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遇见你 第104章

作者:叶芫 标签: 近代现代

顺利地话,两个小时之后,他的一颗肾脏,将会被取出,去那个人的身体中运作。

周围的医生有条不紊地动作着,像冷血的精密机器。没有人在意手术台上尚且不满十五岁少年的思绪。

但愿不会那么顺利,他想起桌上空掉的墨水瓶。只要这次没有被摘掉,下一次手术前,他还有逃跑的机会……

万一失败了……那也没关系。

无父无母他也活到现在了,被取走一颗肾,又怎么样。只要有一口气,他就还能活下去。

麻醉剂缓缓注射进他的身体,应该了无意识,可在李玄的印象中,始终对那天的事情记得很清晰。

手术刀划开他腰间皮肤的冰冷触感,刀尖挑破他的肌理能感觉到毛细血管和肌肉纤维的断裂……他期待着医生发现一颗不在最佳移植状态的肾脏,一切却戛然而止……

“出事了,先停下来!停下来!”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撞开了手术室的门,门外好像有急促的脚步声穿过走廊。

他听见急切的呼喊和遥远的哭声,紧接着医生和护士竟然都匆匆离开了。

他像被剖开的破布娃娃,孤零零躺在渗血的台面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将他敞开的伤口缝合起。

这样失职,没有感染实在是命大。当然,他从来都是命大的那一个。

真正的李玄死在了手术台上。

得知这个消息的舒馨,当场疯掉了。

空气中似乎残留着记忆中的血腥味,细闻却又消失了,只有很淡而冷的松柏树叶的味道混合着一缕香烛气。

“所以,不是意外?”盛敏低低开口,问句,却没有多少疑问的语气。

李玄看了一眼旁边的大理石墓碑。后来他在病床底下找到了那个遗落的瓶子,打开之后,他闻到了很淡的残留的酒气。

“但他也不是因为你死的。”盛敏一字一句地说,带着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的隐忍的愤怒。

李玄知道这种愤怒为何而来,所以安抚地搭住盛敏的肩膀,肯定地回答:“当然不是。”

舒馨为了这个孩子终结了自己的科研生涯,因为歉疚在怀孕过程中,让他陷入险境,所以在生产之后,也再没有回到工作岗位。

她把全副地精力都用来培养儿子,一切亲力亲为,并欣喜地发现,她的孩子有物理天赋,坚信他以后一定能承继自己未竟的事业。

可是那算什么天赋,不过是一个孩子,为了讨母亲欢心的刻意配合。

真正的天赋或许是察言观色,很小就知道,说诸如长大后要和妈妈一样当物理学家是可以获得糖果的事情。

然而年龄越长,伪装物理天才变成愈发困难而力不从心的事情。特别是一场大病来临,还带来了一个用来给他当“血包”的孩子——一个真正的天才。

他怎么也解不出来的题,看不懂的原理,于对方却是轻而易举。而后者甚至对物理毫无兴趣,每天只摆弄自己的电脑。

他拼命追求而不可得的天赋,别人嗤之以鼻,让他一眼看到了自己和天才间不可逾越的沟壑。

疾病让舒馨不得不暂时停下了把他培养成物理学家的步伐,但即使在病榻上,舒馨安慰时都不忘说,会好起来的,以后你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物理学家。甚至因此,舒馨对他更加愧疚。

他害怕,进而惶惶不可终日,他知道即便病愈,也无法承担起母亲的期望,她把自己所有的理想都寄托在他身上。这种日复一日的压力,成为了比长期的病痛折磨,更令人窒息的东西。

但他无法说,无法怪任何人,难道是舒馨的错吗?当然不是,他用欺骗换来母亲更多的关注容忍和爱,那就永远不能嫌这份爱是压力。

是他作茧自缚,为幼年的糖果应该付出的代价。

手术的前一天,他去找了隔壁病房的人。

他不想要他的器官来为自己续命,尽管他怎样抗议也无法说服他固执的父母,但他有办法结束这一切。

他看着在层层监管的病房里竟然还能继续看书的人,心想舒馨真正喜欢,真正需要的是这样的孩子。

曾经他很多次许愿,希望他们能够换一换,舒馨一定就满意了,但他知道,这是无法办到的事情。

他只是希望他替自己照顾舒馨,陪伴她度过自己离开的日子。他那么聪明,是个真正的天才,会有办法的。

可命运弄人,用另一种方式,让他如愿了。

他一死了之,舒馨疯了,再醒来时,认错了自己的儿子。

很长一段时间,李玄都在思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不偏不倚。所有的科学道理都无法解释,难道一个懦弱之人的祈祷就可以感动上天?

