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结爱 第21章

作者:清蒸煤球 标签: 近代现代

  汽笛的轰鸣愈发刺耳,船身不规律地抖动三四下,林语冰知道他们要启程了。因为走得太急,他既没见到宋柏铠最后一面,也把虾饺匆匆留在了空无一人的山道公寓里。

  想到这里,林语冰缩在已有霉味的毯子里,无声落泪。

  初次乘船体验可谓极糟,驶出港口后他们便遭遇风浪,笨重的货轮在海面上下起伏,晃得人胃里翻江倒海。林语冰很少呕吐,但挥之不去的眩晕感让他难以抵抗,只能强迫自己入睡。

  大概十分钟后,船避开风浪区,航程渐渐安稳下来。林语冰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乡,第一个梦见的人就是宋柏铠。

  宋柏铠好像从布满荆棘的密林里走了一遭,名贵的衬衫被划破,胸前印着伤疤与血痕。他死死抓住林语冰的手臂,连声质问:“点解要走?点解唔相信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相信我?)”

  林语冰想要解释,可脑海里尽是宋柏铠与陌生女人深情相拥的画面。昨晚他们做爱了吗?哥哥是不是也叫她BB,温柔地吻她的唇?

  见林语冰沉默不语,宋柏铠语气愈发急迫:“宋成珏不当署长不要公司上市也冇(没)差啊,佢(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我呢?我冇了你还剩乜(我没了你还剩什么)?我一无所有!”

  宋柏铠把林语冰视作生命的全部意义,却不知林语冰的心已经渐渐空了。他们都在努力拆分自己填补对方,当力量耗尽,两方皆是残缺。

  林语冰努力抑制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直视宋柏铠。

  “哥哥,可是你知道吗?和我比起来,你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

  而林语冰就像那些微不足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风丝和雨滴,随便什么打击都能让他化为乌有。或许明天宋柏铠身边就会吹起素未谋面的风,酣畅淋漓地落下另一场雨。林语冰悄无声息而成为过客,只有午夜梦回的寂寞时分才配被想起。

  宋柏铠还要张口反驳,突然一道裂隙劈入梦境。林语冰被强光刺痛眼睛,猛然惊醒,睁眼正好看见跪在床边慌乱摸索的方然。

  “妈妈,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林语冰赶紧下床,想要扶起方然。

  方然惊慌失措,华丽嫣红的指甲划过林语冰的胳膊,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

  “语冰,快找救生衣,他们刚才喊船舱进水了!已经没到一层了……”

  林语冰感觉到船体明显在向左侧倾斜,走廊外尽是急促的脚步声。货轮上多是专业的水手,处理突发情况经验丰富。有人进来递给林语冰两件救生衣,叫他们赶紧离开房间到甲板上去。

  林语冰刚扶着方然登上甲板,就撞见从底层船舱匆匆赶来的船员。

  “老大!我哋超载了,抽水泵马力不足,船惊系保唔住(船怕是保不住)!”

  方然花容失色,紧紧握住林语冰的手。她熟识水性,可林语冰是个旱鸭子,小时候还误掉入过乡下的池塘。

  “快把救生衣穿上,快点穿上……”方然又回归那副神经兮兮的样子。

  林语冰扯开包裹外层的结,先把手里的救生衣给方然套好。离开宋柏铠,他早已不在乎生死,如果天要收他,谁都挡不住,不如随缘信命。

  眼睁睁看着船体左侧沉入水中,所有人都扒紧右边的围栏,企图在船上多停留一会。有位水手实在耐不住煎熬,纵身一跃入海,瞬间被茫茫夜色掩盖。约莫五分钟后,林语冰也随沉船下潜,泡在咸腥污脏的水中。

  他才知道原来盛夏夜晚的海水也是这般冷。

  方然只穿了件长裙,被水浸湿的布料裹在腿上,贴出刺骨的冷。她拉着林语冰的手肘,哆哆嗦嗦地问:“语冰,你冷不冷?”

