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 第120章

作者:蒋蟾 标签: 近代现代

直到推开化妆间的门,迎面撞上了传说中《死局》原定的那位男二号,内心的谜团彻底解开。

“早,魏老师。”角色失而复得,男演员心情看起来不错,主动跟他攀谈起来:“听说你前几天出了点意外,怎么搞的,严不严重?”

这个圈子一向纸包不住火,面对男演员心照不宣地“慰问”,魏之宁只对他笑笑,态度礼貌又疏离:“小伤,不严重,谢谢关心。”

俩人只在剧本围读时有过几次简单的沟通,私下并不熟悉,对方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身,自觉腾出化妆间。

“导演叫我,先走了,魏老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严飞的剧组一向规律严格到苛刻,主演的通告排得又满,魏之宁一上午没空看手机,终于等到午间放饭的时候,抽空从小邓那里拿回手机,给白礼生发了条斟词酌句的微信消息。

——于帆的男二被换了,你知道吗?

虽然直觉这事跟对方有关,但时至今日,他又不敢太过于自信。

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音,也在魏之宁的意料之中,不管白礼生是没有及时看到消息还是看到了刻意不回复,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他盯着屏幕失神地看了会儿,而后长长吁出一口气,起身去了休息室。

因为下午的戏份要换场景,离正式开拍还有些时间,他想先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刚一躺下,脑子里就被各种繁杂的思绪充斥进来,半梦半醒间,魏之宁突然听到外面掀起一阵不小的喧哗,他缩在躺椅里,像是短暂封闭了五识,热闹好像离自己很远,恍惚是在做梦。

约莫又过了几分钟,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小邓压低声音试探性地朝里面喊了一声:“魏哥?”

魏之宁眼皮沉重,意识沉甸甸,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气力,并不想回应他,迷迷糊糊中只听见门又轻声关上,困意姗姗来迟,他把盖在身上的毯子拉了拉,蜷成一团沉沉睡去。

然后真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回到了童年时代,跟着魏胜男住在城中村棚户区,家门口那条泥泞小路常年脏乱差,遇上阴雨天气便更加恶劣。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远处昏黄的路灯打在地面上照出一洼寥落的光斑,周遭街坊邻居发出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热锅冷油滋啦着,被搓麻将的响动盖过,夫妻吵架跟孩童的哭闹此起彼伏,远处骤然炸开一道激昂的犬吠,把梦中的魏之宁吓得一个激灵,双手抓起书包带子拔腿就跑。

踩过水坑跳上台阶,风声在耳边呼啸,漂浮着细小灰尘的楼梯道狭窄逼仄,掉漆的铁门吱呀作响,他一口气爬上五楼,停在家门口,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门很快就开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魏胜男的前男友,他举着扫把面目狰狞,嘴里还在疯疯癫癫地咒骂:“白养你个小王八蛋,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他妈怎么不死外边儿?”

魏之宁一惊,下意识掉头就要逃,却没注意,脚下一个打滑后踩空,整个人遽然下坠。

睡梦中惊醒,他半边身子已经倒在了躺椅外,却撞进温暖且有力的臂弯里。

额头砸在结实的胸肌上,晕晕乎乎地抬起头,心跳慢了半拍,对上白礼生沉静又克制的眼眸。

说不惊讶是假,意识回炉前,魏之宁甚至忘了此时此刻自己在什么地方,而他的腰正以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卡在躺椅和白礼生之间,又酸又麻,但却不想立刻从对方怀里退出来。

噩梦的余韵尚在脑中徘徊,剧烈心跳砰砰砰地仍在持续,说不准是被吓的还是其他原因,让他更加贪恋这份来之不易的温存。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半分多钟,白礼生掐着纤瘦的腰把人按回躺椅上,魏之宁依依不舍,却也不敢反抗,刚睡醒的嗓音沙哑中带着点糯糯的鼻音:“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礼生垂眸看着他:“你睡着的时候。”

“那你怎么不叫我?”

“叫你干什么,睡得好好的。”

他这话让魏之宁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俩人热恋时那种柔情蜜意的感觉,不过很快就被打回了冰冷的现实世界。

白礼生松开手站起身,看他的眼神好像又恢复了淡漠疏离,与温柔二字相去甚远,“你睡吧,我先出去了。”

魏之宁顿时急了,蹭得一下坐起身,谁知动作幅度太大,又拉扯到后背的伤处,吃痛地轻呼一声:“嘶……”

果然惹得白礼生眉峰微微拧起,又弯下腰按住他的肩膀:“伤还没好就别乱动。”

魏之宁忍痛反手抓过他的胳膊,耍赖似地紧紧抱住不放:“那你留下来陪我。”

白礼生身体一僵,木着脸发出灵魂拷问:“你就是这么追人的?”

