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 第32章

作者:星星花花223345 标签: 近代现代

  “王老师,你说奇怪不奇怪,刚才看到赛题的时候,我竟然想起十五年前咱们……”邱三桥的声音低了下去。

  王来生愁眉不展,连咳了好几声才压低了嗓音说道:“虽然都是为了大部分人的法益牺牲小部分人的法益,但其实我们的情节要比,咳咳,这个电车问题严重一些。唉,这几天我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觉得当年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如果,咳咳,如果不那么做,我们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说话,早,咳咳,死在海里和寻辉作伴去了。

  “可、可是我良心上始终过意不去,咳咳,每天睡觉前都要念半小时的佛,不然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寻辉苍白的脸,我怕他来向我索命,你知道那有多可怕吗?”王来生说完,不自主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邱三桥叹了口气:“王老师,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之前咱们在教学的时候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被告人,能做到无偏私,但是当自己被牵扯进案子里的时候,之前的那种感觉完全变了。”

  “是啊,肯定会偏袒。但是,咳咳,他们永远也无法体会到咱们当时的窘境,咳咳,如果不是实实在在地经历一次海难。” 王来生连连摇头。

  邱三桥心说,是啊,当年他们五个在海上漂着的时候只抓到了两只海鸥,扒了皮吃了肉喝了血,除此之外滴水未进。可两只海鸥哪够五个饿了几天的大男人吃,那种极度的饥饿与口渴感一直缠绕着他们,没完没了,甚至影响到了他们的精神状态,让他们一度出现幻觉。至于理智什么的,只是断断续续地存在着罢了。

  王来生长出了一口气,耷拉着肩膀甩了甩头,仿佛要把十五年前的记忆甩去似的。感觉肩上轻松了一些后,王来生拍了拍邱三桥的肩膀,转了话题:“邱老师,你学生和那个叫周,咳咳,周……周什么的学生是什么关系,我感觉今天,咳咳,台上的气氛不太对。”

第113章

  邱三桥赶紧搪塞过去:“没什么,我听说他俩是好朋友。”

  “也不知道小刘是怎么回事,咳咳,非要跟着寻逸和那个学生。”王来生闷声闷气地说。

  邱三桥抿唇笑笑:“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让人琢磨不透。”他的话音刚落,兜里的手机就振了振,他拿出来后发现是尹翔发了条信息【桥,你明天有课吗?我想来学校看看你。】

  邱三桥淡淡地笑起来,打了二十几个字【没课。我就住在学校里,顺便到我家来坐坐吧,带上你太太。】

  【是在蓟门桥附近吗?】尹翔询问。

  邱三桥回【是。用我去接你吗?】

  尹翔立刻回复【我自己过来吧,也不远,你先忙你的。】

  邱三桥再次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总觉得尹翔无论是其为人还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与体恤。

  在回去的路上,邱三桥和王来生遇见好几个女学生,那些学生好像认识邱三桥似的,一见到他都捂着嘴笑起来。

  邱三桥有些莫名其妙,几次和王来生交换眼神。王来生打量着自己的同事,发现对方除了有一点儿淡淡的黑眼圈,其他的地方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就没深究,而是问了句:“对了,寻逸,咳咳,他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一听见“寻逸”两个字,邱三桥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心想,寻逸这孩子最近没少给他惹麻烦,尤其是频频给他暗示。他并不排斥那孩子,但谈恋爱这种事一旦答应了下来,就没法回头了,之后的事情会十分难办。男人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没遇上什么麻烦。不过,寻逸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些。王老师,我还有些事,先不回学院了。”

  “唉,好。”王来生点点头,也没多问。

  “王老师,有空再去医院看看嗓子。”邱三桥在转身离开之前说了句,然后一个人朝着东湖的方向走去。走到湖心亭以后,他拨通了尹翔的电话,问道:“学长,刚才我在短信里不是说希望你把太太带过来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就是想问一下,你太太没有处在孕期或者备孕期?”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几秒。