  林语冰久违地感受到母亲亲昵的触碰和体温,竟希望此刻可以停留得久些。

  “妈妈我不冷的,如果你冷的话就抱紧我,救援队一定马上就来了。”

  方然点头,另一只手不安地在林语冰后背抚摸,以缓解内心的忧虑。渐渐地,她觉着林语冰的救生衣在变得干瘪,甚至能听见伴随按压发出的嘶嘶漏气声。

  船长留给他们一个手电筒,方然举着它照向林语冰,在他肩头发现了一个两厘米长的细微裂口。

  林语冰笑了笑,安抚方然:“没事的,我们手里不是有浮板吗?我抓住就好。”

  上船前连绵不断的小雨已转为凶猛的骤雨,毫不留情地拍在深灰色的海面。林语冰所说的浮板只是摆设,一个浪打过来便能掀翻。

  雨水顺着发丝流进眼眶,方然突然想到林语冰的那件破烂救生衣本来应该穿在她的身上。是林语冰贴心先把手里的救生衣给她穿好,才置换了两人的命运。

  方然顿悟——林语冰之所以落到如此境地,全都是因为她。

  她理应把这条命还给无辜的儿子。

  “语冰,跟妈妈换。”这是她最后一次用母亲的口吻命令林语冰去做一件事。

  “妈妈……”林语冰几乎要睁不开眼,但依旧牢牢牵住方然的手,“我们能一起活下去吗?”

  船体完全沉没,所有船员失去了最后一面可以起保护作用的围墙。大浪伴随呼啸的风和冰冷的雨席卷而来,淹没了方然的回答。

  等林语冰再次醒来,他依旧浸在海水里,只不过周围多了几名打渔归来的村民。

  “还有气?”

  “诶,醒了,醒了!”

  “赶紧送医!”

  ……

  林语冰混身僵硬酸痛,闭上眼昏昏沉沉地再次陷入无边黑暗。

  宋成珏显然未曾料到浅浅的一湾海峡里竟会发生海难,顿时慌了手脚。以至于隔天宋柏铠得到消息冲进办公室疯狂打砸,他都没有脸面以父亲的姿态站出来教训反对。

  “畀(给)我派船,我要去现场!”宋柏铠声嘶力竭。

  宋成珏拦不住儿子,只好叫上四名保镖与他同行。

  等一夜未眠的宋柏铠乘快艇到达事发地,海面早已恢复平静,连海水都泛着清澈湛蓝的光。他跟水警以一百海里为单位搜寻,终于在一不知名渔村的岸边发现被海水泡发的木箱和两个手提小行李箱。

  “过去睇!”水警一声令下,“宋先生你也去睇睇有冇认得嘅嘢(看看有没有认得的东西)。”

  行李是被附近渔民用网捞回来的,宋柏铠一眼便看到缠在网格上的那根五彩绳,旁边还系着挂上海草的小铃铛。

  这是他买给林语冰的端午礼物。

  林语冰想要留下的东西,终于以最残忍决绝的方式又回到了宋柏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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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偷懒了,今天赶紧来更新

  破镜结束啦结束啦,再过两章两人就又见面了??

第36章 踪迹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林语冰被渔民救上岸的一个月里最常听到的话。

  “男仔,你从边度嚟,本嚟要去边度,还有家人咩(你从哪里来,本来要去哪里,还有家人吗)?”

  林语冰对不下几十名村民回答过这个问题:从香港来,要去蛇口码头,和妈妈一起。

  “蛇口……嗰离我哋呢度有好几百海里呢(那离我们有好几百海里呢)。”皮肤黝黑的大叔眯眼算计,话锋一转,“你老母落水了?”

  林语冰鼻子发酸,慢慢点头。

  “唉,你咪(别)嫌我晦气。嗰晚风浪大,坠海嘅人如果冇(没)靠到岸,基本冇(没有)活下嚟嘅可能。”

  林语冰早已心里有数,垂着头默不作声。他同宋柏铠看《泰坦尼克号》时就见识到海的无情,人就算不被风浪卷走,泡在海里整整一夜后也几乎要被活活冻死。

  “你干瘦,年纪也轻。海难里最容易活下嚟嘅就系你呢种(就是你这种),能量消耗小,本身体力也唔错(不错)。”

