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 第65章

作者:鸦鸦吃素也吃肉 标签: 近代现代

  “吕老师,您……”

  听故事入了迷,郑海川一直抱着果盘里的提子桃子哈密瓜在啃。却没想到吃到最后瓜竟然吃到了屋主人身上。

  他努力咽下嘴里齁甜的水果,眼神噌亮地看向吕君:“原来您和桂老板也……?”

  郑海川发现自己谈恋爱后,脑子好像没那么迟钝了。放在以前他肯定听不出来吕老师话里话外对桂老板的那么一丁点儿特别的意思。

  可吕君却抿唇摇了摇头,打断了郑海川的未尽之语。

  他垂眼就能看到茶几倒影上自己蹉跎岁月的脸,低声道:“我都这个年纪了,不想耽误别人。”

  年少时瞎了眼,误把浪荡的热烈当做枯燥生活的华彩乐章。如今十数年过去,他早已意识到细水长流的简单才是生命的礼赞。

  可是……总觉得已经太晚了。

  “哈?这咋能叫耽误呢!”

  郑海川满脸不赞同,反过来认真对吕君说教:“吕老师您真的是,说啥呢!我们村儿你这个岁数的还有刚生孩子的嘞!这是男人精气神最好的时候,往前瞅这辈子还有一大半的日子要过呢!”

  “吕老师你之前不是还开导我来着吗?要、要……对了,要顺从自己的心,不要考虑别人!”

  这还是上回两个人在天台夜聊时说的话了,吕君没想到郑海川竟然还记得。

  他温文地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我会自己处理的。”

  事实上吕君还要感谢郑海川。

  如果不是这个小年轻的出现,如果不是郑海川敲开他家房门拜托他照看小禾苗,他也许还会一直将自己封闭在房间里,自己不愿出去,别人也进不来。

  因为有了小禾苗,他这个平素只有纸张味的出租屋里才多了些奶甜的鲜活气。

  吕君会为了给小禾苗找适龄的图书而出门逛书店,也会为了小家伙吃得营养一点而去买菜自己琢磨,他能和红姐交流去小孩子怎么带最合适,也可以和楼道里偶尔碰见的邻居侃一侃菜市场哪家的菜又贵了。

  吕君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只能从文字里找寻存在感和认同感。

  他当初被喜欢的人、被那人的父母整个人全盘否定掉,从性别到身体,从工作到人格……虽说后来有桂伟明时不时的开导,但他自己还是轴在里面。

  像沉溺在无法挣脱的泥潭中,有时候甚至想就这么被拉扯下去。

  但如今,吕君在郑海川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

  向上的,快活的,简单的,怎么也打不倒的韧与憨。

  吕君很喜欢这个后辈。

  “别说我了,还是说回你吧。”

  吕君拍了拍郑海川的肩,“我讲这个故事,只是想告诉你……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不能不看钱,但也不能只看钱。”

  “我曾经以为是因为钱的原因,那个人才看不上我。可后来我发现就算有钱了,我和他也走不到一块儿。”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在乎我。”

  “他不会关心我大热天会不会中暑,下雨天窗台会不会漏水,五天没出门是不是出事了。”

  “他给我花过一些钱,但却从来没上过心。”

  吕君顿了顿,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剖开自己内心看过了。他早已习惯龟缩于角落,不想去触及外面尖锐的流言和不堪的蜚语。

  但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角落竟然已经大到可以安心地舒展四肢了。而角落之外,还有一个大猩猩般雄壮的身影挡在他面前,让他免受一切侵蚀。

  “大川,真正在乎你的人,是会上心的。”

  “他会把你放在心上,会考虑你的感受。”

  “但你也要学会把你的感受说出来,不要让别人猜。因为很多感情是会在猜疑中磨毁掉的。”

  “你们彼此喜欢,都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对方,这没有错。”

  “这个‘最好的东西’不一定是最贵的,但一定是最上心的。”

  “是你觉得他‘值得’,是他觉得你‘配得上’。”