  邱三桥不等对方回话,立刻解释:“学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在家里养了几只猫,有一段时间寄养在别人家,喝过一阵子生水,吃过一阵子生肉,我学生说猫身上可能携带弓形虫,会影响胎儿脑部的发育。虽然感染的几率很低,但万一……就不好了。”

  “桥,谢谢你的提醒,我太太没有身孕。”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说,“我这辈子可能都要不了孩子了,做了好几次试管都失败了。也想过领养,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

  “很抱歉,我不该提这个。”

  “跟我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是好意。”

  后来二人又说了些别的,尹翔甚至谈到了法国女人有种与生俱来的魅力,让人欲罢不能。他还说,出国前一直以为画画是自己生命的全部,到了法国才发现还有让他更着迷的东西。

  邱三桥只是笑笑,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出乎邱三桥意料的是第二天尹翔竟然自己一个人摇着轮椅到办公室来找他,还带了两瓶法国葡萄酒和四罐鹅肝酱。邱三桥心想,办公室怎么小,而且自己的学生也在,实在不是待客之地。他有意让老学长到家里坐坐,对方却一个劲儿地说不能太麻烦他了,到校园里转转就可以了。

  寻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邱三桥与轮椅上坐着的男人热情交谈,不自然地凝了凝眉。他回想起来之前跟着邱三桥回家的时候,在卧室见过一张男人和别人的合影,当时对方解释说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是自己大学时期的好友。

  当那个轮椅上的男人活活生生地出现在寻逸的面前时,他突然开始怀疑邱三桥说过的话,他隐隐觉得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老师从未对别的人这么亲切过。但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他也说不太清,似乎比普通朋友要亲近,但离恋人还差那么一点点儿,或许是他多心了,没看出来这是挚友见面时该有的谈吐。

  想到这里,男生轻轻叹了口气,他啊,很少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为数不多的三个——一个高考后读了空军飞行员班,由于是封闭式管理,一个月能跟外面联系一两次就不错了,一个于一年前坠楼而亡,还有一个如今正在死皮赖脸地追他。

第114章

  邱三桥把寻逸介绍给了自己的老学长,说这是他今年新收的学生,很可能是最后一个学生了。又对寻逸说,轮椅上的人是他大学同学尹翔。

  尹翔笑了,跟寻逸打了个招呼,还说要分一些鹅肝酱给男生。不过寻逸一点儿也不领情,他似乎对那罐酱很是不屑,连收下的意思都没有。

  邱三桥看了男生一眼,眼波动了动:“就当是学长送给我,我再转送给你的。”

  寻逸先是盯着自己老师看了看,然后飞快地扫了尹翔一眼,这才一声不吭地把东西接了过去,放进抽屉。

  “小寻。”邱三桥微笑着给男生递了个眼色。

  寻逸垂下眼睫,动了动唇,对尹翔吐出两个字:“谢谢。”

  后来邱三桥推着自己老学长走出刑事与司法学院的时候,轮椅上的人因为好奇,打听了句:“刚才那个男孩只是你学生?”

  “也是我的助教。”

  尹翔侧过头不经意间往楼上瞥了一眼,发现那个戴着金丝边儿眼镜的男生正站在窗前往这边儿看,执拗又执着。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少了什么。

  “桥,跟我就不用隐瞒什么了,他真的只是你学生?”尹翔的疑惑更深了。

  这次轮到邱三桥纳闷:“真的,怎么了?”

  尹翔思索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他对你有意思。最有趣的是,我发现你们似乎都很清楚对方在想些什么。”男人说完,见自己的学弟杵在原地不吭声,微笑着说:“他单从外表上来看,不必你当年差。”

  邱三桥一见对方是想撮合自己和寻逸,立刻摇头笑笑:“这怎么行,那孩子今年才23,我比他大一轮还多,再说我是他导师,里外里都不合适。”其实他还想问对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很了解寻逸所思所想的,这一点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

  “你把自己的路都堵死了,难怪一直一个人。”尹翔说完朝老同学眨眨眼,半开玩笑地问,“你是不是后悔当年拒绝了我,所以一直为我守身如玉?”

