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 第40章

作者:匿名咸鱼 标签: 近代现代

  在这匪徒窝里,所谓的坐坐能是什么?李明安不至天真到那个地步,眼都红了,握拳就朝那汉子砸了过去,屋中顿时响起几声惊呼夹杂着痛叫。谁都没想到,李明安竟会突然动手,他一出手,就将那几个匪徒惹恼了。李明安趁他不备,将那肌肉虬结的汉子一脚踹开,就朝抓着那两个丫鬟的男人扑将过去。

  当中一人见状,也恼了,将手中的丫鬟甩给了另外一个同伴,和李明安就动上了手。

  李明安虽鲜少也人动手,可到底是练过的,拳脚有章法,愤怒之下竟有几分疯狂凶悍。自被抓上山,李明安心中不是不慌的,可想到赵氏,和李家这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下人,以及那些惨死在这些匪徒手底下的人,他只能强作冷静,隐忍不发。

  他脑子里又浮现被俘当日的景象,李明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和尸体。

  刀是长刀,匪徒骑在马上呼喝着冲下来,手中持着枪支和长刀,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马蹄肆虐过处,都是鲜血绽开的尸体。有的被砍了脑袋,有的被斩断了手臂,其状之残忍,李明安这些天一直不敢去想。

  他想,先活下来。

  活下来再说。

  被按着写赎单时李明安能忍,可要他看着这些匪徒带走那两个伺候他娘的丫鬟,李明安做不到。那两人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轻轻的姑娘,怎能受他们牵累,被这群该死的土匪糟蹋。

  赵氏看着她一向斯文的儿子和那几个土匪缠打在一起,脸都白了,捂住嘴唇,险些尖叫出声。见着一个拳头朝李明安砸过去,她下意识地冲过去想将那人撞开,可赵氏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被那匪徒随手一挥就搡了开去。

  赵氏小脚站不稳,踉跄了几步,撞在了墙上,李明安余光瞥见心中一紧,牙都要咬碎了,“娘!”

  这一番变故惊动了雷天。

  李明安双拳难敌四手,被反剪了双手按在了地上,雷天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个在他眼中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哥。

  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那两个丫鬟出头。

  雷天生了双断眉,显得十足的凶戾,他蹲下身,说:“李三少爷,就是两个丫头而已,犯得着动手吗?”

  李明安眼镜一只已经裂了,他艰难地抬起头,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雷天看着李明安,道:“听说大富人家里都有通房丫头,这俩是你的女人?”

  李明安咽下口中的血水,说:“是又怎么样?”

  雷天哈的笑了,慢条斯理道:“那我就更要看看,有钱人的女人,玩起来有什么不一样了。”

  “你这个混蛋!”李明安怒极了,挣扎之下,那两个压着他的匪徒险些扣不住,当中一人曲着膝盖狠狠顶在李明安后背,将李明安整个人都压得紧贴在地面。

  雷天端详着少年狼狈不堪的样子,突然挥了挥手,让匪徒松开了李明安。他说:“三少爷想救人,我就给你个机会。”

  他说:“我五个兄弟,你要是能把他们打趴下,我就放过你那两个丫鬟。”

  雷天随手点了五人,有手下已经搬来了椅子,放在了他的身后。雷天坐下了,看着李明安,说:“可你要是输了,我就把她们赏给我的兄弟。”

  李明安勉强站直了身,看着往前一步的五个男人,这五人一看俱是沾过人命的凶徒,没一个好相与的。

  天已经黑了,夜幕高垂,星子寥落,山风过处,带来刀子似的凉意。寨子里点着火堆,火把扭曲摇曳,映衬得周遭不似人间,一张张面孔俱如恶鬼一般。

  李明安没得选择。

  那个晚上后来成了李明安一辈子的噩梦。

  他不记得拳脚碰撞的剧烈疼痛,不记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的窒息感,只记得那莫大的无力屈辱如汹涌澎湃的潮水如暴雨似的铺天盖地而来。李明安趴在地上不住地呕血,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了,恍惚间,惊惧的尖叫传入耳中,他抬眼看去,分明该是看不清的,他却清晰地看见那几个匪徒扛着两个丫鬟,哄笑着走远。

