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不野 第4章

　　谁能想到几天没看见狸花猫，它的肚子就被射了两根钢箭。细长的钢箭就插在猫身上，明显是人为射进去的。方寻看得心里打怵，小区里能有四五只流浪猫，他就怕还有别的猫也会遭殃。

　　方寻在牧野身边蹲了下来，他伸手挠挠狸花猫的脑袋安抚它的情绪。狸花猫知道方寻是一直喂养它的人，加上受伤了，也没有厉害劲儿了，这会儿探着脑袋往方寻手里蹭。

　　“你帮我揣下钥匙。”方寻把钥匙递给牧野。

　　他睡裤的裤腰太松，兜里还揣着手机，加上家门钥匙又和车钥匙都拴在一起，这要是也往兜里放裤子都能给坠掉。

　　牧野把方寻的钥匙拿在手里，看方寻很小心地抱起狸花猫，往小区门口走。他跟了过去，又见方寻在门口便利店前的停车位上停住脚，回头跟自己说：“帮我把车门按开。”

　　车位是因为以前抢救过便利店老板养的哈士奇，所以便利店老板出于感谢，天天帮方寻留的车位。方寻礼貌拒绝过，但是人家不肯，加上地下车库的车位实在太贵，路边的车位又不太不好抢，他只好认清现实，同意下来。

　　等牧野按开车门后，方寻把猫放在副驾驶。他刚要开车打算立刻把猫送到宠物医院，就见牧野弯着身子也钻进了车里。

　　“我也去。”牧野放心不下，他见方寻没说什么，才把车门关上，和方寻一同前往宠物医院。

　　方寻平时出门的时候都快九点了，加上离得近，不到十分钟就能开到宠物医院。哪像今天这么早，还正好是堵车点儿。狸花猫可能疼得连叫的力气都没了，现在不吵不叫地窝在副驾驶，看着特别蔫儿。

　　车在路上堵着的间隙方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方向盘，他心里多少有些着急，又赶上全是红灯，他是真觉得今天这条马路在和他作对。

　　坐后边的牧野似乎也很着急，从上车到现在他紧皱的眉头就没舒展过。尤其是焦虑还会传染，车里的低气压似乎连猫都能感受到。

　　方寻好像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过于严肃，可能给牧野和猫都带来不少压力。深吸一口气，他右手在猫下巴上刮两下，又透过车镜看着牧野，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牧野说：“晨跑，顺便买早饭。”

　　说着还抬下手，把塑料袋里的包子亮给方寻看。

　　估计是因为是聊上天了，方寻紧绷的情绪缓和一些。碰巧前方的车终于动了，他松开刹车顺便来了一嘴：“我说车上怎么有包子味儿，都给我闻饿了。”

　　不提包子还好，一提包子，这味儿就紧着紧着往鼻子里钻。方寻是从不吃早饭的那种人，一是因为早上起不来，二是因为小时候肠胃不好，吃完早饭总想上厕所，慢慢就养成不吃早饭的习惯了。

　　但是包子味儿真的太香了，方寻回头瞅了眼，开口的时候还挺不客气：“包子等会分我两个。”

　　牧野点点头，他视线落在方寻的后脑上，猜想方寻是因为着急，所以下楼的时候连头发都没理。现在方寻后脑勺的头发支棱着，和他之前看到的干净利落的方寻有很大反差。

　　前边再拐个弯就到宠物医院了，方寻等个红灯，见灯一变绿就拐过去把车停好。这个点儿宠物医院没人，连大门都是方寻开的。

　　先给狸花猫做了检查，好在这两根钢箭没有伤到猫的内脏，现在只需要手术取出钢箭就行。之前急得连脸都没洗，这会儿方寻简单洗漱精神一下，他打算直接把手术给做了。

　　这期间牧野就在一楼坐着没有走，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这只猫。

　　宠物医院的医生助理乔菲一向来得早，平时也是她到宠物医院来开门。今天到这了发现门是开着的，她探着脑袋往里看。冷不丁和牧野对上视线，愣是给她吓一跳。

　　好在苏武也到了，就在乔菲身后。再怎么说也捎过牧野回家的人，所以牧野在他看来不算陌生人。

　　冲牧野点下头，苏武满屋寻找方寻的身影。没找到，才动动喉结问牧野：“方寻呢？你是跟他过来的吧？他人呢？”

