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 第31章

魏之宁这边刚坐上车，还没开出三公里路，白礼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迟疑了几秒才接，隔着电流，从对方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叹息和无奈：“你已经走了？”

车子在坑洼不平的泥巴地上颠了一下，魏之宁的心在胸腔里跟着起伏一个来回，含糊地回了一个单字：“昂……”

“几点的飞机？”

似曾相识的对话，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明天上午……九点多。”

那边顿了顿，问他：“你最近没有其他行程，回B市做什么？”

魏之宁在电话这头沉默了。

其实要找借口很容易，白礼生说不定也真的会信，可魏之宁突然就不想了。

与其用无数个谎言去堆砌彼此间岌岌可危的信任，不如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全由对方去揣测分析，说白了，他还是在逃避，哪怕最后事到临头，隐瞒不说也比主动欺骗要好得多。

他想给自己留后路。

这在不久之前，或者说是在认识白礼生这个人之前，他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不想说就算了。”白礼生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话头一转，叮嘱他：“我晚上有点事，回酒店很晚了，你早点睡吧。”

“哦。”魏之宁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前半句晚上有点事上面，压根没品出白礼生这话说得是多么诡异，就好像外出应酬的丈夫叮嘱太太在家锁好门窗安心睡觉一样。

电话是魏之宁先挂的，渐渐黑了屏的手机被攥在手心，怅然若失的情绪却一寸寸爬上心头，车内密不透风的空间突然让他感觉有些透不过气。他把车窗降下，燥热的夏风顺着窗户缝卷进来，却搅扰得人心更加躁郁烦闷。

嗡——

一条微信消息进来，魏之宁垂下脑袋点进去查看。

白老师：有事找我，不要见外。

这句话既不是很肉麻，也没有过分暧昧，拿它当做是两个普通朋友间的对话，完全恰如其分。

可就是这句话，让魏之宁悬之又悬的那颗心终于找到了妥帖安置的去处，连带着窗外蹭进来的不够称心如意的热风也挟着丝丝缕缕的凉意，轻柔拂面。

B市的温度比走的时候高了有十多度，落地后明显感觉到一股热风从腿根处往上蔓延 ，耀眼的阳光穿透廊桥的玻璃倾泻在肩头，暖意盎然。

傅祯元跟在魏之宁后面掏出手机问他：“老板，一会儿打车走？”

魏之宁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车还停在机场？”

傅祯元一拍大腿：“卧槽！还真是！”

两个人在一望无际的停车场兜了半个多小时圈子，才终于找到快被灰尘掩埋的车子，傅祯元捏着鼻子唉声叹气，被魏之宁一个眼神提溜进驾驶座检查电量，启动预热。

魏之宁走到后备箱放行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

他拿起来一看，是赵奚瑶打来的。

魏之宁皱了皱眉，这个女人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过分积极的态度，让向来防备心极重的他开始有些抵触。

“宁宁，你刚下飞机？”

魏之宁眸色暗了暗，嗯了一声等待对方的下文。

“是这样的。”赵奚瑶声音急切又雀跃：“陈老的助手刚给我来电话，说陈老明天临时有事，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为了避开傅祯元的耳朵，魏之宁踱步走到偏僻的一处角落，声音浸着一股寒意：“他这么着急？想今晚就见面？”

“我也觉得是借口，不过你人都已经回来了，早一天晚一天的，对我们没什么损失呀。”赵奚瑶循循善诱。

是没什么损失。

魏之宁想，但陈德林想要见他的态度突然这么强烈，莫非是得到了什么有关于自己的消息，让对方迫切想要见上一面得以验证？

“今晚几点，什么地方？”

赵奚瑶听了这话，声音裹着松了一口气的欣喜：“七点，还是老地方，用不用我过去接你？”

“不用，我有助理。”魏之宁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的热情，“赵姐帮我这么大的忙，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好再麻烦你。”

赵奚瑶人精似的，一下子就听出他语气里骤然转变的淡漠和疏离，跟着笑了笑说：“行，那我也省事了，等你电话。对了，陈德林心机很深，你提防着点。”

魏之宁先让傅祯元送他回了趟家，下午两三点，小姑娘还没放学，就周婶一个人在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还吓了一跳。

“魏先生？不是说好下周才回来吗，怎么突然提前了？”

魏之宁拎着行李箱进了屋，在玄关处弯腰换鞋：“有点事，田田还没放学吧？”