“……”魏之宁被噎得说不出话,慢慢松开手,不无委屈地哼哼唧唧:“……你现在好凶。”

白礼生抽回胳膊,淡淡道:“我今天不走。”

魏之宁一下子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仰起头懵懂地看着他:“啊?”

白礼生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你接着睡吧,我先去找严导。”

魏之宁哪里还有心思睡觉,掀开毯子起身下地:“我跟你一起去。”

白礼生几分无语地看他一眼:“你凑什么热闹?”

魏之宁动作一顿,更懵了:“不是要去跟严导道歉?”

白礼生索性一次性把话说全了,省得他又犯迷糊:“是要道歉,还有别的事,你不方便在场。”

魏之宁垮下脸,敛目垂眸,小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嘀咕什么?”

“没什么。”

白礼生离开没多久,魏之宁躺回椅子上状似痴呆地望着天花板,彻底没了睡意。那天在医院拉下脸皮把话说尽,可对方的态度依旧模棱两可,对他也是忽冷忽热,今天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片场探班,像是给他注入了崭新的力量。

这样想着,连日来的萎靡顷刻间一扫殆尽,荒野上开出花,白礼生是暖阳也是甘霖,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养分。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对方重新拿下。

这股短暂的兴奋持续到了严导指着男女主演说待会儿这里加一段吻戏后,勇气落地成盒,啪,没了。

这事要说也不能怪人家严导,因为他背部受伤的缘故,暂时拍不了动作幅度大的戏,只能先把男女主的对手戏提到前面。

这样安排也是充分考虑到他跟叶珍不算陌生,在《生长痛》里连床戏都拍了,眼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演员拍亲热戏通常都要提前清场,只留下必要的工作人员,但过来探班的白礼生身份不一样,又跟严导同进同出,谁敢清他的场。

补妆的时候,执行导演还在眉飞色舞地调侃:“叶老师跟魏老师第二次合作,应该很熟练了吧。”

叶珍掩嘴笑,魏之宁则心惊胆战地瞟了一眼监视器后立在严导旁边的白礼生,紧张地手心直冒汗。

救命,快别说了。

正式开拍的时候,果然一上来就NG,剧情安排徐利宝作为主动方要先一步进攻,揽住女演员的腰把人带到自己面前,从情感上的第一层突破做引子,暗喻后期他在面临生死抉择时做出的蜕变。

魏之宁搂是搂了,用的却是绅士手,俩人如同舞会上被临时安排合作一支舞的陌生男女,把互不相识且相敬如宾演绎得淋漓尽致。叶珍经验老道,马上觉察不对,主动补救,反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腰上贴了贴,可这样一来,就从男方主动换成了女方主动,味儿也变了。

“卡。”

监视器后面,严导眉头紧皱,说话也毫不留情:“拍之前我怎么给你俩讲的戏,是没听懂还是怎么着?”

连累叶珍也被骂,魏之宁负罪感更重。

“如果这种程度都能让你分心,”严导看向魏之宁,一针见血,话里有话:“那我可以只留摄影组的人员,让其他人都出去。”

旁人听不懂,魏之宁一下子就懂了,不仅羞臊,更加惭愧。

白礼生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压根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第一反应是,自己糟糕的表现会不会让对方失望。

“不用。”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他掐着手心定了定神,对严导说:“抱歉,刚刚是我状态不对,再来一条吧。”

第164章 体验不怎么好

那次搜查后,死里逃生的夜莺就在小裁缝徐利宝家住了下来,村庄很小,小到从村头到村尾挨家挨户都知根知底,这样的弹丸之地贸然出现一个外人,不出半天,全村都能知道。

所以他不敢让夜莺抛头露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久了,夜莺竟渐渐为徐利宝对自己的悉心照料所打动。

她看出来他胆小怯懦贪生怕死的外表下,其实是个机智又勇敢的男人,而徐利宝在遇到夜莺之前,也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她这样的女人,上过学,受过先进思想的洗礼,有知识有抱负有信念,她跟他描述那个没有剥削和压迫,由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共同创造的理想世界,是徐利宝做梦都不敢想的。