他不信这些无稽之谈。

直到某天夜里醒来,舒馨站在他床前,无限温情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镇定如李玄也觉得毛骨悚然,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没有那么多神神鬼鬼的东西,只是一个母亲最自私的爱。

两个孩子一起进了手术室,如果有一个会死,那么她坚信活下来的是自己的儿子,只有保持这个信念,她才能够继续活下去。

况且归根结底,事情怎样发展到如今,已经不重要。

人的确不是为他死的,但他因此得利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所以当李明格提出要他冒名顶姓活下去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再一走了之。

从来也不是因为李明格的要挟,更遑论贪恋李家的富贵,不过是因为那个他其实并没有应承的请求。

李家不守信用,但他和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于是他就这样成为了李玄,高中三年拿遍了各种物理竞赛的奖项,在舒馨面前做一个她期待的合格的儿子。

李明格因此搬了家,换掉了家里的佣人和亲近的下属。原本因为生病,真正的李玄长期深居简出,尽管有人觉得这个孩子和幼年时似乎长得不同了,但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没有人知道这出偷梁换柱的闹剧。

生活上来说,其实不算亏待他。

李明格解决了他的户口问题,安排他上最好的私立学校,司机接送,保姆照顾,送他学滑雪马术一切昂贵的运动……也为了更好地控制他,李明格不允许他跳级,又调换了他的高考志愿。

只是荣华和折磨都无法改变他,李玄始终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谁。

他忍耐,但不认命。一点点地和李明格谈条件,争取空间,没日没夜地写代码,接活攒钱,等待着赵绩哲出狱那一天。

烟已经燃尽了,故事也即将讲完。

这个故事中被隐去了太多的细节,乃至最关键的一环,可李玄不说,盛敏无法再问。

暗淡的环境或许更衬此时的氛围,偏偏今夜星子灿烂。

“所以现在舒馨又是怎么回事?”盛敏冷冷地抬起眼睛。

“急性肾衰竭。”

赵绩哲带去的刀伤没能要了她的命,医生却在治疗的过程中,发现她的肾脏已经严重损伤。这个消息并不让李玄多么吃惊。舒馨长期注射服食镇定的药物,经年累月,身体难免有问题,他早就察觉出舒馨状态不对劲,也多次提醒过李明格,只是后者总以为是危言耸听。

‘他自以为是的爱情会害了她’

一语成谶,但预料到了又怎样,哪个李玄都无法阻止这一点。

“报应。”盛敏冷笑。

他今晚尖锐得不像他,李玄伸手想要揉开他紧皱的眉心,盛敏却偏头躲了过去。

他又看了一眼那墓碑,如同见到了什么脏东西,厌恶地转过身,因为站得太久,脚步踉跄了一下,但非常坚决地推开了李玄试图搀扶他的手。

“我累了。”盛敏说,已经迈开了脚步,“我不想在这里。”

他走得很快,一刻也不愿多留,步子越来越快,甚至跑了起来。风扬起他黑色大衣的下摆,脚步声在空荡的墓园里回响,李玄不得不追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盛敏!”

黑暗中,他看见盛敏瘦削的面颊在发抖。

“盛敏。”李玄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起盛敏咬牙一言不发,良久,终于道,没事。

声音也在抖,因为冷,说话间,有淡淡的白色雾气又很快消散。他闭上眼睛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盛敏开车。

一路行驶得飞快,好像要将墓园里的一切都抛之脑后。

已经是深夜了,临近春节,道路两旁的枝丫上,原本挂满了彩灯,却也因为太晚而尽数熄灭,昏暗的路灯下,不见鲜艳,只突兀而累赘。

一个急刹在车库停下车,轮胎滑过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盛敏似乎累极了,车也停得歪歪扭扭,沉默地按电梯上楼,径直回了卧室,很快响起了花洒的水声来,全程没有和李玄说一句话。