“她下午四点半放学，到家都是五点多钟。”周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换好鞋，期期艾艾地说：“正好魏先生你回来了，我这有点事找你商量。”

魏之宁直起身，观察着她的脸色：“什么事，您说。”

周婶看他还站在门口，在围裙擦了下手说：“要不你先进来，我给你倒杯水去。”

魏之宁点点头，周婶扭头去厨房忙活，他拉着箱子进屋，走到客厅沙发前坐下，不多时周婶端了杯水出来，稳稳当当地放在茶几上。

魏之宁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下说吧，别拘着。”

“哎。”周婶侧身坐下，身子朝魏之宁这边偏，看着对方端起水喝了一口，踌躇片刻，方才说道：“我有个不成器的儿子，高中没毕业就不肯上了，去社会上混了几年，现在想出去找份正经工作，可好的地方人家都不要他，我又不想让他去什么厂里流水线上倒夜班。”

魏之宁听明白她的意思，开口道：“周婶是想让我帮他找份工作？”

周婶顿时欣喜溢于言表，膝盖并拢倾身过来，急切道：“对，魏先生你人脉广，看能不能帮他找个活。”

魏之宁顿了下，笑着说：“周婶，不瞒你说，我也是高中肄业，大学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现在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你家孩子成年了吧，现在成年人找工作真不难，实在不行，买辆电瓶车，送送外卖快递什么的，一个月少说也有万把块，哪就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不成不成。”周婶面色凝重地摆摆手：“太危险，你说万一遇到车祸什么的，不是要我的命吗？其实吧，”她搓了搓手，犹犹豫豫道：“我是想让他跟着你，魏先生你现在大小是个明星，身边得有个帮手什么的吧。我家那小子人特别聪明又机灵，还是自己人，你看看，要不考虑考虑？”

魏之宁笑不出来了，在周婶期盼的眼神下，叹了口气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助理了。而且我一个刚出道的小明星，身边不好带着两个人。”

周婶脸上挂着的笑咣当一下掉在地上，表情瞬间变得失落又难过，揪着围裙边，嘴上嗫喏一句：“好，我知道了，确实也挺麻烦你的，对不起啊魏先生。”

她说完站起身，挪着步子往厨房走。

“周婶。”魏之宁在身后叫住她。

“你把你儿子联系方式给我吧，我回头帮他找份别的工作，保证让你俩都满意，你看行不？”

陈德林约的见面时间是7点，从魏之宁住的地方打车过去要一百多块钱，提前出发的话可以错过晚高峰的大流量，坐地铁只要几块钱就搞定。

他冲了个澡，擦着头发从琳琅面目的衣柜角落拎出一套纯运动休闲风的衣服，不到一百块钱的淘宝货，跟两件Burberry的驼色风衣挂在一起，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别。

在L市待了一个多月，他头发长长了不少，浅褐色的细软发丝被吹风机吹得蓬松无比，刘海有几缕蹭下来挡住了视线，他对着镜子用手梳了梳，把鬓角处稍长的发梢别在耳后，露出白皙小巧的耳朵尖，再往后就是圆滚滚的后脑勺，沿着脖颈线一路往下，莹白的皮肤包裹着秀颀纤细的骨骼，隔着衣料都能看到那尤为明显的蝴蝶骨。

他对着镜子演练微笑，精雕玉琢的鹅蛋脸上印出两道清浅的笑涡，眼神澄澈天真，带着未谙世事的孩子气。

换好衣服魏之宁推开卧室门走出去，周婶坐在餐桌旁择菜，听到动静抬头跟他打招呼，却在看到一身朝气蓬勃打扮的魏之宁后微微一愣：“魏先生，你这是……？”

“怎么，不认识我了？”魏之宁戏谑一句，走到玄关处换鞋。

周婶笑了：“哪儿呀，少见你这样打扮，像个学生样儿。”看他换好鞋准备出门，周婶又问：“晚上不在家吃饭？”

“不了，有点事，可能回来得晚，你先别跟田田说我回来了，省得她找借口不睡觉。”

周婶点头应下。

连着一周的大晴天，片场附近的一处小池塘都恍惚蒸发掉了过半的水，L市紫外线极强，林千千晒了几日叫苦不迭，让助理成箱地往剧组搬防晒喷雾，一天用掉好几瓶跟刷墙面漆似的。

