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食事 第2章

作者:鸦鸦吃素也吃肉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发现视频那头另外一位面试官也已上线,此刻正将手中的瓷杯放在电脑边,对两人说了声抱歉。

  “开始吧。”

  男人低头翻阅了一下简历,然后在严哲缓缓裂开的震惊表情中抬起头,微微对着屏幕对面的人微笑。

  “麻烦这位……严哲先生,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严哲也记不清自己回答了什么,反正就是姓甚名谁,工作经历如何,之前为什么离开。

  他委婉地表示自己因为和前公司发展理念不同而友好分手,事实上严哲现在手骨节还有淤青,那是他和前上司在办公室干架留下的英雄痕迹。

  傻逼老板不干正事,只想抄袭竞对,他忍不过拍桌子跟人大吵了一架,上司还在身后阴阳怪气煽风点火,严哲一时冲动就直接把老板开了。

  爽倒是很爽,就是成本有点高。

  对面的男人似乎听到了他对前东家未说出口的‘问候’,又露出令严哲牙疼的微笑。

  “我们公司非常尊重员工,工作方式也十分人性化。您可以放心,绝对不会有无故打压或职场霸凌的情况发生。”

  严哲也挤出一个微笑。内心却在说:信你个鬼。

  做个饭都能招猫逗狗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HR在一旁补充询问他如今家住何处,上下班是否方便,严哲又拿眼睛瞥向屏幕中悠闲啜着咖啡的男人,心想,这厮方便,他就方便。

  面试结束,严哲将勒脖子的领带扯下扔在床上,抱起水壶灌了一肚子水。

  家里没粮了, 他从昨晚到现在颗粒未进,刚才差点没撅在摄像头下。谁能想到,隔壁楼的邻居竟然是他未来可能的上司?算了,也就是可能,目前看来可能性微乎其微。

  毕竟严哲自认为要是哪个瘪犊子下属敢对着他比中指,他能当场给人手指折断。

  楼下喇叭声滴滴,社区工作人员吆喝着让所有住户下楼取物资。

  昨晚洗的裤衩已经干了,严哲从晾衣杆上拿来套上身,眼睛状若不经意地朝左侧的隔壁楼瞥去。

  刚才在视频中看到的瓷杯被洗干净放在了置物架上,台面整洁,电饭煲里已经滋滋蒸上了米,淘米水被沥在方正的玻璃瓶中,乳白色的米液腌着几根豆角,蜷缩在阴凉处。

  严哲暗自撇嘴,心道这男人日子过得还真讲究。

  幼时他奶奶也喜欢腌这些个咸菜。豆角、辣椒、姜、萝卜,全都塞进陶瓷坛子里,加入各种香辛料,半罐子白酒,用碗倒扣上,再沿着边缘倒一圈儿的水,就放在墙脚腌制了。

  小时候的严哲不懂那水是用来做什么的,蹲在坛子边瞧,偶尔会瞧见从碗和坛的交缝里冒出气儿来,咕嘟嘟鼓成起泡,在水面爆开。

  一股子又酸又臭的味道。

  严哲嫌弃了好久,甚至一度不再愿意吃咸菜。

  但后来奶奶从坛子里捞出豆角,给他炒鸡杂,拌三丝,吃进嘴里还是香的,严哲又愿意了。

  直至下到一楼,严哲都还在回味记忆中的那股酸辣鲜香。

  一栋楼几十户人,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挤在了狭窄的大门前,挨个签字取物资。严哲嫌挤得热,干脆躲到了一旁点烟。反正都是按人头派发的,最后都不会差他那一份。

  封控的居民楼,能够活动的范围也就到楼门前的空地为止。整条街都被围挡给拦住了,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严哲忽然觉得自己也像一颗被塞进腌菜坛子里的酸菜,在狭小的密闭空间里晾晒,发酵,融化,偶尔能从围挡的缝隙向外面的世界探头冒个泡,就再也没有其他生存的趣事了。

  “这回能借根烟了吗?”