　　“给猫做检查去了。”牧野朝二楼指一下。

　　苏武顺着指向往二楼瞄一眼，随后抬脚往楼上走。看到方寻和手术台上的猫，苏武表情很不好，眼睛盯着猫身上的钢箭问：“这不是小霸王吗？被谁伤的啊？”

　　“小霸王”是苏武给这只狸花猫取的绰号，就因为这只猫脾气大，把方寻小区的流浪猫揍了个遍。

　　“被伤这样，你熊不熊啊？也不挠回去！”苏武趁着猫打完麻药没法儿挠它，便捏了捏猫爪子。然后去换衣服，要给方寻搭把手。

　　这两只箭射入的位置不深，加上没伤及肾脏，所以手术难度不算大。手术进行到一半，乔菲也过来要帮忙。

　　方寻看乔菲精神头不太足，猜她昨晚应该没睡好，让她去楼下休息。

　　乔菲说：“没事，我中午补一觉就行。”

　　她纯粹是不想在楼下和牧野单独相处。作为宠物医院的医生助理，猫狗打个疫苗，或者简单的体检都是她在做，所以经常和宠物家长打交道。但是牧野这种问什么都不冷不热地回答，要么就是点头或者摇头的交流方式真的太让人尴尬了。

　　手术结束后，猫得留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把猫安顿好，方寻才想起来牧野一直在楼下坐着呢。他一边揉着发酸的脖子一边下楼，听见牧野在和别人打电话。

　　牧野的坐姿很板正，后背直直地挺着，不弯腰也不驼背。他的包子还在塑料袋里用手拎着，另一只手拿着电话贴在耳边，说：“点名就点名吧，我现在过不去。”

　　方寻抱着胳膊后背靠向墙壁，他静静地听牧野把电话打完，等人家把手机揣好，话音才从嗓子里蹦出来，问他：“你今天有课？”

　　见牧野点头，方寻两条长腿迈着步子走到牧野身边：“猫没什么大事，手术也顺利。它暂且放医院观察一段时间，等好差不多了我看看是把它放回小区，还是就放医院里养着。”

　　牧野“嗯”一声，说：“我把医药费给你。”

　　说着拿起手机要给方寻转钱，却被方寻拦了一把。

　　“你出什么医药费啊！这猫虽然是你发现的，但也是我自己想救。至于它的伤你也不用太担心，还是赶紧回学校上课吧！”方寻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他站着，牧野坐着，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牧野的脑顶。

　　从第一次见到牧野的时候方寻就觉得这男生挺酷的，不只是长相，而是各个方面都很酷。在他看来寸头算是检验男生长相的一个标准，能像牧野这样把寸头留得这么带劲儿的人挺少见的，至少在他周围没有遇到过。

　　当然了，牧野脸型优越，梳别的发型肯定也会好看。

　　牧野虽然话少，但他听方寻讲话的时候很认真。他抬头看着方寻，又忽然有点走神。让他走神的点是他发现方寻的唇角是向上扬的，好像方寻不管是笑，还是面无表情，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弧度不会改变，所以给人一种他脾气很好的感觉。

　　没对着方寻愣神太久，牧野收回视线的时候顺势站起身子。身高优势方便他低头确认了一下，果然不是角度的问题。方寻就是这样的嘴形，估计生气的时候嘴角都是向上翘的，很好看。

　　“行，那我先去上课了。”牧野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落在方寻的唇上，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又把手里的塑料袋塞到方寻怀里，牧野说出的话简单明了，就三个字：“都给你。”

　　怀里的包子已经凉了，但眼下包子是凉的还是热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牧野嘴里蹦出来的这仨字给方寻逗乐了。他不想和大学生抢早饭，可是牧野一脸认真地模样又让他无法拒绝。

