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驯 第75章

作者:蒋蟾 标签: 近代现代

话都说到这儿了,显然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了。

魏之宁不想再继续跟她多聊,其他的先不论,单说录音中李裴然斩钉截铁的话,对他的冲击多少还是有的。

他签进尚狄的日子,到如今满打满算也才八个月。半年多的时间从指尖淌过,他却仍对初次去尚狄签合同的那天发生的每件事都记忆犹新。

经纪人李裴然跟他谈话时每一个表情动作的变化,扬起的嘴角跟半弯的眉眼,都透着不加掩饰的欣赏跟认可,半分都做不得假。

他当时真的就以为,自己的星途从此便走上了正规,进了一家好公司,有了一个负责任的经纪人,不会继续被坑被骗被雪藏。

他只要付出努力,总有一天会收获回报。

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好在所有不尽人意的事件里,唯有白礼生的出现,是从天而降的意外惊喜。

赵奚瑶虽听出他意兴阑珊的意味,却还是一句话叫住了他。

“宁宁,我这儿还有件事,你可能也会感兴趣。”

魏之宁把手机换了一边耳朵接听,身体朝后疲惫地倒向沙发靠背,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边揉眉心边问:“什么事?”

赵奚瑶那边像是突然贴近了话筒,连说话的气音都异常清晰地传了过来:“我也是听人说的,陈德林的儿子在国外出了事,被人一枪打中了脑袋,现在都生死未卜。”

魏之宁的思维一瞬间凝滞,一下子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倏然直起身体问:“谁的儿子?”

“陈德林跟他老婆生的儿子呀。”

魏之宁定了定神,“什么时候的事?”

“得有两三个月了吧,陈德林当天夜里就坐专机过去了,现在人还在国外呢。”

魏之宁豁然开朗,怪不得,怪不得那次饭局后陈德林就销声匿迹,也怪不得他在《子夜黎明》的角色并未收到任何阻扰。

原来是正妻的儿子出了事,让他无暇再顾及其他。

“据说已经判了脑死亡,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赵奚瑶又补充道:“这人能不能活,就看他们一家子的造化了。”

第103章 暗涌

接到林睿电话的时候,白礼生刚刚结束了一场烦冗且枯燥的杂志专访,李裴然抱臂在侧全程监督,一双鹰眼如炬,脸绷得比数九寒天的冰碴子还冷。

大周拿着自家老板震动中的手机过来,正撞上李裴然在跟白礼生谈话,语气带着十二分的严肃。

“那个剧你不想接也行,但番茄台的音乐综艺必须去。”

她的语调铿锵有力,讲出的话掷地有声:“你都大半年没正经舞台了,别说粉丝翘首以盼,那几个酷爱讽刺你靠脸卖歌的名嘴辣评们,最近都开始带节奏说张斐斐之流是华语乐坛顶梁柱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白礼生不置可否,声音平淡道:“张斐斐出道十多年,我从小也是听他的歌长大的,别人说的也不夸张。”

“那正好。”李裴然顺理成章道:“张斐斐拿了这节目上一季的冠军,目前新一季网络票选最期待嘉宾,你的票数断层第一,难道不想借此机会跟前辈同台对垒吗?”

白礼生目光落在走过来的大周身上,伸手接过手机,对依旧喋喋不休的李裴然说:“我先去接个电话。”

李裴然冲他转身而去的背影抬高分贝喊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已经在跟节目组的人沟通了。”

白礼生顿住脚步,回头问她:“那宝贝计划呢?”

“哦,是我说漏了。”李裴然迎着他的目光道:“怪只怪这个节目中间出了点事,时间战线拉得太长,公司层面考虑到你年底事情太多,做不到全盘兼顾,决定适当取舍,我已经在跟那边谈解约退出的事了。”

一口气说完这话,李裴然心里其实也是没底的。

她知道单靠她一个人的面子跟嘴皮子,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白礼生,所以才搬出公司高层的意见,希望可以稍稍绊住白礼生逆反的念头。

结果白礼生只是冷淡地丢给她一个眼神,然后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转身接起电话往远处走去。

李裴然目光跟随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眉头紧紧蹙起。

“还以为是我电话打的不是时候。”那边的林睿等了许久,电话才被接起来,他戏谑了一句,还煞有介事地放低了声音:“那谁没在你旁边吧?”

