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遇见你 第109章

作者:叶芫 标签: 近代现代

孤儿院的负责人因此挨了通报批评被罚了钱,欺负他的孩子在领导走后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当然,作为受害者又揭穿这一切的李玄,因为丢了孤儿院的脸同样被关进了禁闭室里——后来在孤儿院的几年,性子太倔,他经常被关进去思过。

但至少在这次放出来之后,那些被随意欺负的噩梦,结束了。

孤儿院的日子,枯燥又无聊,一天天地,有些孩子被领走了,又有新的孩子送进来。重复着一些从被欺负到欺负人的日子。

李玄从不参与这些,他甚至很少和他们说话,总是自己孤零零坐在一旁,唯一亲近些的人,只有赵绩哲,也都是后者黏着他。

他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长大,到了该去学校念书的时候。

李玄的聪明也彻底显露出来,每次考试都可以拿到第一名。学校里的老师夸他是个好苗子,很多前来领养的家庭也知道了这里有个“天才”,都愿意收养他。

但李玄总是拒绝。

而一直希望有个家庭可以接纳自己,让自己有亲人爱护,不要再被同学嘲笑野孩子的赵绩哲,或许运气太差,却始终不能如愿。

“你为什么不去?”他问李玄。

“我有父母。”李玄冷淡地说,“不用别人给我当爸妈。”

赵绩哲其实也不想李玄走,他是他在孤儿院最亲近的人。

“十九,那我们当彼此的亲人吧。”他对李玄说,“我是哥哥,你是弟弟。”

李玄没搭理他,也没拒绝他。于是赵绩哲当他答应了。

如果一直这样,或许也很好,后来赵绩哲时常在想。

十九这么厉害,肯定可以考个很好的大学,他念书不成的,可以去学一门技术,等他们能够自立了,就离开孤儿院。

但是还是要待在一起的,常来常往,因为他们是兄弟,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但幻想就是幻象,虚无缥缈的想象戛然而止在赵绩哲十二岁那一年——孤儿院换了一个新院长。

和原来那个有些尖酸刻薄又爱骂人的女院长不同,这是个异常温和的老人,一头白发,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起先没有人察觉出异样,从工作人员到孤儿院的孩子,都很欢迎这个新院长的到来。

他从不骂人,也不克扣下属的奖金,工作认真,甚至不回家,就住在孤儿院里。也不像孤儿院从前的某些男工作人员一样,有意无意揩女孩子们的油,总是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听说他原本是某个单位的局长,已经退休了,说在家闲不住,打了返聘申请,调到了孤儿院来……

看起来什么都很好,直到有一天,赵绩哲胃痛,晚饭没吃,先回到了宿舍。

经过走廊的时候,他听见房间里面有响动。他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没开灯,窗帘缝隙依稀能看见有人影。

他记得这个点,其它人应该都还在食堂——李玄除外,他十岁连跳两级,已经念到了六年级,正在准备一场市里组织的数学竞赛,拿到一等奖的人可以保送去市里的重点中学。

这所小学很久都没有考上市重点的学生,很有些重视,特意和孤儿院对接过,每天放学,李玄都会在学校多留一段时间,做完辅导卷才回孤儿院。 还要再去栏杆的草丛边,借着栏杆外的路灯继续看书。

他以为是李玄有事提前回来了,高兴之余,凑到窗户边想要看个究竟……

却不想看到和蔼可亲的院长,躺在男孩子们的床上,喘着粗气……那样暗淡的光线,都挡不住他的皱纹和丑态,他一只手抓着一件衣服,贪婪地闻……另一只手不断地动作着……

孤儿院的孩子都早熟,十二岁已经知道很多事了。

赵绩哲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他在后院墙角躲了很久,直到天彻底黑下去,知道别人都回去了,才慢慢回到宿舍去。

赵绩哲想把那天看见的一切,当作一个意外忘掉,但在后来的日子里,却忍不住去留意。

他发现院长的目光总是在男孩们的身上打转,借着关心的名义,有意无意地摸他们脸乃至腰和肩……甚至在他们洗澡的时候,一次次经过……

曾经觉得是正常的一切,都变了意味,有几次他匆匆收回观察的目光,却触碰到了其它孩子探究的眼神,于是他明白了,察觉这件事情的并不止自己一个人。

但没有人说,没有人敢……那样的地方,院长就是裁决一切的人,他越来越过分,越来越露骨,但孤儿院都孩子只能默默祈求噩运不要降临在自己身上。

第一个遭殃的是个残疾的孩子,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有天他很晚才回来,一瘸一拐,有几颗糖从他衣袋里掉出来,但他没有捡,他默默地躺上床,被子盖住了脸。

