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 第52章

作者:匿名咸鱼 标签: 近代现代

  李鸣争说:“兰玉没事了?”

  刘大夫耐心道:“已经无恙了,只是滑胎伤了身子,现在还昏迷着,过几个时辰就能清醒了。”

  李鸣争道:“好。”

  刘大夫是被下人急哄哄地从他住的偏院里拉出来的,路上只来得及问了几句,心中虽惊讶,可旋即又明白过来。他是李家养在家中的大夫,专为李家的主子看诊,犹豫了一下,道:“老朽去主院看看老爷?”

  李鸣争静了静,淡淡道:“不必了,主院已经请了大夫,你就待在这儿,看着兰玉。”

  刘大夫应道:“是。”

  李鸣争迈入内室,屋子里还弥漫着血腥味,兰玉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如金纸,若非知道他只是昏睡,几乎就要以为他已经断了气息。

  李鸣争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只隐隐有几分发凉,恍惚之间,又看见了兰玉倒下的身影。他身量清瘦,行走挺拔如翠竹,亦如一株开得笔挺的清荷,在那一瞬间,却像被拦腰折断,再没了生机。

  李鸣争脑子里那根弦一下子就绷紧了,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抱住了兰玉。

  李鸣争生性淡漠,人世间的悲欢喜怒于他而言,似乎都蒙了一层雾,感知不真切,喜时无甚可喜,悲恸也没甚可悲。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本就是常态。可看着兰玉下身鲜血涌出,李鸣争的心却罕见地剧烈颤抖起来,寒意遍袭全身,将要失去的感觉再清晰不过,牢牢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直到刘大夫说,兰玉已经无恙,那股子寒意才退潮似的退走,渐渐恢复了几分温度。

  至于那个孩子,李鸣争丝毫不在意。

  李鸣争走近了,才看见李聿青僵硬地杵在床边,一动不动。

  李聿青不敢碰兰玉。

  他想,兰玉没事了,没事了——孩子没保住,兰玉没事了,李聿青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话,旋即,就只剩下了兰玉没事了。

  李聿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紧了紧手指,想摸一摸兰玉的脸颊,却没有伸手。

  他怕惊扰了兰玉。

  屋子里的血腥气钻入鼻尖,熏得李聿青头昏眼花,这是他的孩子——还未成型,就已经没了。

  李聿青心中迟钝地生出几分痛来,过了片刻,他转身就朝屋外走去,屋外正飞着大雪,李聿青浑然不管,提步就走入了大雪中。

  白氏的院子离得不远,李聿青到时,她正在书桌前,看着一块明朝遗留下来的碑帖。

  那是李聿青去津门出差时从一个行脚商人处淘来的,后来一并塞在了他舅舅给白氏的年礼里,大大小小,合成了两箱子。

  李聿青恍了恍神,开口道:“你明明和我说过,你不会对兰玉怎么样,你答应过我,你不会为难他!”

  白氏看着李聿青,淡淡道:“我为难他了吗?”

  “是他自己将他腹中怀的不是李家血脉一事闹得人尽皆知。”

  李聿青看着白氏,没有说话。

  白氏仔细地放下手中的碑帖,说:“他不想生下你的野种,所以宁愿死——”她倏然一笑,她鲜少展颜,一笑更显得眉眼清艳,“我倒是有些欣赏他的性子了。”

  李聿青冷冷道:“那不是野种。”

  白氏说:“怎么不是野种?他不是心甘情愿怀上那个孩子的吧,强迫而来的,不是野种,孽种,是什么?”

  她说得刻薄又带着尖锐的怨毒,李聿青沉默了下来,看着白氏。白氏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倒是小瞧了这位九姨娘了,”她悠悠道,“李叔堂引以为傲的三个儿子,竟都给他戴了绿帽子,哈——真是大快人心。”

  “只不过,可惜了,我原想能亲眼看你们父子反目,”白氏有点儿惋惜道,“李叔堂,真是老了,竟然就这么被气得吐血了。”

  李聿青沉默了许久,说:“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白氏嘲道:“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

  李聿青说:“你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当初要生下我,为什么不干脆在我出生之后就弄死我?”

  “你以为我没想过?”白氏声音骤然提高,她冷冷地看着李聿青,母子二人争锋相对,白氏的面容都有几分扭曲,“要不是为了保白家,我怎么会生下你?!”

  “你知不知道我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看着李叔堂的孽种在我身体里,我有多恶心?”白氏压抑已久的怨恨如破闸而出的洪涛,她道,“直到你出生,你哭啊,哭啊,只会哭,烦人透了!他们竟还妄想我给你哺乳,喂养你长大!痴人说梦!”

  “你身上每一点像李叔堂的,鼻子,嘴巴,我都想拿刀剜下来!”

  白氏说:“那天如果不是奶娘发现,我早就把你掐死了!”

