨饿,胸口胀疼,他感觉自己指尖里酸涩的血液在一点点跳动,他用脸颊在沈行春粗糙的指腹里蹭了蹭,“哥哥,你身上的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吗?”

  沈行春“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安圆又问:“你当时疼吗?”

  “不疼。”沈行春说。

  安圆不信,“怎么可能不疼?肯定疼,我光听着都觉得疼。”

  沈行春在他脸上捏了捏,说:“真不疼,疼也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