夜莺的出现就像一盏明灯,照出了徐利宝死气沉沉的前半生,也照亮了后半生去时的路。

乱世里生出的情愫,给这对男女赋上了亡命鸳鸯的基调。

这种情况下两人的互动,要大胆又含蓄,疯狂且克制,其实跟《生长痛》里他俩所饰演的那对禁忌之恋,有种别样的相似度。

徐利宝端着盛满水的木盆顶开布帘躬身进了里屋,微微闪动的烛光下,夜莺穿着徐利宝连夜缝制出来的靛蓝色粗布旗袍,正低头伏案研究地图。

她本是潜伏在军统内部的一支中共特工小组的党支部书记,身份败露后,同伴为了保护她相继牺牲,明天就是最后期限,如果再不把消息传出去,将会有更多的同志身份被迫暴露,甚至,中共在华北战场布下的秘密情报系统也将遭遇灭顶之灾。

徐利宝放下脚盆,走到夜莺身边,搓着手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轻声对她说:“先洗脚罢,夜里寒气下来了,泡泡脚暖和。”

夜莺右手捻着书页一角,没抬头地应道:“好,你先放那儿,我待会儿就洗。”

“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我刚烧好的热水,再等等就凉了。”

抛开党员与老百姓的这层身份,他俩如今的互动,俨然已经像对可以以假乱真的夫妻。

中景切换到近景,夜莺仰起头,俩人一坐一立,对视片刻,镜头忽而推进给了特写,俩人眼睛里都流动着不可言说的微妙情愫。

“好,我现在就洗。”夜莺冲他温柔地笑了笑,徐利宝瞳孔颤动,错开了视线。

夜莺从椅子上站起身,哪成想维持一个姿势坐了足足快两个时辰,腿脚发麻,身体不受控制地一个趔趄朝后歪去。

“小心。”徐利宝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她的腰,俩人一下子挨得很近,夜莺的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待站稳之后,又触电般的,瞬间弹开了。

夜莺脸颊微微泛起红晕,错开视线不敢看徐利宝,低下头的一瞬,目光重新落到面前的书册上,突然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也就意味着要跟徐利宝分别,甚至很有可能会是天人永隔,哀恸从眼底划过,她复又抬头,却吃惊地发现,徐利宝看自己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你要去的地方,我还晓得一条更为安全隐秘的路,明日一早,我与你同行。”决绝又坚定的语气,让夜莺更加震惊。

她马上摇头:“这次行动极为凶险,我不能违反纪律。”

徐利宝眼神一凛,咄咄逼人:“你不信我?”

夜莺迟疑一下,说:“我信你,但这是我的使命,我怎能让你陪着我以身犯险?”

“说什么以身犯险,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命?”

这话说得就有些暧昧了,夜莺怔然,片刻后,她苦笑一下:“傻。”她缓缓说着,伸手抚上面前人的脸颊:“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利宝,你看看我,这身旗袍真美,我从来没有穿过这样好看的衣裳。”

徐利宝浑身一震,半晌,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抓起夜莺的手腕,拦腰把人搂进怀里。

两人拥抱良久,然后分开,夜莺踮起脚,主动在徐利宝唇边落下清浅的一吻。

呼吸颤动着,往回退的半路上,后脑勺被扣住,徐利宝俯下身侧头回吻,放在女人纤细腰身上的手臂慢慢收紧,镜头拉远,对准桌子上无风兀自颤动的烛火,景深加大,男女主拥抱在一起亲吻交缠的身形。慢慢虚化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卡。”

导演一声令下,男女主演迅速分开,叶珍惯性第一时间去看搭档的表情,却发现魏之宁早已转头把目光递向主摄像机后方的某个位置。

那里站着严导,执行导演,以及摄影指导,三个人脸上露出不同程度的认可,旁边却不见了白礼生的身影。

魏之宁心口一跳,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邓跑上前抽出纸巾递过来,几年下来,他这个助理干得也越发得心应手,细心地留意到了自家老板额头渗出的虚汗。

叶珍见他拿纸巾擦汗,忙问:“是我刚碰到你背上的伤了?”

魏之宁摇头:“没有,是我紧张了。”

“紧张?”叶珍一愣,旋即大方地戏谑道:“开玩笑吧,这段戏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