  李聿青怔怔地看着白氏,说:“你是我的亲生母亲啊。”

  “我不是!”白氏打断他,冷冷道,“你活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这一辈子,有多失败,多可笑。”

  李聿青笑了,却不似笑,“所以你那天说什么成全我,都是假的。”

  白氏轻轻一笑,说:“是啊,谁知道你还当真了。”

  窗外风雪肆虐,重重地拍击着窗户,屋内烛火摇曳,将熄未熄。

  半晌,李聿青说:“受教了,白姨娘。”

第83章

  雪下了一宿,兰玉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他昏昏沉沉的,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身在地狱还是尚在人间,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过了许久,方看清自己的白色床帐。

  这是在他的屋子里。

  兰玉想,他竟然还活着。

  “兰玉,你醒了?”身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兰玉偏头看去,就看见了李明安。李明安右手拿着一壶水,放在桌上,快步走了过来。李明安伸手摸了摸兰玉的额头,道:“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兰玉没有说话,浑身都疼得厉害,像被活生生碾碎了一般,提不起一分力气。他不说话,李明安有点儿紧张,低声道:“我去找刘大夫。”

  兰玉开口道:“不用了——”

  一张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李明安顿住,赶忙去倒了杯热水过来。他坐在床边,笨拙地拿右手抱起兰玉,左手勉强地握着茶杯,将水往他唇边送,道:“先别急着说话,喝点热水。”

  兰玉没喝,说:“那个孽种……”

  李明安低声道:“没有了。”

  兰玉反问他:“没了?”

  李明安嗯了声,“没有了。”

  兰玉这才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杯热水,他嘴唇干,喉咙也干,水是新送来的温水,将将好入喉。李明安看着兰玉垂着眼睛喝水的模样,心中松了口气。

  李明安将兰玉小心地放回枕上,就听兰玉说,“你的手怎么了?”

  李明安有点儿不自在,道:“被土匪抓上山时留下的旧伤,白天和二哥动手,旧伤复发了,没什么事。”

  兰玉目光落在李明安脸上,青年脸上也带了伤,一看就知道是新留下的,“你没必要掺和这些事。”

  李明安笑了笑,看着兰玉,没有说话。

  兰玉到底才流了胎,疲惫不堪,精力不济,又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李明安看着他睡沉了,走近了,轻轻摸着兰玉苍白的脸颊,兰玉说他没必要掺和那些事——怎么能没必要?从他喜欢兰玉开始,就已经身在局中了。

  何况,李明安想,除了兰玉,他什么都不在意了。

  如果没有兰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兰玉再醒来是已经是第二天了,李明安依旧守在他的床前,李鸣争也在,兄弟二人在说着话,似乎是察觉到了兰玉已经醒了,都默契地停住话,转头朝床上看了过来。

  兰玉一眼就看见了李鸣争,二人对视了一眼,李鸣争目光沉沉地看着兰玉,没有上前。

  李明安道:“感觉好些了吗?”

  兰玉:“嗯。”

  李明安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道:“我去请刘大夫过来看看。”

  兰玉不再说话。

  不过片刻,屋子里只剩下了李鸣争和兰玉二人。

  李鸣争一言不发,兰玉也不开口,空气里透着死一般的沉寂,屋外大雪未停,隐约可听见北风凄厉的呼啸声。

  直到刘大夫被李明安拉着进入室内,打破屋内的僵局,李鸣争的目光才从兰玉身上移了开去。

  李老爷子彻底瘫痪了。

  瘫在床上,连坐都坐不起来了,饶是刘大夫去诊过,施了针也不见半点起色。这期间,只有李鸣争去看过李老爷子一回,对于父亲的瘫痪,李鸣争冷静得不似人子。床上的李老爷子头发彻底白了,乍看上去,竟像老了十几二十岁,他见了李鸣争,情绪激烈,怒目圆睁,伸手指着他,骂道:“逆子,逆子!”

  李鸣争不为所动。

  李老爷子想抓身边的东西去砸李鸣争,可浑身动弹不得,伸手胡乱地抓了几个来回,却只捞得一把烟枪,重重砸了出去,说道:“你如此忤逆,不得好死!”

  他年老体衰,烟枪丢出去,滚了几圈,掉在了李鸣争脚下。

  李鸣争轻轻踢开那杆他受兰玉所托,亲自着工匠打的烟枪,说:“父亲当盼我活得久些,没了我,您所看重的百年基业,就毁了。”

  李老爷子气得胸膛不住起伏,瞪着李鸣争,眼睛都红了,“滚出去,滚出去!”

  李鸣争说:“父亲保重。”

  说罢,转身就走了出去。

  李老爷子突然叫住他:“老大!”

  李鸣争脚步顿住,就听李老爷子喘着粗气说:“杀了那个贱人,那是个妖孽,他会毁了李家,杀了他!”

  李鸣争偏过头,看着李老爷子,慢慢道:“我不会杀他。”

  “兰玉曾经是您的姨娘,今后,他是我的。”

  李老爷子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歇斯底里道:“孽障!你休想!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也会拖着那个贱人下地狱!”

  李鸣争充耳不闻,抬腿走出了满是药味的屋子。

  兰玉是醒后第二天才见到的李聿青。

  李聿青眉眼有几分颓唐,身上还带了几分酒气,要进兰玉屋子时,李明安皱了皱眉,李聿青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李聿青自他身边走了进去。

  兰玉躺在床上,他自醒后一直沉默不言,安静得如同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李明安看得心焦,却还是仔细地照顾兰玉,李鸣争也会来,可他来时,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兰玉,一句话也不说。

  李聿青站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兰玉,兰玉看了他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李聿青很平静地说:“如你的意,那个孩子没有了。”

  “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留下这个孩子,”李聿青道,“在你知道有身孕的那天,就在想着今天,你甚至不惜留着他,给了我你或许可能会生下他的假象。”

  兰玉凉凉地笑了一声,抬起眼睛,看着李聿青,说:“是。”

  “李聿青,我怎么会给你生孩子?”

  即便早已知道,李聿青麻木的心在那一刹那依旧泛起绵密的刺痛,他看着兰玉,说:“我真恨不得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