捱到傍晚日头西落，天边晚霞将大地照出一片绚烂的绛红色，工作人员推着摄像机在滑轨上移动，镜头对着的位置是白礼生跟林千千饰演的男女主在夕阳下漫步。

刘导坐在监视器后头跟旁边的赵泽宇窃窃私语：“你觉不觉得，这俩人站到一起演情侣，却给人一种各美各的，谁都不碍着谁的感觉。”

赵泽宇抱臂直视屏幕里头的人影，面无表情道：“你直说他俩没有西皮感不就得了。”

刘导直起身半开玩笑说：“演员是你选的，我哪敢说话？”

赵泽宇木着脸：“这女主可不是我选的。”

刘导：“。”

不远处演员们也开始停下来休息，待在一旁随时待命的大周快步走到白礼生跟前，把手机递给他：“老板，林哥刚打电话找你。”

白礼生拿过来，就着几分钟前的来电记录播了回去。

电话接通就听林睿毫不废话道：“我查了，陈德林这些天确实一直逗留在B市。不过他老丈人家本就是B市地头上根深蒂固的高门大户，他一个上门女婿，又是在这里发迹的，回来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没可能。”

“查查他今明两天的行程。”

“已经查了，今天上午在他老丈人家，午饭也是在那儿吃的，晚上约了人在北城区一家会员制茶馆见面，明天暂时还不清楚。”

“知道了。”白礼生沉吟片刻，接着说：“辛苦你再派点人，去那家茶馆附近蹲守，过了今晚十二点他不出来，你们进去找人。”

林睿诧异：“找谁？”

“跟他见面的那个年轻人。”

第39章 亲生父亲要收他当干儿子

魏之宁巴掌大的脸藏在黑色口罩下面，连帽运动衫的帽子被他戴在头上，静静地立在地铁门的一侧，低头刷着手机。

饶是全副武装，那分外优越的身形跟露出来的上半张脸，仍旧惹眼得很。

斜对面的位置上两个女孩子不住地扭头看他，肩膀贴在一起窃窃私语，就在两人埋头小声讨论之即，魏之宁偏头扫了她们一眼，不动声色地直起身，抬脚去了隔壁车厢。

广播提示到站，魏之宁把手机锁屏揣进口袋，等待地铁停稳开门后，迈开脚步朝外走。

方才那两个小姑娘紧跟着也跑了出来，追着他的背影举着手机飞快地又拍了几张照片。

“是他吧？”小姑娘A满是兴奋。

“我看着像，发超话问问吧。”小姑娘B雷厉风行地登入微博界面。

“妈呀，偶遇正主这种好事居然也能让我撞上！”小姑娘A拂着心口，一脸要晕厥过去的表情。

魏之宁出了地铁口，迎面就是几栋耸入云间的摩天大厦，这里本就属于B市的一块中心地带，寸土寸金的闹市区。他跟着导航穿过天桥，又走过一条绿郁葱葱的林荫道，拐了个弯，视野内出现一栋三层小洋楼，外墙刷着蒂芙尼蓝，门厅做成了古罗马的拱门样式，两侧爬着葱郁的爬山虎，四四方方的青石板铺成的羊肠小路一直通到马路边，单从这装修风格来看，中不中洋不洋，压根不像个正经喝茶的地方。

他穿过马路，发现右手边是一排水泥院墙砌开的一处偌大的露天停车场，门卫亭上挂着标语，正是这家茶馆的顾客泊车处。一辆红色迈凯伦突然从道路另一侧拐进来，擦着魏之宁的衣摆从他眼前开过去，美女司机在两米外堪堪刹了车，摘下墨镜从驾驶座上回头看他，施施然地抛了个媚眼：“不好意思呀小帅哥，吓到你了。”

魏之宁朝她笑了笑：“没事。”

红色迈凯伦远远开走，副驾驶上戴着鸭舌帽跟墨镜的林睿脸色黑如锅底：“……你刚才差点就撞到他了。”

美女司机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道：“我当然知道。谁叫你非让我开这车，一只轮胎都够我挣小半辈子的，逼是装了，可我心理压力多大你知道吗？他妈的一激动，刹车踩成油门了！”

林睿：“……”

魏之宁穿过门庭，迎面迎上来一位俊俏门童，欠了欠身，对他礼貌微笑道：“先生，麻烦请出示你的会员卡。”

魏之宁遵照赵奚瑶交待的话，对他道：“一位姓陈的先生约我在这里见面。”

“好的。”门童微微颔首，恭敬地侧身为他推开门，“先生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