  大叔依旧喋喋不休,林语冰却无心再听下去。吃过晚饭,他把碗筷洗干净,照例去海边散步。他每天早晚都会来,妄想着能遇见同样被冲到岸上的方然,或是寻到此处的宋柏铠。

  可惜半个月过去,除了每日照常出海归来的渔民,他没等到任何一个熟面孔。

  五天后,林语冰把身上唯一值钱的玉佩送给救命恩人,独自搭上去珠海的船。两度落水的经历让他整夜没敢合眼,直到看见对岸码头冉冉升起的太阳,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回到内地,林语冰在深圳医院领到外婆的遗体,把骨灰撒入河流。方然已拿到香港常住居民身份,内地警方无法快速将她定性成失踪人口。不过这样也好,就像给了林语冰一个念想:只要没有官方定论死亡,他的妈妈就还活着。

  并未在深圳久留,林语冰辗转回到家乡,找到从前教他绘画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爷子可怜林语冰孤苦伶仃,为他在本市的一家艺考机构里谋了个助教的职位。因为没有美院文凭,林语冰在车水马龙的大都市里只能拿到每月四千的微薄工资。

  正经薪水只够租个地下室,一日三餐被迫减为两餐,其中还有一顿是馒头咸菜。苦苦支撑三个月有余,林语冰走投无路,也没脸再去麻烦恩师,索性在没课的某天晚上参加了高档会所的酒水推销员招聘。

  这家叫兰途的会所是京市最出名的官宦消遣地,对应聘者的容貌体态礼节要求极高,参选者足有百位,最终只有林语冰一人通过。

  会所里有严格的职务划分,牛郎负责上床,驻唱负责演出,酒水专员自然只负责销售。林语冰缺少推销技巧,好在他脸蛋生得好看,神态也惹人怜爱,业绩始终不错。入职两月后基本可以维持温饱,偶尔还添几件新衣服。

  十一月中旬恰逢林语冰生日,他在前一天打报告请假休息。领班满脸为难,问道:“咱要不换一天庆祝?”

  林语冰不解,“明天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有位香港的小老板要来,上面特意交代过,让找最得力的人去招待。咱们酒水部也就你能入得了老板的眼,你走了,我找谁替啊?”

  已有半年没听到与“香港”有关的消息,林语冰愣在原地,感官都变得迟钝。他看到领班皱起的眉头,不停挥舞的手臂,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海难过后,他强迫自己忘记在香港发生的一切,甚至拿微薄的积蓄去看过三次心理医生,接受了催眠治疗。

  “或许你该放过自己。有些事情越想忘记,反而会记得越深。”医生如此劝慰林语冰。

  可惜老天爷从来没有垂怜过他,让他放过自己又谈何容易。

  “语冰,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领班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林语冰回神,连忙附和:“在听,在听。明天我会准时来上班的。”

  然而让林语冰没想到的是,领班口中的那位香港小老板竟然是温伟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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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生日宴一别,温伟矗再没见过林语冰。

  宋成珏对外宣称方然母子到内地探亲。自林语冰走后,宋柏铠大病一场,如今半年已过也不见好。

  探亲六月未回,温伟矗始终觉得林语冰突然离港背后必有隐情,直到今日在会所碰见他,似乎更印证自己心中所想。

  温伟矗屏退其他侍应生,只叫林语冰留下。

  “你怎么做这种工作?你妈妈呢?怎么不回香港?”

  林语冰若无其事地为他倒酒,反问道:“老板,您怎么还没喝就醉了?我听不懂您说什么。”

  林语冰表面装作不曾与温伟矗相识,实际上手抖得拿不稳酒杯,差点把上万块的佳酿洒到桌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温伟矗借着包厢昏暗的灯光仔细看林语冰的侧脸。

  会所里所有的侍应生都用花名,林语冰自然而然地答:“我叫阿羽。”

  温伟矗追问:“那个字?”

  “羽毛的羽。”

  如鸟儿般飞出牢笼。

  温伟矗想不到林语冰能有什么拒绝与自己相认的理由。眼前人长着和林语冰一模一样的脸,却偏说不与自己相熟。

  “好吧,或许是我认错人了。我之前认识一个朋友,同你长得特别像。”温伟矗的普通话很蹩脚,带着点滑稽的平翘舌不分。

  林语冰缄口不言,连酒也不敢多倒,生怕暴露内心的慌张怯懦。

  温伟矗像是在讲故事,自言自语:“我也好久没畅快喝酒了……我最好的兄弟病了大半年,没人陪我饮,好无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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