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病 第65章

作者:狐狸宝贝 标签: 近代现代

  前段时间,李可唯偶然地联系上了当年大学时关系相近的学弟,发现他现在正在德温拿的弗加大学做量子物理系的助理副教授。

  两个人在电话上叙了一番旧,但却感觉尤嫌不够,学弟盛情邀请他平安夜来自己家里吃饭,李可唯当时正处于“他乡遇故知”的兴奋中,二话没说就应允了。

  季想当时听完这件事,脸色就沉了几分。

  随着预产期的逼近,最近李可唯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种种孕晚期的不良反应。

  胃胀、胎动频繁、整宿整宿地失眠,即使之前几个月季想有坚持帮他按摩,李可唯的双脚还是出现了肿胀的症状,连曾经最爱穿的那双运动鞋都塞不进去了。

  尽管如此,他本人还是保持着乐观的生活态度,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吃少一点,睡得着就睡,睡不着就躺着休息,情绪上倒是没什么明显的波动。

  倒是季想的表现比较“惊弓之鸟”,李可唯一餐吃不下饭,他那一整天便连歌也写不下去,只蹙着眉头在李可唯的床前候着,一副忧虑重重的模样。

  德温拿地广人稀,这次将要去拜访的学弟住在离他们家车程近一个小时的地方,这让季想更担忧了。

  但既然李可唯已经答应了人家,到了平安夜那天,他们还是提着礼物开车去拜访住在麦肯德区的学弟一家。

  刚到人家家里的时候李可唯精神还挺好的,乐呵呵地和学弟老婆讲学弟大学时候翘课去赌球的趣事,等到返程的时候他便不怎么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到家的时候一打开车门竟然“哇”地一声直接吐了出来,把季想吓得不轻。

  之后捂了热水袋之后虽然好多了,季想却开始单方面地生起气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虽然还搂着他,但嘴唇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肯说。

  李可唯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好再一次出卖了自己的色相,这才把人给哄了回来。

  “可是今天是跨年夜。”

  季想避开了李可唯的视线,声音泛冷:“那也不行。”

  李可唯再接再厉道:“跨年夜有新年集市,零点倒数,兰特广场上还有放烟花……”

  “不行,外面下着雪。”对面态度十分坚决。

  “……好吧。”

  见实在说不动他,李可唯只好撇了撇嘴,扶着肚子往回走了一段,从衣架上取来一条自己的围巾,走到玄关笨拙地踮起脚,一把套到了季想的脖子上。

  “穿这么少,得把脖子围上。”

  “一路顺风。”

  季想措不及防地被那条带着熟悉体香的围巾给兜住了口鼻,还未来得及怔神,便听见面前传来一句小声的嘀咕:

  “等你出门之后我再出门……”

  “……你敢!?”他眉头一竖,下意识地用力攥住李可唯的手腕,却见那人仰着脸,露出一副“你看我敢不敢”的表情。

  两个人在玄关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季想败下阵来,揉了揉眉心:“走吧。”

  看着李可唯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衣架上拿他的羽绒服,他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

  “就逛一小会儿,买完东西就马上回家。”

  出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大半。

  日头已经落入远处的群山之中,淡金与浅红交织的霞光却还正盛,将空中浮着的云都染上了一层梦幻的橘调,就连屋顶上的积雪都透着暖意。

  周围的房屋都亮起了灯火,但马路上还是没什么行人,道路两旁的路灯仿佛国王座下整齐肃穆的守灵人一般,高细的身杆立得笔挺,静静地将光辉洒在被雪覆满的柏油马路上。

  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两个人就这样沿着小区的小道慢慢地往外走,四周只能听见鞋底踩雪发出的闷实嘎吱声,偶尔还能听见远方飘来几声汽车的鸣笛,像恍若隔世的烟雾一般虚幻。

  就这样在雪地上慢慢地走,不赶时间,也不急着找话题,因为静谧本身就是一种珍贵而安详的东西。

  李可唯拢紧了颈上的围巾,呵出一口白汽来,表情有些怀念:

  “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下雪天。”

  季想透过围巾和口罩发出的声音有些发闷:“是吗。”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听乐队。”李可唯仰起了头:“只可惜,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却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我。”

  季想顿了顿,垂下眼睛:“可是后来你来了几次,我就记住你了。”

  “没关系,我又没怪你。”

  李可唯侧过头,故意问道:“当时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

  “奇怪的人。”

  季想微微蹙眉,如实回道:“……感觉想包养我,但是长得又不像有钱人。”

  李可唯:“……”

  有时候诚实也是一种伤人。

  “那你一开始挺讨厌我的?”

  “讨厌算不上,但也没见得多喜欢。”

  “噢?”

  李可唯不由挑了挑眉:“那你还记得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吗?”

  路灯下,季想望着他那双与多年前一般无二的下垂眼,不由出了神。

  “记得。”他听见自己说。

  “一辈子也不会忘。”

  那时候季想除了辗转于酒吧驻唱以外,还经常干些替人暴力讨债的黑活。

  虽然来钱快,但毕竟打架也是个技术活,往往干完一单后就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干下一单。

  有一次季想为了躲别人的暗刀,右腿的膝盖重重地嗑在水泥台阶的尖角上,霎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仅钱没赚到,还差点落得终身残疾。

  李可唯替他将裤脚一点点卷起来,发现血痂都和布料黏在一起了,只得举着手电筒,找来剪刀一点点地剪开。

  “以后不要再接这种活了,听到没有。”

  “钱哪里不能赚啊,非得赚这种用命换的钱?”