白礼生仿佛隔空看到了他挤眉弄眼的模样,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开门见山说正事,林睿声音重新正经起来:“我这边接到一个消息,陈德林他儿子死了。”

两边都各自顿了约莫一两秒,林睿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说:“啊,我说的是陈德林跟他老婆生的那个儿子,陈长山。几个月前他跟生意伙伴在约翰内斯堡的一处狩猎场打猎时,被流弹击中头部,当天下午送到医院,人就已经快不行了。陈德林当晚就飞了过去,这几个月也一直守在病床前陪护,今天早上最新消息,那边医生已经宣布了脑死亡,救不回来了。”

饶是一向稳如泰山的白礼生,此刻也有些震惊:“真的?”

“千真万确,陈德林这下子天都塌了,高家的一门儿孙里面,唯有他儿子最讨老太爷欢心,他也算父凭子贵,靠着高家女婿的身份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可如今儿子没了,他的靠山也就没了。”

白礼生眸色晦暗,简明扼要道:“高家不会再保他了。”

“没错,高家这回是真伤了元气了,这事震荡的不止娱乐圈,陈长山这趟去约翰内斯堡的目的是要跟当地政府谈合作,准备建一座当地最大的商贸城,引中国商户入驻。这么一个肥差,背后多少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在觊觎,高家能拿下来,这里面不知走了多少层关系。现下出了事,到手的鸭子恐怕也要飞了。”林睿兀自唏嘘感慨:“也实在是天意弄人,这高家蒙祖上荫庇,曾经再大的辉煌如今也没落了,到了这一代,中用的居然只剩下一个外姓子孙,也难怪会被四九城里的那几个家族排挤在外。”

林睿也是个隐形话痨,嘚啵嘚啵说起来就没完。

白礼生只捡重点的问:“陈德林回国了吗?”

“我估摸着就这两天了吧。”

白礼生漠然地嗯了一声。

林睿提醒道:“我建议再等等,现在动他,有点操之过急了,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我知道。”

林睿嘿嘿一笑:“你一向稳重,我这不是怕你感情用事吗?”

“不会。”

林睿在那边啧啧两声,“这话我怎么那么不信呢,是谁气得我们白导一连半个月都不准剧组所有人提他儿子大名啊?真是翅膀硬了。”

“……”

“最后那句你爸说的,我原话复述而已。”

结束了跟林睿的通话,白礼生原路返回摄影棚,记者跟李裴然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几名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在收拾器材,大周跟小石还有袁瑞三个人站在场地边缘等他。

大周一如既往的有眼力见,不等白礼生开口问,就先把话回答了:“然姐刚走,说在公司约了人见面,让老板你这边弄完也赶紧过去,有事等着你。”

李裴然向来雷厉风行,白礼生猜到极有可能就是那个音乐综艺的事,这招先斩后奏又是跟上次一样的行事风格。

白礼生心里藏着不悦,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B市的秋天很短,短到你根本感觉不到它到底来没来过,满大街穿羽绒服大棉袄的人就已经踩着街边环卫工来不及清扫的落叶,缩起脖子打你面前走过,衣带风卷起一股干燥凛冽的寒冷气味,顺着鼻孔窜进脑门,冬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却又声势浩大地来了。

魏之宁从K市回到B市的那天,赶上一个气温骤降的日子,二十多度的温差让他从走出机舱门的那一刻,仿佛陡然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冷库。

怪只怪K市的气温过于温婉宜人,让待久了的魏之宁都有些不适应B市这从不懂得拐弯抹角的凛凛北风。

等行李的时候,魏之宁注意到隔壁转盘前似乎站着一位熟人,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要不要打招呼,对方身旁的助理拍了拍自家老板的肩膀,往魏之宁这边指了指,那人转过身。

“魏老师,好巧。”

隔着一个行李转盘,舒沅彬彬有礼地朝魏之宁露出客套的笑容。

魏之宁回了个同样礼貌的微笑:“舒老师好。”

几米开外站着几名跟机的粉丝,将这俩人意外的互动看在眼里,纷纷惊讶地交头接耳起来。

往机场外走的时候,有粉丝追上来往魏之宁手里递捧花跟信,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注意到对方穿得比较单薄,又加了句嘱咐:“天气冷了,注意保暖。”

粉丝激动地做西子捧心状,鼓起勇气问了句:“宁宁,你跟舒沅是怎么认识的呀?”