  发神间,严哲耳边凑上来一句声音。

  像一个气泡轻巧地在身边爆开,潮润的,带着一丝故意将湿气蹭在他耳朵边儿上。

  严哲猛地转过身,指尖夹的烟差点掉在地上。

  “这根?”杜睿伸手捏住还燃着星火的烟中段,举在两人面前,“你要不介意也……”

  “谢谢,我介意。”严哲一把抢过,重新咬在嘴里。

  “杜……总监,也来领物资?”严哲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句屁话。

  所以说他是真的烦这些职场上虚头巴脑的寒暄。但人在屋檐下,面试结果还没出,他只能硬着头皮从裤兜里摸出烟盒,递了过去,“随便抽。”

  “谢谢。”杜睿笑着接过,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一番面前头发都快炸开的人。

  “严先生这身打扮倒是……”

  上身白衬衫,下身花裤衩。

  杜睿由衷地夸赞了一句:“挺别致。”

  而严哲,此时此刻听到这话,感觉嘴里的烟都要咬不稳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没有工作、一贫如洗、疫情封控、食不饱腹的惨痛当下,他竟然还要遭受生活送给他的暴击——

  他的邻居,是个令人抓狂的,混蛋!

第3章 蛋炒饭3

  严哲就这么和杜睿认识了。

  虽然过程有那么一点不愉快——当然,这是严哲单方面的认为——但好歹也算是近水楼台,严哲觉得只要自己克制一点,新工作到手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他也会偶尔和杜睿聊聊天说上两句话,烟和打火机更是随抛随借。

  两个人虽然分住在两栋楼,但在城中村里,楼与楼之间的间距狭窄得有时都容不下一个人侧身通过。“握手楼”,是名副其实地伸出手,就能交握住。

  严哲没有锅,有一天吃面吃得实在是想吐了,便找杜睿借了碗饭吃。

  倒也不能说借,严哲直接将物资里的一袋大米从窗台栏杆中间塞进了杜睿家里,就为了换口饭吃,严哲觉得杜睿赚了。

  杜睿没拒绝。只是接过米之后,将被挤到一旁歪歪斜斜的花盆端起来打量了一番,对严哲摊手:“葱被压扁了。”

  严哲在心里“呸”了一声。你那盆瓜瓢儿都秃得没几根草了,别甩锅到老子身上!

  杜睿没再说什么,淘米煮饭。他切了两颗土豆放进电饭锅里一并蒸,物资里还有一盒冷冻的梅菜扣肉,化了冰,便一并放在了笼屉上。

  随着米饭蒸熟,梅菜的咸和扣肉的香也都跟着蒸气飘了出来。严哲靠在窗台边深吸了两口,没骨气地伸手拿过了那盆秃头葱。

  “给你重新种好行了吧?”他拨弄了两下上面仅有的几根小歪苗,冲杜睿挑眉。

  杜睿正在弯腰取碗筷。听到隔壁别扭的声音,笑了。

  这个小邻居,真的是挺可爱的。

  “那就拜托你了。”他将电饭锅内的饭一分为二,梅菜和扣肉,也一并扣在了白胖胖的米粒上面。

  “作为交换,想吃饭的时候可以找我。”

  封控居家的日子对一些人很舒适,对另一些来说,就是煎熬。

  严哲向来不是个能坐得住的人。以前工作下班后,他不是去踢球就是和朋友打牌约饭,日子过得充实得很。

  如今让他蜗居在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单间,没有空调,没有热饭,就连墙壁都潮得能擦出一层水的地方,每天来来回回就在这么小的空间晃,于他而言跟棺材没个两样。

  他住的屋虽然朝南,但除了阳台那一片小地方能照得到阳光,屋子里白天只要不开灯都还是昏暗一片。严哲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把电脑搬到了阳台上办公。

  他不做饭,灶台自然成了书桌。

  同时,也成了健身台、餐桌、洗衣池,和种菜地。

  严哲太过无聊,养一盆葱是养,养两盆草也是养。干脆将杜睿阳台上另外几盆要死不活的多肉也隔着窗薅了过来,美其名曰帮邻居做好事。

  杜睿也不拦他,反而笑眯眯地道了谢,说无以为报,严哲在家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唤他。

  严哲暗自瘪嘴,心想,我别的都不缺,就缺一个offer,能给吗?