  季想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眉头拧成了一股死结,根本没空搭理他的话。待看见李可唯从药箱拿来碘伏与双氧水时,更是直接将眼睛闭了起来。

  本以为会等到双氧水浇在迸裂皮肉上的清晰痛楚,但谁料伤口处竟然传来了一阵舒适的凉风。

  他睁开眼一看,发现李可唯正伏着身子,抱着腿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一下下卖力地吹气。

  双氧水没有直接浇在伤口上,而是倒在了膝盖上方的大腿上,顺着那吹气的方向一点点、缓慢地往下淌着。

  季想整个人瞬间怔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药水流过那可怖的伤口,看着李可唯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忽然间感受不到任何刺骨的疼痛了。

  那人的呼气带了股莫名的痒意,全身上下的筋骨被那春风化雨的气息一吹,仿佛都化成了一滩软绵绵的泥水,再也支不起来了。

  “疼么?”

  李可唯见季想不说话,以为他还痛着,于是又放轻了棉签的力道。

  这时候的季想望着他微微耷拉下来的眼角入了神,还没意识到这种行为就叫做“动心”。

  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一根被架在高温炉上面的钢铁,一点点地融化成了液态,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温暖的、柔软的、粘稠的……这是季想前半辈子都没体会过的感觉。

  或许就是从那一天起,李可唯在他心里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第76章

  季想说完“一辈子都不会忘”之后就没下文了。

  李可唯曾经也追问过他许多次,但不知是害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人就是封死了嘴不愿意说。

  尽管还是很好奇,但既然那人打定了主意不说,也就算了。

  行近市中心时,空中开始飘起了鹅毛般的小雪,轻轻盈盈的,落到肩头便迅速地化为一小团冰晶,片刻后便消融不见了。

  摩天大楼望上去冰冷而坚毅,写字楼中的千万窗户像星子般折出了繁华的冷光,纯白的雪落在上边,将这钢铁铸就的摩登都市衬得更加淡漠孤寂。

  走在街道上却像回到了人间。霓虹是鲜妍热烈的,带着股“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繁闹,路上车马喧阗,一团团明亮的灯牌拥在一块儿,给单调的雪夜多添了几分灯红酒绿的亮色。

  李可唯回头望了一眼广场中央的圣诞节彩灯,跟着季想往vintage的街市走去。

  那条街隐在广场的天使雕像后边,像条秘道似的,前面窄后面宽。小小的巷子里热闹非常,里面不仅有许多古着衣服首饰店,还有许多隐蔽的小酒吧。

  涂鸦墙下冰天雪地里还围着一群烂醉如泥的酒鬼,他们个个红光满面,一手握着翠绿的酒瓶,一手夹着袅袅升烟的雪茄,似乎在这种地方也能自得其乐。

  一个留着海藻般金发的男人用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李可唯浑圆的肚子许久,朝着他吹了个不怀好意的口哨。他身旁的那些人听了,也都哈哈大笑起来,甚至还有人用当地粗俗的脏话起哄。

  令人不悦的嚷嚷声中,李可唯只听懂了“男婊子”和一些侮辱亚裔的词,不由皱起了眉。

  正当他打算快步离开这里时,季想却突然停住了脚,俯身从垃圾桶旁捡了个易拉罐,一脚狠狠地踢向了他们背后那面涂鸦墙。

  只听头顶一声巨大的“嘭——”,还在发着猥琐笑声的酒鬼们被这风云突变的一幕吓住了,只瞪着眼望着在地上滚了几圈的易拉罐,连雪茄都掉在了地上:

  “FUCK!!!!——”

  季想那双极黑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们,甚至从兜里掏出手朝那个海藻金发男缓慢地比了个中指。

  有人酒意上头,骂骂咧咧地想要从地上坐起身来找季想干一架,但却被身旁较为清醒的人给按了下去。

  不为别的,只因季想那一米九出头的大高个一看就不是好欺负的对象,这群混混似的酒鬼每天跟无骨虫似的赖在这,也只敢找些妇女、儿童、外国人此类的弱势群体当出气筒,遇到真正有本事不好惹的,便又敛声屏气起来,简直把欺软怕硬的劣性基因刻进了骨子里。

  “这里太乱了,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出来。”

  待走了几百米远,季想浑身上下还冒着一股寒气。

  李可唯只好顺毛道:“没事,我什么场合没见过,就当他们是在狗叫了。”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来到了一个名为“Angel Station”的旧物店。

  小店的橱窗里挂着几把形态各异的吉他,有的琴体像蝙蝠翅膀一样浮夸地舒展开,还漆上了嫩叶一般的新绿色,有的琴体像个缺了口的葫芦,被刷成了可爱的藕粉色,上边还贴了许多diy的复古贴纸。

  季想轻车熟路地推开店门口厚重的玻璃门,木质的风铃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

  李可唯吸了吸鼻子,闻见一股岁月的厚重感。

  里头闻见响动,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而尖厉的狗叫声,紧接着,一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从沙发后边窜了出来。

  “Lucas,坐。”季想朝那只穿着黑色马甲的吉娃娃命令道。

  那吉娃娃闻见了陌生的气味,始终保持着怒目圆睁的模样,竖着腿警惕地在沙发后边走来走去。

  李可唯不怕这种小型犬,或许是因为雪媚娘的原因,他看见狗都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店老板养的狗,脾气坏得很,你离它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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