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10章

作者:鸦鸦吃素也吃肉 标签: 近代现代

  过了一会儿,郑海川翻出了一件没穿过几次的黑色工字背心,纯棉螺纹的,还是他上一回拿到工钱时在楼下一日店中买的。

  屏幕里,观众【月亮不及我的心】非常迅速的打字:【可以 很可以】,连标点符号都省略了,生怕别人看不出她的兴奋迫切。

  只不过站在远处的郑海川显然没有注意到,只有仍然盯着手机的祁聿不自知地皱起了眉。

  屏幕里的青年十分自然地用双手抓住对角衣摆,两只胳膊有力地一抬,就将身上的汗衫给脱了下来。

  而他精壮又饱含肌肉的腰背曲线,也公然透过直播间,暴露在所有观众面前。

第12章 不检点

  郑海川不太明白怎么换个衣服的功夫,回到手机跟前自己就收到了好几个打赏?!

  其中【月亮不及我的心】给他发了整整三个【比心符】,【用户64834231】也给他发了两支【荧光棒】。三个十块钱,两个五块钱的礼物,累在一块儿那可是整整四十块了!抵上他搬砖一个小时了哩!

  郑海川不禁咧开大白牙,连忙站在手机跟前对着打赏他的观众鞠躬道谢,语气快活又认真。

  在这样的收获之后,他心情很高,非常兴奋积极地继续和直播间里的观众互动起来。只不过在郑海川没有注意的时候,旁边的观众列表里,其中一个名叫【聿】的账号已经悄然离开。

  祁聿显然是看不上郑海川这种“卖肉”行为的。

  他将手机扔在沙发上,一边烦躁地解开身上的衬衫,一边朝浴室走去。

  祁聿觉得自己真的是吃多了,才会在那浪费时间看一个民工直播露胳膊露膀子。这种妄图靠直播赚钱的,果然都是些不走正道想不劳而获的人,有奶便是娘,有钱就能叫爹,呵。

  打开热水器,祁聿在淋浴下闭上眼,开始冲洗自己在医院泡出的一身消毒味儿。

  玻璃隔门的倒影里,是一具劲瘦挺拔的颀长身躯。

  男人身材挺拔,水流滑过的皮肤年轻而紧实。没有过劳而导致的肥肉,也不见一块块十分分明的肌群,但无论是他撑着瓷砖低头洗发,还是在仰头冲刷身上的泡沫,祁聿一举一动间,皮肤下的肌肉都在展示着潜藏的男性力量。

  不比寻常男性的粗糙,祁聿连十只手指甲都修剪得整齐。甲缘贴着肉,却并不影响一双手的修长干净。那双手插进略长的发丝中,将洗干净的头发撩至脑后,同时也露出了他略显冷峻的眉眼。

  没了眼镜的遮挡,祁聿的脸更显得有攻击性。特别是一双狭长的眼睛,抬眼看人时,总有一种冰凉而犀利的感觉。

  就仿佛一把手术刀一般。

  浴室水声渐小,祁聿关上开关走出隔门,从洗手台下拿了浴巾裹在下身。

  他一边擦干头发,一边走到衣柜前,翻出睡衣。

  他的衣服基本以简洁为主,黑白灰蓝,就差不多囊括了衣柜空间的色调。祁聿找出一件短袖睡袍,系上系带,然后翻出内裤穿好。

  拿内裤的时候,手背碰到了叠放在一旁的上衣。

  他也有不少背心,紧身的工字背心也不是没有。

  祁聿扫过自己的衣柜,眼前又冒出那个憨傻民工换衣服的一幕,心里忍不住又烦躁地暗骂了一声。

  啧。

  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媚粉。

  不检点!

  尽管这么想,祁聿上床后还是鬼使神差地再度打开了手机里的视频软件。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做完他本来想做的事。于是祁聿这次非常迅速地通过搜索找到了郑海川的账号——【努力挣钱的大川】。点进这人的主页后,祁聿将他最近录制的视频都翻看了一遍,最终在一条里看到了郑海川写表扬信的全过程。

  果真如他想的那般,是蠢里蠢气趴在餐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写完的。

  只不过旁边还有个人教,露出半个身子在指点郑海川有的字该怎么写,有的语句该怎么措辞。

  祁聿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嗤笑,竟然写个小学生作文还要外援。

  笨死算了。

  视频到最后,镜头才挪到了教他的那个人身上。

  郑海川在一旁和观众絮絮介绍:“这是住我楼上的大哥吕君,吕老师,是个特别厉害的大文人哩!”

  “吕老师会写诗,还会画画,我们家小禾苗儿现在会涂的那三瓜两枣,都是吕老师教的!”

  坐在餐桌边上的是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有些瘦,文质彬彬的。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衣服空荡荡,仿佛被骨架支棱着。

  他对着镜头随意笑了笑,整个人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质。

  “当不得什么老师,就是混吃等死的人。”

  “吕老师,说什么胡话呢!”青年一把拍了下男人的背,不赞同地说:“你这人生才过了一小半呢,往后还有大好日子呢,说什么死不死的!”

  青年的这股朝气像是打动了中年男人,他笑得比刚才更真切了点,敲了敲桌子,“写完了吗?读一遍?”

  郑海川还有几个字不会写,连忙扯着纸问他,话题轻巧地就被吕君给岔开了。接下来的镜头又回到了郑海川身上,但看视频的祁聿却伸手点开了进度条,将播放进度重新挪回那个中年男人出现的时候。

  他有些郑重地从床头柜上重新拿起度数不高的眼镜重新戴上。

  祁聿抿着唇,将手机拿近了仔细端详镜头里的人。

  打量了一会儿后,祁聿又跳出这个视频,在郑海川其他的视频中翻找起来。终于,他又在一些镜头中发现了他记忆中熟悉的人和景。

  吕老师,红姨……祁聿有些恍然地想,原来,他们还住在那里么?