声带受损的哑巴,哭泣也没有声音,只有被子下的身体默默地在发抖。

其余人都没有说话,赵绩哲很害怕,他想要靠近李玄寻得一点依靠,才想起李玄还在外面看书,没有回来。

不幸中的万幸,那个孩子还算走运,没过多久有一户人家来孤儿院领养,那家的女主人也是个聋哑人,他们带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有人得以脱离苦海,剩下的人就又开始恐惧起来……院长选择那个哑巴,是因为刚开始胆子太小,不会说话的人更好控制……他现在尝到了甜头,欲望膨胀,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呢?

尚且没有察觉的孩子们,或许过得轻松一点,而那些洞悉真相者,在胆战心惊中也不过如同待宰的羔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留意着院长令人作呕的目光,到底久久地停留在谁的身上……

一周之后,在一个夕阳还没有落下的傍晚,赵绩哲发着抖,哆哆嗦嗦走进了院长的房门。

回忆戛然停止在这里,赵绩哲看着盛敏,很轻蔑地笑了一笑:“男人和男人之间那些令人作呕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是我吗?”

他恶意地顿了一顿,压低声音,分享一个深埋已久的秘密:“我可不是那个孤儿院里,最漂亮的孩子。”

如同一条冰冷的吐着信子的毒蛇,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一面说,细细打量着,不放过盛敏的每一个表情。

然后赵绩哲舔着嘴唇笑了,肩膀耸动,带着椅子都在抖,在地板上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他猛地一下站起身来,神色癫狂:“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替他的!一个漂亮但是倔强的刺头,和一条温顺听话的自己送上门的狗,你说会选哪个?!”

院长最开始被赵绩哲撞见拿着的那件衣服就是李玄的,他肮脏的眼神常常在李玄身上流连……在那个哑巴离开之后,越来越频繁,赵绩哲担心,害怕,可他无法提醒李玄。

那年李玄才十岁,又甚少与那些议论着隔壁女生讲着下流笑话的大孩子们接触,聪慧并不落在这些龌龊的地方……

所有的心思都只放在即将到来的考试上,早出晚归,无暇分神注意周围悄然发生的一切。

只有赵绩哲担惊受怕,李玄在孤儿院的每一分钟,他都尽量跟着他。可谁不是板上的鱼,又能做什么呢……只能祈求刀落得慢一点……

终于有一天,他听见院长对阿姨说,不要再让十九放学留在学校迟迟不回来了,竞赛再重要,孤儿院的管理还是得统一的……

赵绩哲听见了磨刀的声音。

他想不出一条鱼要怎样救另一条鱼,所以代替他,钻进网里。

绳子,玩具,疼痛,老人身上令人作呕的腐烂的味道,皱纹密布的手……他越痛苦,哭得越狠,院长那张长着老年斑的脸就笑得越高兴……

奇怪的只是,他自己并没有真的进入过,当时赵绩哲还不懂,后来他明白了,不是因为还有良知,只是因为,院长太老了。

但人要折磨人,有太多的方式……赵绩哲越来越害怕夜晚来临,伤口还没有好,不晓得什么东西又会被塞进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他主动跳火坑,院长的注意力被暂时转移了,李玄没有被从学校叫回来,很快顺利地完成了竞赛。

理所当然的,他以满分得到了第一名,除了拿到了市重点的保送名额,学校还给了一点奖金,和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

那天放学李玄早早就回去了,他把蛋糕分成两份,藏在后门的草丛里,打算给赵绩哲一半。

县里的中学不上晚自习,放学只比小学晚一点点,但是别的孩子都回来了,赵绩哲仍然不见踪影。

“赵绩哲呢?”