　　拎着塑料袋在牧野眼前晃晃，方寻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意说：“谢了。”

　　牧野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把两手插进裤兜打算回家换身衣服再去上课。才刚转了个身，还未等迈步离开呢，他的手腕忽然被轻轻拽住，方寻的一声“等会儿”自牧野身后传来。

　　方寻的右手此刻就握在牧野的左手手腕上，他干燥的掌心能感受到牧野的体温。待牧野回头，方寻抬眼对上牧野的眼睛，跟他说：“我送你吧。”

第6章

　　牧野没想过方寻会开口说送他，可能是出于不想麻烦方寻的心理，他礼貌拒绝：“没事，你别折腾了，我还得回家换身衣服。”

　　这不就巧了吗？

　　方寻低头瞅眼自己身上的睡衣，朝牧野招了招手示意他别干站着，说：“我也得回家换衣服，赶紧的吧，送你也不麻烦。”

　　身后的苏武催方寻一句：“那你快去快回。”

　　听见这句话，牧野才迈着脚步跟上方寻。

　　方寻已经帮牧野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了，然后自己才往驾驶位上一坐，赶紧把包子拿出来啃两口，又给牧野留了两个。

　　“说了都给你。”牧野望着方寻，没伸手接过方寻递来的包子。

　　“我这不得开车吗？而且我吃两个就饱了，剩下那俩真吃不下。”方寻直接把包子塞给牧野，踩着油门就走了。

　　这会儿也不像来时那样因为受伤的猫心情紧张，方寻打开播放器，边听歌边开车。到小区了把车一停，立刻和牧野上楼各回各家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后下楼上车，谁也没墨迹。

　　方寻用手机打开导航往牧野的学校开，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牧野聊天，问：“你前段时间是没在家吗？你家灯都没亮过。”

　　“外出训练去了。”牧野回完就没了动静，侧头看了眼窗外。

　　其实更准确地说是被教练叫过去给队友当陪练。

　　带省队的教练叫文柏，是牧野的恩师，也是把牧野招到省队的人。但是现在让牧野离队，偶尔叫回来给队员陪练的人也是他。

　　在文柏看来牧野是队里最有天分的运动员，甚至在私下二百米蝶泳的训练中刷新了亚洲纪录。但他心态不行，把输赢看得太重要，一到选拔赛时反而束手束脚拿不出成绩。现在牧野耳朵又出了问题，文柏只好让他暂时离开省队好好治疗，调整心态。

　　但是他不知道牧野又因此开始整晚睡不着觉，情况不见好，反而更严重了。牧野没敢告诉文柏，每次文柏问起他的近况，他只说自己有在好好治疗，努力调整。

　　敛下眼皮低了低头，牧野不自觉地把手握成拳头，只觉得自己不太争气。而且运动员最缺的东西不是天赋，不是努力，也不是整日不休地训练，而是时间。

　　牧野觉得自己快要没有时间了，很多在他这个年纪的运动员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甚至代表国家参加奥运会。可他却连全国游泳锦标赛的前三都游不进，要多废，有多废。

　　心里一直琢磨这些心烦事，导致牧野的表情不太好看。方寻侧头看牧野一眼，再把头摆正目视前方时问了嘴：“怎么了？”

　　“没怎么。”牧野搓了把脸，让自己的表情尽可能轻松一些。毕竟方寻因为他忙活一早上，他不想把负面情绪展露出来让别人跟着一起糟心。

　　方寻倒没觉得有什么。

　　人么，有几个没有烦恼的。他也没想那么多，见牧野表情好像没有刚刚那么沉重了，还跟着车里的音乐哼哼两句，才笑着对牧野来一句：“你们练体育的小伙子是不是都跟你似的身材好，个还高。”

　　“倒也不是。”牧野说，“也有不怎么训练，在学校混日子的。”

　　可能是觉得方寻问一句自己答一句没礼貌，牧野话落后也冲方寻问了句：“你会游泳吗？”