  *

  “哟,聿仔,放学回来啦?”

  路边刚亮起荧光灯的小酒馆,一位穿着小皮裙的卷发妙龄女郎正翘着二郎腿靠在墙边抽烟。背着书包的小男孩从她身边无视地路过,直到书包被拽住了,才无奈地扭过头,冷脸喊了一声,“红姨,松手。”

  “啧,说了要叫我红姐,死小孩!”

  女人翘着红指甲弹了小男孩的脑门一下,“年纪不大书包还挺沉。”

  因为个头悬殊,小男孩躲不开女人的那一指弹,只能硬生生挨了一下。脑门上冒出一点点红,倒衬得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蛋更生动好看了。

  “哎哟,你别这么瞪我,瞪得我都想生个小孩儿玩了!”

  女人笑嘻嘻地揪了面前帅气的小男生一把,挥手赶人,“赶紧回去吧,都闻见你妈做饭的香味儿了。”

  “拜。”

  小男孩立刻扯回书包,避之不及地朝斜前方的一栋农民自建楼走去。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走到楼道中,可以听见有一个念诗的年轻男声不断从天台往下飘。那读诗的人一句句抑扬顿挫,颇含感情,只不过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伴随着磁带的倒带和按钮弹起落下,没个停。

  小男孩侧耳听了一会儿,撇撇嘴,表情略带一些嫌弃。

  还没有他们班语文课代表念得好听。

  小短腿爬到三楼,男孩翻开自己的书包盖,在书包边上取出了钥匙。

  去年重装的门是最时兴的黄铜防盗门锁,钥匙是三棱边的,可以左右反拧。不过家里有人,小男孩朝着右边微微一扭,门就打开了。

  “聿宝儿,咳,回来啦?”

  厨房里是锅铲翻动碰撞的清脆声,一个声音温柔的女声从里面传出,带着家的味道。

  “嗯。”

  小男孩脱了皮鞋,将小小的鞋子在鞋柜里摆整齐,又进到自己房间放下书包,才去卫生间洗手。

  他虽然年纪小,但做事有条不紊地,倒像个小大人。

  厨房里传来炸物的酥香,洗了手的小男孩先在客厅与卧室交接的通道门柱旁站定,挺直身板对着壁板上画的尺度比了比,不满意地抿住唇瞪了上面的刻度好一会儿,才走进厨房,“妈,你在炸什么?”

  “哎,给你炸小黄鱼呢。”

  锅里高温的油滋滋作响,围着土红色围裙的人正用铲子将炸好的小酥鱼捞起来放进盘子里,一边问,“饿了没?”

  小男孩觉得今天妈妈的身量有点高,还胖了不少,从背后看过去有些壮实。

  他心里有些奇怪, 但没太在意,因为肚皮已经咕咕叫了,他便又“嗯”了一声。

  “那先吃一条,可好吃了。”

  背对着他的人一边说一边转身,手里还捏着一条小黄鱼的尾巴,“来,聿宝儿张嘴。”

  小男孩此刻,却越来越觉得奇怪。

  为什么……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得跟男人一样了?

  他仰头想看去,小小的身体却忽然被一只有力地胳膊抱了起来,整个人一下撞进了一片硬中带软的胸膛里。

  “乖,啊——妈妈喂你。”

  祁聿整个人一激灵。

  从床上猛然坐了起来。

  而窗外,旭日初升,天光乍亮。

第13章 骗小孩

  这一日,郑海川上工的时候,发现自己工作这片工区的钢筋和架子工人少了不少。空地上倒是多了几辆混泥土泵车,十多个砼工也早早地到位,开始利索干活了。

  郑海川扬起脖子往四周看了一圈,估摸着工程进度,心里大概有了数。果不其然,下午下班前,工头把他们十几个钢筋工叫到一边,交代他们这个月往后十几天都不用来了。

  没有人惊讶,因为工地上就是这样。

  一个建筑工程工序繁多,挖土方、基坑支护、测量放线、打桩、搭脚手架、扎钢筋、塔吊、灌混泥土、水电、防水等等,单最基础的建筑施工都要囊括这些,更遑论要建造交通枢纽和综合体的市政大工程了。

  郑海川所待的这个小片区已经完成了基础的钢筋工程,接下来需要浇筑混泥土,等待养护牢固,然后再进行下一步作业。

  当然,整个工程距离结束还遥遥无期,有的片区甚至才刚开始挖建地下结构,郑海川他们还有的是活做。只不过现阶段,在人员饱和的短时间内,一部分钢筋工需要停一阵子,等待其他部分的前序工作完成,他们才能接上继续做。

  工区里最终只留下几个干了二十来年的老钢筋工做补强,郑海川他们其余人便暂时没活了。大家虽然都理解,但一群人中间还是渐渐浮起了焦躁的情绪。

  毕竟没有活做就意味着没钱挣,好些人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第二天去其他工地碰碰运气了。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是散场前工头从夹在腋下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沓钱。接着就按照今年开年后每个人上工的情况,给大家分了。

  郑海川也到手了好几千。

  这当然不是郑海川这段时间工作的全部工资。但大多数时候,工地都不会一次性给工人结清工资的。有的是因为故意克扣,有的是资金周转有困难,有的则是需要留住工人避免之后临时招不到人。

  总之农民工要想按时拿到自己应得的钱,难度跟找到个称心的婆娘一样难。

  郑海川也不贪多,钱拿到手就乐乐呵呵和工头道了谢。毕竟,这几千块可够他和小禾苗儿生活好几个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