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分手 第20章

作者:符黎 标签: 近代现代

  这当然是杨爱棠最擅长的遁词,但是程瞻能看出那笑容底下的阴影。今天,杨爱棠不吃饭地加班到八九点,无论如何一定有原因,只是不容许他再问下去。杨爱棠有时候很容易和人交心,但有时候壁垒竖起,却又高不可攀。

  两人走出馄饨店时,夜色已经很深,狂风在胡同间肆虐,把杨爱棠的头发吹得乱了,他下意识地往程瞻背后缩了缩,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好球!”

  是那几个打台球的小青年。

  杨爱棠站住了,朝那边望去,台球桌边的小灯照得他面容有些影影绰绰的怅惘。

  “他们,”他停顿了一下,“还占着啊。”

  程瞻知道他的意思。过去每次来这里吃馄饨,吃完以后两人总会跟老板借一根台球杆来玩一玩儿。杨爱棠从没玩过,技术很烂,但他也不恼,反正程瞻会手把手地带着他击球,那些被他弄得四处乱滚的球最后也都会由程瞻帮他打进去。

  程瞻端详他的表情,默了默,“你等等。”自己上前,和那几个小青年说了几句话,给了他们些钱,他们便把球台和球杆都让了出来。

  程瞻低头走来,一手握着台球杆在地上顿了顿,他呈现在杨爱棠眼中的模样立刻就变了。那原本最为熟悉的高挺的鼻梁和上挑的眼角,忽然带上了几分性感。

  他还抬起眼,对杨爱棠勾了勾嘴唇。

  *

  程瞻把球都摆得整整齐齐。

  杨爱棠屏息静气地俯下身,视线平齐地盯住三角形边缘的一颗球,下巴几乎磕着了粗糙的台呢。程瞻在一旁淡淡地说:“刚吃完,别抻着胃了。”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便立刻让杨爱棠胃疼。但他不愿意示弱,台球杆色厉内荏地在桌面上比划了一下,便“咚”地一声击了出去。

  那球乏力地滚了两滚就停下。

  旁边观战的社会青年们发出了嗤笑声。

  杨爱棠挠了挠头。程瞻已经绕到那颗球乱滚的地方,俯身瞄准,将那球利落地打入腰袋。小青年们又吹起了口哨。

  “……”就会抢我的球。杨爱棠腹诽。

  两人打了几个来回,杨爱棠无一球进袋,场上各球的位置也已乱七八糟。在程瞻又击落一球后,有两颗球滚到了角落上的球袋边沿,杨爱棠深呼吸一口气,算了算两球相击的路线,盯准了角度,半个身子都要爬上台面,他犹嫌不足,还将一条腿也抬了上来,握杆的气势活像架着一把狙击枪。

  社会青年们突然沉默了,程瞻咳嗽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杨爱棠身后。

  杨爱棠内心不屑,双眼微眯,球杆冷静送出,一颗球轻轻碰了碰另一颗,于是另一颗球便乖顺地落进了角袋。

  杨爱棠当即开心地从台球桌上下来,球杆一抛,回头大笑:“你看见没?看见没?”

  程瞻却没有笑。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程瞻正安静地凝视着杨爱棠,街墙上嵌着的小小的壁灯光从他身后挤出来,将他挺拔的影子罩落在杨爱棠的身上。狂风将剩下的十来个台球吹得哗啦啦滚来滚去,馄饨店沉重的门帘也在振振地作响。

  “操,下雨了。”社会青年骂了一句,“那个,球杆儿能还我们了吗?”

  一滴两滴的雨水,落到了杨爱棠的头发上,他忽然一个激灵,甩了甩脑袋,把自己的球杆递还给他们。

  程瞻沉默着将球杆放下,抬手抓了抓被雨淋湿的头发。“回车上去吧。”他说,迈开长腿便往胡同外走去。

  杨爱棠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好像是被越来越密的雨点所催促着,又牵绊着,千万条水做的丝线交织着令人烦闷的尘埃。

  杨爱棠兜里的手机震了一震。

  他拿出来掠了一眼,目光便定住了。是齐总。

  真稀奇,今天他没有搭理齐永海,可齐永海竟会给他发来第二条消息。

  “我看到你们的质检报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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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两人上车前的最后几步几乎拿出了百米冲刺的架势。