他只在进门时堪堪碰触到他的手指,一片冰凉。

李玄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觉得自己的外套上似乎也还残留着墓园里特有的死亡的气息。他按了按眉心,去浴室洗了个澡,再回到卧室,盛敏已经睡下了。

一片寂静无声,待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看见被子下面微微起伏的轮廓。

李玄躺下去,他知道身侧的人没有睡着, 呼吸声很淡,却显得压抑。李玄试探地摸住他单薄的肩胛骨,盛敏却一下子转过身来。

黑暗中,盛敏冷冷地望着他,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李玄也不再开口,沉默任由他打量。这目光太冷淡了,有几个瞬间,李玄觉得其中甚至带着恨意,可下一秒,盛敏贴过来吻住了他。

他吻他的唇角与眼睛,颤抖又坚定,那些吻起初是冷的,可靠得太近,渐渐变得灼烫。

察觉到盛敏的意图时,李玄原本试图制止这一切,他知道盛敏的失态由何而来……可盛敏却不容拒绝而愈发凶狠地吻他,固执得过分……

就像他熟知盛敏的所有弱点一样,盛敏也熟悉着他的,轻易就可以让他神魂颠倒……理智上李玄觉得不应该,但此刻身体的意志却由盛敏掌控……

他无法拒绝他……或许也不是真的想要拒绝,欲望与贪婪让他们嵌在一起,像兽也像风雪中飘摇的树木纠缠着对方。

安静的室内回荡着彼此不均匀的喘息和震耳欲聋的心跳,他看见盛敏潮红的面颊和额间晶莹的汗水......他吃着他柔软的舌,伸手扣住他的肩头,试图拿回主动权。但盛敏却以十指交缠的姿态强硬地反扣住了他的手腕,下一刻,翻身坐上了他的身体……

没有做任何的准备,盛敏生硬地剖开自己,蛮横地一寸寸去接纳他。如此愤怒,也如此害怕,那些他无从参与的过去,有那么多次,他都险些失去李玄,在根本不知道的时候。

因为疼痛,洁白的小腿在颤抖,原本泛红的脸失了血色,热得发烫的身体,在这样亲密无间而难分彼此的此刻又感受到彻骨的凉意,凶残的情事无法带来太多的快乐,只让彼此的欲望成为具象,进而愈演愈烈……

“痛吗?”

快感与疼痛如起伏的潮水一并来临又退却,他们依然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湿热而泥泞。他听见盛敏问他,急促地呼吸着,凶狠的语气,目光中带着不容隐藏的占有欲。

李玄无法回答,盛敏很轻地笑了一下:“我倒是痛得很。”

李玄不由得皱起了眉,盛敏恍若未觉,说完这一句就沉默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滑过李玄的喉结,肩膀,胸膛,他摸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一直到他腰间那道早已脱痂的伤口,摸得很仔细,像要数清,到底缝了多少针。

“痛吗?”他全身光裸着坐在李玄身上,却姿态高傲如同神祇,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他,指尖久久停留在那道伤口上,又问了一遍。

“本来不痛的。”李玄回望着他,很轻很慢地说,“你问,倒觉得有一点了。”

黑暗中,他看见盛敏亮得逼人的通红的眼睛,继而有水珠滚落在他的胸膛,留下蜿蜒的水痕,如同过去那么多年曲折的道路。

他一个人走了这么远,走了这么久,原来不是不觉得累,不觉得苦。只是命运始终让他忍耐,让他等待,等待另外一个人出现,陪伴他,拯救他,允许他示弱,带他渡过尘世的漫漫苦河。

“盛敏,你亲亲我吧。你亲一亲,我就一点都不痛了。”他大拇指轻轻擦去盛敏眼角的泪珠,祈求着他的垂怜,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盛敏久久地凝望他,继而顺从地贴下来吻他,无比爱怜地亲吻他身上的丑陋的伤疤。

“李玄。”盛敏的手贴着身下人的心脏,笃定地告诉他,“我选了你,你选了我,你就是我的。全身上下每一寸,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你不能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