魏之宁冲她莞尔一笑,卖了个关子:“你猜。”

粉丝眼中闪烁着微妙且异样的光,大胆试探:“是通过白老师认识的吗?”

放在以前,跟白礼生相关的话题,他理应在公共场合避嫌不提,可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没必要非得去顺着谁谁谁的心意做事。

他看着粉丝期盼的眼神,露出一个三分腼腆七分羞涩的笑,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回答:“对。”

第104章 “你不配。”

魏之宁没料到陈德林的电话会来得如此迅速,明明爱子新丧,头七都还未过,正常人哪里有心思去念旁的事。

这么想的他偏偏就忘了,坏事做出一箩筐的负心汉兼人渣陈德林,压根就不算是个正常人。

手机来电提示闪烁出一个来自B市的陌生号码时,魏之宁正走在去往隔壁小区看望魏央的路上,他稍稍犹豫了几秒钟,才把电话接起来。

对面的声音刺耳且粗砺,像是在旧风箱里敲破锣,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中气十足。

甫一上来,就喊了个叫魏之宁鸡皮疙瘩掉一地的称呼:“宁宁,有些日子没联系你了……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对方磕磕绊绊说完这话的时候,马路中央正好慢悠悠地驶过来一辆公交车,在绿灯倒计时的最后一秒钟停下来,车身贴着巨幅广告,代言人分外熟悉的精致眉眼就这样跟立在路边的魏之宁打了个照面。

人行横道紧接着亮起绿灯,急匆匆赶路的人们擦肩而过,魏之宁回过神,抬脚往马路对面走,开口对电话里的人说:“不好意思,你哪位?”

那边呼吸声明显一滞,顿了顿,才又颤巍巍道:“……宁宁,好孩子,是爸爸错了……”

魏之宁说不上来这一瞬间是什么感觉,面对久违的这份不能称得上是父爱的悔恨歉意,却并没有带给他太多的情绪波动,心脏在胸腔内也就只超过正常频率跟力道地多余震颤了几下,很快就又趋于平静。

反倒是记忆里陈德林面目可憎的那张脸在脑海中慢慢浮现后,随之而来的生理反应,逼得他不得不弯下腰按住了翻江倒海的胃。

他佝偻的身形引来路人好奇的回头张望,好在出门前提前戴了帽子口罩,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许久没听到回应,陈德林迟疑着又喊了一声:“宁宁?”

魏之宁的胃跟条件反射似的,又是一阵要命的翻腾,他极力忍住想吐的感觉,冷冷地制止了对方的呼唤:“别喊了。”

陈德林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虚弱的叹息,声音沙哑道:“对不起,是爸爸糊涂了,爸爸一直以为你早在你母亲去世的那天,就夭折了……谢天谢地,你居然还活着,而且都长这么大了……”

对方好像真的特别伤心愧疚,以至于都哽咽到声音都断断续续,可那些话落在魏之宁耳朵里,早已无法激起任何波澜,他听着陈德林好似痛心疾首的说辞,表情自始至终都挂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陈德林自说自话了好半天,最后才用浑浊沙哑的嗓音滚出一句试探性的话:“……宁宁,你这几天在B市吗?爸爸能见见你吗?”

已经穿过马路走上人行道的魏之宁渐渐放慢了脚步,他需要腾出注意力,去应对他这位无耻且冷血的生身父亲。

事实上,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脑海中做过预设,如果对方提出见面的要求,他该怎么回答。

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可拒绝并不代表对方会就此放弃,在他跟陈德林的这场实力悬殊的博弈上,无谓的挣扎只会消耗他的精力跟时间。

且得不到任何好处。

但如果陈德林真的是怀着愧疚打来的这个电话,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放大对方的愧疚感,自己在这场对话中才能处于上风。

“见我?”

魏之宁给自己的声音覆上了惊惶失措的怯意,仿佛上次见面留下的巨大阴影还深深地笼罩在心头,身为一个演员,他显然游刃有余,“……为什么?是上次打我打得还不够尽兴吗?”

他突如其来的示弱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尚且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陈德林的心,他急切又激动地抬高声调喊了起来:“不,宁宁,你误会了。”

对方那副破锣嗓子竭力嘶吼出来的刺耳声音刮着耳膜,吵得魏之宁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了些。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错了,爸爸不该那样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