  “砰”地将车门关上后,豆大的雨点就毫不留情地往玻璃窗撞击下来,雨线纵横交错地布满了车灯照亮的数十米远的前方。他们吃馄饨、打台球,算来也不超过一个小时,可餐饮街上的馆子已几乎都灭了灯,冷雨将城市中暗红的夜空卷起了黑色的角,又哗啦地撕裂掉,不远处似乎传来树木被摧折的响声。

  程瞻打开了车内的换气系统,等待玻璃窗上的雾气消散。杨爱棠不自觉地颤了颤,程瞻便多看了他一眼。

  杨爱棠咬着唇,攥着手机,呼吸还很急促,脸色好像被吹得发白,几行雨水从他鬓角边滑落下去。

  程瞻找出车上的毛巾递给他,他也没有接。

  “怎么了?”程瞻问,“在想什么?”

  杨爱棠蓦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好像突然活过来一般,抬手往脸上抹了抹,笑说:“没事儿,赶紧回去吧,不然要下大了。”

  程瞻发动了车。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的路还更遥远,窗外风雨呼啸,路灯光凌乱地闪烁,将所有的标识物都照得森森乱舞。程瞻不说话,杨爱棠便没来由赶到窒闷,他将手心在裤子边上擦了一下,开玩笑地说:“这家店真是不好找,来多少遍我都不认识路。”

  他还记得第一次献宝似地带程瞻来这家馄饨店时就迷过路,自己打包票说,没问题,我都来过多少遍了,这次一定不需要导航!——结果却是靠程瞻牵着他,在宽宽窄窄的街道间找见了那一块招牌。

  “嗯。”程瞻的眼眸里也坠落着雨光,“我认识就行。”

  “……也对。”杨爱棠笑,“因为你开车嘛——哎呀,这话说的,好像我把你当工具人。今天还是要谢谢你,我没想到……”

  程瞻侧头看了他一眼,杨爱棠那努力思索措辞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玩儿,程瞻偏偏还要追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愿意带我来。”杨爱棠的声音低了下去,“望京这么远,还以为你会劝我在公司旁边随便吃点呢。”

  程瞻说:“那样有用吗?”

  “什么?”杨爱棠愕然。

  程瞻笑了,“有那个劝你的工夫,我早就开到望京了。你主意这么大,反正我是劝不动。”

  杨爱棠眨了眨眼。

  一定是馄饨麻痹了他那玩物丧志的感官,他慢了好几拍,才听懂程瞻的话,以至于再要生气都丧失时机了。

  “如果,”他拧着眉毛,思考着说,“如果你觉得我麻烦,可以直接告诉我。不用勉强自己人都到望京了,才说出来这些有的没的。”

  程瞻静了片刻,笑容亦收敛了几分。雨声渐渐又大起来,有节奏地震动杨爱棠的耳膜,他担心自己会漏听对方的话,下意识地将眼睛给睁圆了。

  “你不麻烦。”程瞻终于直接地说,“但如果我开车慢一点,你的胃就要坏了。”

  ——这算什么回答?

  全神戒备的杨爱棠,把一颗沉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的杨爱棠,突然重重地坐了回去。

  “真的吗?”他喃喃,“你真的不嫌我麻烦吗?还是说……”

  还是说,是因为分手了,所以我制造的所有麻烦,你也就可以泰然处之了?

  程瞻抓了一把头发,想去摸车把手下的烟,又不得不忍住。一个问题跟着一个问题,即使鼓起了面对问题的勇气,也并不能改变问题本身的可怕。

  似乎是很久以前,爱棠曾经双眼通红地对他说:“程瞻,你其实只要配合我一下就好了。”那种深深的委屈和埋怨,足以令程瞻丢盔弃甲。

  程瞻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他已经说了,这一切并不是因为爱棠“麻烦”。也许问题出在别的地方,程瞻分辨不清楚,而且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回答,都不可能让爱棠满意。

  过去他们争吵过那么多次,到最后,解决方案却都只有手忙脚乱的拥抱和做爱。他迷茫而苦恼,他不知道怎样才算“配合”得好,可爱棠又会告诉他,只要这样就够了。

  就算是捂着耳朵,到底只要能把铃铛窃出来,也就够了。爱棠的嘴唇那么软,身躯那么热,爱棠有他自己逃避的哲学。

  可是——

  可是程瞻自己刚才的一点点心猿意马、抑或一点点心甘情愿,又难道真是因为分手了,才能获得的轻松吗?