  “聿仔他从小不缺吃穿, 如今的工作也算高薪稳定。于他而言,买一些贵点的蔬菜水果并没有什么负担,他也许只是想让你吃得更好一点,你值得更好的。”

  “而你呢,你那么用心的处理食材做好饭菜,也只是想让聿仔吃得开心吃得满足。你提出负担一半的费用,也不过好心希望和他分担经济的压力,他也值得你这么对他。”

  “这么看,你们俩似乎都没有什么错。”

  “但换个角度,你们又都犯了点错。“

  吕君看着因为自己的话又陷入迷茫的青年,干脆停顿了下,耐心地等郑海川消化。此时一个人在小房间里玩的郑嘉禾从门缝里探出了个头,像是好奇自家幺爸和吕老师在说什么悄悄话。

  吕君干脆冲郑嘉禾招了招手,小豆丁便哒哒地跑到了沙发旁边。

  “作业写完了吗?”吕君今天教了小禾苗几个拼音,刚才便让他照着图卡默写和描字,也算是学前教育了。

  郑嘉禾乖乖点头,“写完了。”

  “好, 那老师晚上检查。错了的话明天要多抄写十遍哦。”吕君对待小家伙更是耐心十足。

  “啊……十遍啊。”郑嘉禾揪了揪手指头,忽然很想再回去重新检查一下。

  吕君看小禾苗那副纠结的小模样,有些想笑。而此刻,小家伙的叔叔也冲他露出了同样纠结的表情,满脸求知欲:”吕老师,您说我俩都犯了啥错啊?“

  吕君这下是真的忍俊不禁了。

  他知道自己说得可能有些晦涩,便干脆拿眼前现成的事给郑海川举例子:“喏,要是让你把一个错别字抄写十遍,你会觉得难吗?”

  郑海川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他虽然读不进书,抄个错字还是很简单的。

  “但是你瞧,”吕君抱起小小的郑嘉禾,让郑海川看到自家侄儿纠结的一张笑脸,然后自己问他,“小禾苗,你觉得抄十遍错字难不难呀。”

  小家伙连连点头:“难!写字比写拼音难好多!写得手疼!”郑嘉禾噘着嘴可怜兮兮地求饶,“吕老师,我能不能只抄五遍呀?”

  吕君将小家伙放下,微笑地拍了拍他的小脑瓜,嘴里却说出‘残忍’的话:“不可以哦。我们小禾苗难道不应该不做错吗?那就一遍也不用抄了。”

  目送着小禾苗飞奔回房间重新检查自己的作业,吕君这才扭头对郑海川道。

  “大川,你和聿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在意对方。”

  “但感情,本质上是彼此的情感交互啊。”

  “你该多去想想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也该多为你考虑,用你觉得舒服的方式来对你好。”

  “对象,对象。”

  “如果都不走进对方心里看看,还谈什么对象呢?”

第88章 等你啊

  桂伟明铺子里仅剩的一箱啤酒在凌晨之前被消灭一空。

  杯盘狼藉的餐桌上趴着个已经喝大了的成子俊,歪着头满脸通红,一只手还醉醺醺地指着祁聿晃来晃去:“聿仔你、你有时候……确实,嗝,挺过分的!”

  “朋友这么……这么多年了!我不找你、你就不搭理我!”成子俊特别委屈,“你……你说说你主动找我过几次!哼,还好我有香香甜甜的小姐姐们贴贴……”

  祁聿一把拍下他的手,送他个死鱼眼:“那今天是鬼找你来喝酒的。”

  “嘿、嘿嘿,”成子俊傻笑,话音一转,“不过你最近……好多啦!这难道就是……爱情的魔力?嗝!”

  祁聿不想再和醉鬼讲话,单手撑着额头去瞧手机,只不过金丝眼镜下的眼尾也已经被酒气沁透了红。

  “对了!”成子俊忽的一拍桌子,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祁聿嚷嚷:“聿仔!说好的开趴体呢!把嫂子叫上!一起!咱们去最高的旋转餐厅开趴体!泳池趴体!耶!”