  李明安满嘴都是血,声音嘶哑难闻,说:“……不要,不要。”

  他想爬起来,可手抖得撑不住,又摔在了地上。

  雷天欣赏够了,恶鬼似的,说:“李三少爷,你输了。”

第67章

  困在山上为人鱼肉的那几日,李明安不知怎么过的,他受了重伤,雷天到底是怕他死了,找了个赤脚大夫替他看伤。他昏昏沉沉地躺在破旧屋子里,赵氏担心坏了,守在床边,抓着李明安的右手。

  他左手不正常的扭曲着,骨头断了,赵氏一碰就李明安的手就抖,她心痛如绞,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她恨极了这群土匪,也恨李家的人为什么迟迟不来,又恨李明安为什么要为了两个丫鬟强出头,伤成了这般——可慢慢的,她又恨自己,她错了,她不该将李明安教成这样的性子。

  可恨来恨去,赵氏也不知恨谁了,兀自泪落不止。

  “明安……”她哽咽着叫李明安的名字,李明安恍若未闻,眼睛闭着,面上仍有痛苦之色。到了后半夜,李明安说起了胡话,一会儿说着不要,一会儿叫赵氏娘,赵氏摸着他涔涔发汗的脸颊,突然,听见他隐忍着叫了什么,她听不清,俯下身,才听见“兰玉”二字。赵氏呆了呆,下意识地捂住了李明安的嘴。

  她看向屋中缩在另一边角落里的几个下人,见那几人听不见,才颤动着拿开了手。

  赵氏怔怔地看着李明安,眼泪又无声落下。

  翌日,李明安恍恍惚惚地醒过来,他一醒,就挣扎着爬起来去敲木门。

  赵氏心惊胆战地扶住李明安,急声说:“明安,明安,你身上还带着伤呢……别这样,明安。”

  李明安拳头重重砸在门上,砰砰作响,门外守着的匪徒不耐烦地说:“敲什么敲,昨天晚上没挨够是不是?”

  李明安嘶哑着嗓子说:“人呢?!”

  匪徒踹了一脚门,道:“死了。”

  李明安和赵氏都是一愣,匪徒骂骂咧咧道:“真他妈晦气。”

  李明安喃喃道:“怎么会死的……啊?是不是你们杀了她们!”

  匪徒听着李明安发颤沙哑的声音,嗤笑一声,道:“想知道啊?就昨天晚上,一个撞了墙,一个想自杀,被我们二当家的拦住了……”他古怪地笑了一声,充斥着森寒的恶意,又有几分惋惜道,“可惜了,今早天亮的时候还是咬了舌头。”

  李明安浑身发冷,突然疯了也似的重重砸着门,猩红着眼,“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我一定会杀了你们的!啊!杀了你们!”

  赵氏被他状若疯癫的模样吓坏了,可她制不住自己的儿子,骂那几个下人,“赶紧把少爷拦住啊!”

  那几个下人被丫鬟的惨遇骇得半晌无声,闻言赶忙上去强行地半拖半抱着将李明安送回了床上,可即便是到了床边,李明安依旧奋力挣扎,身上的伤口又崩裂出血,赵氏看得心颤,望着李明安,抬手一个巴掌扇在了李明安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而有力。

  李明安仿佛被人攥住了要害,动作一窒,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赵氏。那绝望而愤懑无处倾泻的眼神看得赵氏心中大恸,她将李明安拥入怀中,轻轻抚着他的头发,说:“明安啊……”

  赵氏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李明安终于安静了下来,赵氏搂着儿子颤抖的后背,肩上的衣服慢慢地被热泪被洇湿了,她说:“没事的,没事的,有娘在呢。”

  那几天是李明安毕生的噩梦。

  他总是想起那两个丫鬟被扛走的那天,想起昔日在北平时和同学高声畅谈自由平等的日子,李明安还想起了兰玉,兰玉说,“若是你知道出去了,等着你的是风吹雨打,饥寒交迫,还会想着往外飞吗?”“只怕,还不如做那笼中鸟,富贵雀。”