  “爱棠。”程瞻沉默了很久,在这过程中,杨爱棠不断地点开自己的手机,又按灭,于是那屏幕上的三花猫便忽隐忽现。程瞻滞涩的声音里仿佛有雨水滑过:“你今晚吃得好吗?”

  杨爱棠微微一怔,当即轻轻地回答:“嗯!挺好的。”

  他说“嗯”的时候,嘴唇用力地抿起,鼻音沉到喉咙里,总是给人一种小孩子一般真挚的感觉。

  “那就好了。”程瞻看向他。可杨爱棠已转头去看大街上一望无际的漆黑的风雨,只留给程瞻一个后脑勺。

  他应该是开心的吧?——至少在击出角球的那一刻,他是开心的。程瞻在心中向自己确认。

  自己曾经带给爱棠那么多的不快乐。但至少在那一刻,爱棠的快乐,也与他有关了。

  程瞻慢慢减速,驶入福源小区内的小道。杨爱棠正准备开门,程瞻看着后视镜说:“等一等。”又调整了一下位置,才打开了门锁。

  这样杨爱棠下车的时候,可以一脚就跨到门廊上去,而不必踩到台阶下的水洼。

  也就半小时的工夫,暴雨已好像要将北京变成一座南方城市。门廊外倒挂着雨帘,四面雾气迷蒙,杨爱棠对程瞻挥了挥手,副驾驶的车窗便降下来一半。

  程瞻的声音、笑容和目光,都好像与杨爱棠隔着一道汹涌澎湃的河。程瞻温和地说:“你快些进去。”

  “我这就进去。”杨爱棠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加了句,“你把窗子关上!别淋坏了坐垫儿!”

  那坐垫儿还是他挑的呢。

  也许是他的错觉,他好像听见程瞻轻轻地笑了一声,或许还说了一句“好”。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车前座上的灯已灭掉,继而车子便平稳地从水洼中倒着开了出去。

  杨爱棠摸了摸脑袋,低头按下了单元门的密码,又用肩膀撞开了门。

  上了几层台阶后,他莫名地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门上那扇小窗后头的萧萧雨雾。夜深人静,他站在熟悉的孤独里,只一刹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边往电梯走去,一边拿出手机回复了齐永海:“谢谢齐总关照。”

  十几秒后,电梯门打开,齐永海的消息也迅速地回复过来:“我还没关照你什么呢,不用瞎客气。”

  “齐总愿意关心我们的质检结果,还愿意见我,已经是特别关照了。”

  总要有这样一天的。杨爱棠将手机收起,任凭自己的心慢慢沉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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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那个姓齐的不要抢戏!

第29章

  程瞻在回家的路上,过热的头脑好像才慢慢地随着雨声降下温来。

  他打开了车载电台,主持人正在播报市内大雨的情况,隐隐约约地,电波声和雨声渐渐混合在一起,随风乱落,喧嚣生长,像藤蔓一般填满了程瞻周身的空隙。

  在这嘈杂的时间里,程瞻却缓慢地回忆起他第一次请杨爱棠吃饭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杨爱棠的饮食习惯那么难搞,也不知道杨爱棠有多少复杂的美食理论。临近研究生毕业时,他去参加了一家公司的宣讲会,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白衬衫黑西装的身影坐在宣讲台后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那真是爱棠学长。

  于是他鼓起勇气,从微信里找出这个几乎没敢说过话的对象,说想请学长吃一顿饭,了解了解春招的情况。

  宣讲台上的杨爱棠显然是看见了微信,迷茫地抬起头,在底下一片学生中寻找那个发微信的人。程瞻长得高,满以为他能瞧见自己的,正想朝他挥手,他却又低下头去了。

  “吃什么?”这是他们加上微信好友以来,杨爱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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