  祁聿被他吵得太阳穴都开始嗡嗡疼,把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的手机一扔,冷冷将一张擦手湿巾盖在了成子俊的打脸上:“开,到时候把你脑子都泡在泳池里洗洗。”

  却没注意被他扔到桌角的手机此刻忽然震了震。

  桂伟明是全场最清醒的一个了,这点酒量对他来说也就算润润嗓。他笑着听两个小年轻跨频鬼扯,等成子俊以为自己真溺水呼吸不上来了开始在板凳上扑腾时,才扯开湿巾一把将人拎起来。

  “走吧,我带这小子回楼上睡了,我那还有空房间。”说着就拉开卷帘门,把醉醺醺的成子俊扛在肩头,又转头跟祁聿确认,“你自己回去行吗?”

  跟在他身后走出铺子的年轻男人站姿挺拔,看起来挺正常,只不过回答慢了半拍:“嗯。”

  “你小子!”桂伟明笑了,“小心点啊回去,别磕楼道里了。”

  “嗯。”

  月上中天,白日里热闹的城中村也渐渐恢复了寂静。祁聿三两步跨过街,再度走进了漆黑一片的楼道里。

  老楼年久失修,层灯还是旧式的感应灯泡,需要有人发出声响或是脚步跺重一些,才会迟钝地亮起。

  祁聿一步一台阶,爬楼的步伐比下班回家那时要倦缓许多。像是身体拖着突然间变得繁复纷杂的思绪,一时间照应不过来,连带着把步子都拖得慢腾腾的。

  他的脑海里还在回想桂伟明说的那些话。

  在今晚之前,祁聿其实从来没有去仔细考虑过他和郑海川之间所横亘的障碍。

  于他而言,从承认自己喜欢上郑海川到主动告白让郑海川成为自己对象,祁聿自觉已经跨越了很一大条鸿沟。这完全是打破他生活习惯与人生规划的一次意外,虽说有些冲动,但祁聿却没有后悔过。

  因为报了太多的期待,他选择性忽略了鸿沟下面还有碎石暗礁,忘记了奔流的河海山川与沥青道路原本就不相交。

  他以为自己换了个角色,就可以替郑海川轻松解决生活上的那些困苦和拮据,却忽视了除了恋人这个角色以外,那憨子还是个一向靠自己本事养家糊口的老实笨蛋。

  郑海川还没有习惯依赖他,而他显然也没有学会如何去正确的喜欢人。

  凌晨的楼道里无边寂静,只剩下沉郁的脚步声穿廊回响。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的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

  祁聿纷乱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段话。

  那是他一次乘飞机时随手翻看的小说。是很多人推荐夸赞的一部作品,可祁聿看过却觉得无甚趣味,很快便抛在了脑后。此刻再度回想起来,里面的内容却恍如一钟重锤敲击在他心头——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的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可真的当你走过他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难过。’

  足音踏踏,祁聿忽然想起上一回在这样的夜里,他打开门,看到一张鼻青眼肿的脸。那张脸的主人狼狈不堪,却还试图冲他傻笑。

  祁聿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简直是……干了些什么蠢事啊。

  嗒。

  在二层停留了太久,楼道的灯亮了又黑下。

  祁聿扯着领口在拐角间停了好一会儿,直到遏制下想将几天前发脾气的自己打一顿的冲动,才继续抬步朝三楼走去。

  年少时在这栋楼里发生的种种分明还历历在目,可什么时候,他竟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祁老头当年最得意的时候,每个月抱着大把大把的房租回家,大手一挥就潇洒地让他们娘俩随便出去买吃的买穿的,自己却转头就和牌友厮混在了麻桌上。祁聿记得那时候阿妈总是安安静静把钱收好,浅笑着说给他攒起来读书,但转身却偷偷抹起眼角。

  祁聿这辈子最痛恨这种混账,可现在回头看,自己做的事又和祁老头有什么区别呢?他想,成子说的没错,他的确挺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