李玄久等他不见,朝旁人打听。因为害怕,他们都不肯告诉他。

终于,有个女孩看不下去了:“你别找了,他在院长那里……”

李玄闯进了办公室,一拳打断了院长的鼻子,把赵绩哲带了出来。

他们跑啊跑,跑过垃圾堆,又跑过臭烘烘的水沟……李玄用学校给的奖金买了药沉默地给赵绩哲涂上。

“多久了?”李玄问。

赵绩哲不说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仍然无法回答。

“我们报警。”最后李玄说。

赵绩哲是不敢报警的,他害怕。他记得很久以前孤儿院有个孩子因为体罚过重死了,警察来了,最后也不了了之。

没用的,他想,孤儿院的孩子贱得像野草一样,谁在乎呢?

但李玄坚持。

他们去了最近的派出所,两个小时之后,鼻子上固定着胶带的院长匆匆赶来,就要把他们接回去。

“小孩子不懂事,管教两句就会报假警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能这样。”接警的年轻男警试图阻止,他护着两个孩子,神色激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不能就这样把孩子们带走,孩子身上的伤需要医生来看。”

“你给我回去。”他的上司大声地骂他,“有你说话的份吗?”转头对着院长很恭敬的样子:“您还亲自跑一趟,对孩子们真是好。我送回去就行了其实,我们副局说了,您是他的恩师,您的事,都得当我们自己的事处理……这些小白眼狼,真是不好养。”

他们就这样被带了回去,或许是李玄那一拳打坏了院长的兴致,他没有做那些恶心的事,而是将他们毒打一顿,扔进了黑漆漆的禁闭室。

每天两个干馒头和冷水吊着命,一周之后,濒死之际李玄终于被带了出去。

当然不是因为发了善心,是因为县教育局要做年末工作总结,安排了电视台的人,来采访这个竞赛满分的学生。

然而等到采访结束后,记者一走,李玄又被关了回去。

“十九,你觉得我们会死在这里吗?”赵绩哲看着他又被关进来,那扇门缓缓关上,绝望地问他,“我去认错吧,我去和院长认错……”

“不行!”李玄一把拉住他,“你疯了!”

“那要怎么办!我不想死!”

黑暗中,他们久久地对峙着,良久他听见李玄说:“我们跑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跑,赵绩哲不知道怎么跑。

他们出得了禁闭室吗?那么多人盯着,跑得出孤儿院吗?要跑去哪里呢?

“后天他们还会放我出去一次。”李玄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我要作为学生代表去县教育局领奖……后天,后天我们就走……”

后天一早,李玄果然又被放出去了。原本应该中午前就会结束的颁奖仪式,到了下午,他依然没有回来,隔着墙壁,他听见几个阿姨说,得快点去找人……

赵绩哲很害怕,他想十九不会是丢下他了吧……又冷又饿,他在惊慌害怕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被喧哗声吵醒了。

“起火了!起火了!快救火啊!”

他惊慌地扑到门边,透过那个小小的递饭的窗户,他看见对面办公室的方向,有雄雄的火光燃起。

就在这种救火的吵闹和女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门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铁丝摩擦的声音。

紧接着门被拉开了,李玄站在门外,镇定异常:“走。”

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慌张的脚步声充斥着小小的孤儿院,远处依稀有消防车的警笛声。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跑过后院,赵绩哲才发现火势最大的地方,是院长居住的那间房,火就是从那里烧起来,再燃到旁边办公区去的。

而在那群组织救火的孤儿院工作人员里,一眼看过去,并没有院长。

“你放的火?”他牙齿颤抖着问李玄。

野草丛生的操场上,火光映照着李玄的侧脸,他单薄的黑色外套,被风吹得上下飞舞,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完全不像个十岁多的孩子,冷漠看着火舌舔舐过墙壁:“他该死……”

赵绩哲脑子轰地一下,下一秒他冲进了火里。

“我不想他死吗?!我恨不得剥掉他的皮!”赵绩哲激动间,袖子滑落下去,露出手臂上蜿蜒的伤疤,“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让十九那么小,就背上杀人的罪名……”

他运气还好,冲进火里就找到了倒在门边已经被烟熏得昏迷不醒,全身上下被烧得没一块好肉的院长。因为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赵绩哲的手臂被烧伤了。

刚刚把人弄到走廊上,李玄也披着一床打湿的被子冲了进来,恶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不待赵绩哲反应,把他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