  笼中鸟,富贵雀。

  兰玉是笼中鸟,他是富贵雀,生在锦绣堆,还未尝过人间苦就大言不惭地空想着以为自己能以一己之力平天下不平事,能让这个世道变成朗朗乾坤天地——痴人说梦。

  太恶心了。

  李明安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

  此后又七日,那日是个好天气,李明安和赵氏被蒙住了眼睛丢上了一辆牛车。

  李明安没有挣扎,任由他们用黑布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匪徒绑得用力,在脑后紧紧打了个结。

  雷天说:“三少爷,咱们后会无期。”

  李明安坐在牛车的木板上,循着声,看向雷天的方向,说:“血债血偿,雷大当家,你还欠我两条命。”

  “咱们会有再见的一天。”

  他这话说得平静,雷天一怔,看着面前瘦削的少年,仿佛短短几日,他就由少年变成了青年。黑布宽而厚,露出了李明安的下半张苍白的脸颊,他坐着,却透出几分冰冷的阴郁。

  赵氏紧张地抓紧了李明安的手。

  雷天说:“好啊,我等着。”

  李明安坐在牛车上,下山之路颠簸,晃晃荡荡的,他心中竟莫名的平静,没有一丝一毫逃出生天的喜悦。赵氏攥着他的衣袖,小声说:“明安,你刚刚那么说,万一激怒了他们……”

  李明安轻声说:“他不敢。”

  “这是下山的路,他要送我们下山,说明李家来送赎金了,”李明安道,“他要钱,就不敢节外生枝再扣下我们。”

  赵氏喃喃道:“难道你还真想再找他?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要再见了才好。”

  李明安说:“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很冷静,好像说的不是生死大事,仇怨杀戮,李明安道:“月枝和流春不能白死。”

  赵氏被蒙住了眼睛,看不见李明安的脸,却被他的语气惊得半晌说不出话。赵氏嫁进李家二十年了,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在李明安身上看见了刻入李家人骨子里的那份狠绝。

  李明安不知道他们要带自己去哪里,只觉走了很长的路,临近冬日的阳光是暖的,风却凛冽,刮过脸颊,刀子似的,透着深秋的肃杀。突然,牛车停了,李明安被人推下了车,有人在他身上绑了几圈。

  李明安听见了三当家的声音,三当家道:“三少爷,您在这儿稍候片刻,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李家的人来接你们了。”

  李明安没有说话。

  牛车和脚步声渐渐走远,周遭安静了下来。

  李明安再听见声音就是急促的脚步声了,夹杂着几人的惊呼,“找到三少爷和姨娘了!”

  李明安只觉脸上的黑布被人扯下,强烈的光射入眼中,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偏过了头,缓了半晌,他才发现自己在一间破旧的土地庙里。庙很旧了,土地神像脑袋裂开了,盘踞着厚厚的蜘蛛网。

  李明安的目光扫过周遭的人,又看了眼土地像,身旁有个中年男人道:“三少爷,大爷等着您呢。”

  李明安说:“我大哥?”

  中年男人道:“是。”

  李明安点了点头,扶着赵氏,说:“娘,走吧。”

  李鸣争就坐在马车内,李明安先扶赵氏上了马车,方躬身而进,兄弟目光对了个正着。

  李明安叫了声,“大哥。”

  李鸣争点点头,道:“没事吧。”

  李明安说:“没事。”

  二人就不再说话,李鸣争的目光落在李明安不自然垂着的左手上,问道:“左手怎么了?”

  李明安垂下眼睛,说:“伤了骨头。”

  李鸣争道:“回去让医生看看。”

  李明安:“嗯。”

  李鸣争看着这个和以往全然不同的少年,若是换了以往,李明安只怕早就叫嚷起来了,一口一个大哥,还要痛骂那些匪徒,诉一诉这些时日的苦。

  李鸣争目光暗了暗,没有再多问。

第68章

  李鸣争接上了李明安和赵氏,一行人去了就近镇子的客栈,请上大夫为二人诊断身子。赵氏只是受了惊吓,李明安伤势较重,尤其是左手,伤了筋骨,却只被赤脚大夫草草地处理了一下,又拖了这么几天,大夫道只怕无法恢复如初,以后再也提不得重物了。

  赵氏听大夫一说,心疼得不行,眼睛都红了,说:“这怎么能行,明安还这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