  但严哲也就是那么一想,都是成年人了,谁没个分寸呢。

  他最多也就是拉屎发现没纸找杜睿要了两卷,垃圾袋不够了找杜睿借几只,又因为天气太热冲凉水澡冻着了,问杜睿讨了一板感冒药而已。

  哦,还有他从网上看到的教程,说浇花育草用淘米水,似乎长得更好,于是便时不时乘杜睿淘米的时候要上一杯。有时候他忘记了这茬,杜睿便伸长手,自己舀着水浇了。

  住在临近的屋檐下,两个人的生活节奏似乎都开始趋同了。

  严哲每天会被隔壁咖啡机磨豆子的声音叫醒,他睁开眼玩会儿手机,等隔壁吃完早饭洗好杯子,他也起床了。就着凉水咽两袋面包,打开电脑刷新简历,然后懒洋洋地趁着天气还不是太热,在阳台健身运动。

  运动完冲个澡,然后泡一盒泡面。下午太热的时候严哲会回屋躲个清凉,偶尔会有以前的资源找上门的私活,他也乐得接下赚个生活费。

  而隔壁的男人生活比他更为规律。每天几乎固定的时间起床,除了煮饭和进食外,杜睿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处理工作,偶尔还会走到阳台和客户通电话,严哲在这时会知趣地走远一点,但也不免会听到对方处事的谈吐和方式。

  有条不紊,进退有度。

  似乎……也么有那么恶劣可恶?

  严哲对杜睿的印象渐渐改观了。如果忽视每次对面做好饭菜总要逗他一番的过分行径的话。

  “真不吃?”

  严哲不明白为什么就算封控了隔壁家里竟然也能翻出可乐和鸡翅这种稀奇玩意儿来?而且还能做到没有糊锅没有翻车,盛出来的鸡翅色泽金黄,喷香扑鼻。

  他很有骨气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别过眼,“谢谢,不了。我刚吃完晚饭。”

  泡面,加一颗蛋,和一根胡萝卜。

  吃得快跟兔子没什么区别了。

  和对面的肉食动物享用的美食简直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事实上严哲是不太好意思总蹭杜睿的饭吃。

  说是说靠养葱换饭吃,但这都一周多过去了,严哲发现在自己照顾下的小葱生长速度似乎还没有他脑门上的头发快。

  离谱。

  过程中杜睿给严哲分享过好几次餐食了,炒的,炸的,蒸的,严哲甚至怀疑过这位邻居在当上总监之前,怕不是家传厨业?要不然怎么能搞得这么好吃。

  但严哲还是要脸的。

  他狠心地拒绝了杜睿的分享,耳边却听到对方略带遗憾地说,“好吧,我还想着你收到消息高兴,陪你庆祝下的呢。”

  严哲不解地回过头:“什么消息?”

  杜睿端着盘子,笑着示意他看看一旁的电脑邮箱。

  严哲心里闪过一丝猜想。他带着隐约的期待,屁股都没做上椅子,就这么撅着撑在灶台旁,点开了最新的邮件。

  那是一封入职Offer。

  严哲兴奋地一蹦老高,这下也不在意自己这张脸皮了,喜笑颜开地把脸凑到窗台的栏杆边,真心冲杜睿说了声谢。

  杜睿目光有些留恋从对面人运动裤下的挺翘圆润上挪开,再次扬了扬手中的餐盘。

  “还吃吗?”

  严哲立刻伸出手,两眼放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