　　提到游泳方寻突然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他小时候还真学过，但是死活学不会换气，只能憋着一口气吭哧吭哧使劲儿游。

　　先摇下头和牧野说了声“不太会”，方寻说完又给自己挽尊似的补充道：“但是我狗刨很厉害。”

　　“不过你就是练游泳的，我以后想学的话是不是可以请你当老师？”方寻这话纯粹是闹着玩的，他平时一休息就往救助站跑，上一次能去让他狗刨的地方还是一年前和朋友去的海边。不过他没那么勇，死活不敢下海刨几下，最多踩着浪花走一走。

　　牧野倒是给面子，笑了下说：“可以。”

　　一段四十多分钟的路程一聊上天，感觉好像只开了二十分钟就到了。牧野一手握着单肩包背带一手开车门下了方寻的车，他没立刻进学校，而是走到方寻那侧，弯腰敲了敲车窗。

　　方寻按下玻璃窗，抬头对上牧野的眼睛。

　　牧野说：“谢谢哥。”

　　方寻顿时一怔，明显感觉到鸡皮疙瘩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他就觉得牧野管自己叫哥和别人叫得不太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就好像有人在你心上揪了一下，揪得你呼吸卡在嗓子眼都不敢把那口气呼出去。

　　真是奇了怪了。

　　“不用和我客气，你都叫我哥了，有事我帮一把不是正常吗？”方寻摸了下后脖颈，再把手放到方向盘的时候和牧野说，“你赶紧去上课吧，都迟到这么久了，也不怕老师找你谈话。”

　　“行，那我走了，你开车注意安全。”牧野说完见方寻点点头，又和他摆摆手便按上车窗离开了。

　　牧野跨着步子刚要往学校里面走，室友陈弘扬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拍着牧野的肩膀问：“送你来的是你哥？也没听说你有哥哥啊？亲哥吗？长得不像啊！”

　　“对门邻居。”牧野看陈弘扬一眼，问，“你又逃课？”

　　陈弘扬就是那种在体育学院混日子的学生，他说了，他生平没有远大志向，不想参加这个比赛那个比赛的，只想去小学当个体育老师混完下半生。

　　“你对门邻居这么热心，还能送你上学？”陈弘扬回头朝着方寻早已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又说，“早上点名你被记了，能不能被告到导员那我就不知道了。”

　　话撂这儿之后陈弘扬就逃课去了网吧。

　　牧野到教学楼后赶上下课点，他看眼课表，又拐到楼梯口到五楼去上英语课。他从小到大都不喜欢英语，学来学去怎么都学不明白。

　　把下巴垫在手臂上刷手机，牧野先把朋友圈给看了。看完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又点开方寻的电话号码，在微信添加好友那一栏输入了方寻的电话，将好友请求发了过去。

　　方寻那边在开车，哪里注意得到牧野发来的好友请求。开到半路又接到方慧云的电话，他指尖划下接听键，声音对着话筒传了过去：“妈，怎么了？”

　　方慧云那边先是没什么动静，隔几秒钟才回方寻：“没什么，你刘叔不是快过生日了吗？想问你来不来吃饭。”

　　“必须去啊！”这事儿方寻记着呢，除了个别两次方寻实在有事没赶上，不然刘叔叔的生日他基本都在场，“到时候我给刘叔带几瓶好酒，和他好好喝喝。”

　　“带什么酒啊，我越不让他喝他越喝！你再给他带几瓶，到时候别吃饭了，光看你俩喝酒就行了。”方慧云电话里数落方寻，数落完可能是不知道说什么，又问方寻最近累不累，有没有按时吃饭。

　　他们娘俩每次打电话都是这几句话，没别的嗑唠，就算有嗑唠彼此间也总有一丝尴尬。到底为什么尴尬，方寻其实都知道。

　　他从小被姥姥带大，一直跟方慧云一个姓，没见过他爸，也没听过他爸的声音。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他有闹过，甚至拽着方慧云的手哭，问“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为什么把我丢在姥姥家？”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