  邱三桥又笑起来,接过话头,继续开玩笑:“后悔了。如果当年我答应了的话,咱们领养的孩子现在都上小学了。”

  “后悔晚了。”尹翔努力地勾了勾嘴角,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温和地说,“我觉得那孩子不错,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的性格合不合得来。”

  “寻逸这孩子比较固执,比较执拗,但我还是觉得他……”邱三桥说着说着,突然闭上了嘴巴,叹了口气,接着说,“学长,我差点被你绕进去。 我觉得是你多心了,寻逸他对我并不是那种感情。”

  “不,不是。我发现自从我叫了你一声‘桥’以后,他就对我抱有敌意。虽然他把自己的感情藏得很深,但我还是能感觉出来。”尹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双腿,又望了望站在轮椅旁边的男人,慨叹道,“桥,都十六年了,你依然风度不减,学生都那么喜欢你。我就不行了,老得快,今早我一照镜子发现了几根白头发,突然有些怀念起大学那段时光了。那时候我还是那么年轻,头发黑亮黑亮的,虽然走不了路,但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气。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了,你推我在校园里转转吧,我以前没来过法律大学。”

  邱三桥点点头,又怕尹翔冻着,于是把围巾解下来搭在对方腿上。

  因为是冬天,法大校园里到处是枯枝落叶,也没什么景色可赏,邱三桥只能带自己的学长看看各学院的大楼,还有学校里几座标志性的建筑。一路上二人撞见几个学生,她们跟之前那些女生一样,也是一见到邱三桥就发笑。

  尹翔忍不住侧过头问:“怎么都在笑你?”

  “我也很奇怪。”邱三桥愈发感到莫名其妙,“这些学生我看着眼熟,可能选过我的课。”

  送走尹翔后,邱三桥边刷微信边往办公室走,来到办公室门前的时候刚好刷到夏江玲中午发的一条朋友圈,顿时明白了学生们为什么取笑他。他记得自己不久前刚批评过夏江玲,告诫她不要拿自己的照片寻开心,结果对方又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偷拍他中午打瞌睡的样子发到朋友圈不说,还P了个鼻涕泡上去。

  最让邱三桥头疼的是寻逸那孩子居然点了个赞。

第115章

  第二天邱三桥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那扇一直漏风的窗户竟然严丝合缝地关上了。没有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办公室一下子变得格外暖和。

  邱三桥脱了外套,坐下来准备评阅几份学管科刚送过来的外系硕博毕业论文。他边翻论文边想,窗户多半是寻逸那孩子找人来修的,因为在办公室学习工作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寻逸现在倒是会处事了一些,只希望男生的这份体贴别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邱三桥再次见到寻逸是在晚上,那孩子穿得一如既往的少,即便是寒冬腊月天,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在大衣里面。邱三桥跟男生说下次套件羊毛背心在外面,可对方却回答说自己在衬衫里面穿了一件背心,还说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邱三桥怕寻逸冻病了,又怕那孩子会错意,只好绕了好几个弯子,变相询问,如果对方需要的话,自己可以从家里带一件羊毛背心过来。背心的大小应该是合适的,就是款式不太适合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这次寻逸答应得很快,快到让邱三桥都开始怀疑男生是不是故意设下了套,等着他往里钻。

  邱三桥实在搞不懂,之前他明明已经在寻逸面前谎称自己结婚了,为什么那孩子还对他抱有那种不明不白的感情,难道说对方已经识破了他的谎言?

  寻逸道了声谢,又坐在椅子上刷了会儿微信,他看着屏幕上时不时蹦出的信息,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邱三桥没注意到男生脸上的变化,嘱咐了句:“小寻,你先参照证据清单草拟一份诉状给我,然后我再修改一下。”

  寻逸没有马上动笔,而是抬起眼皮透过镜片看着自己的老师:“邱老师,我很想知道……如果你是当事人,你会扳动轨道,用一个人的命换五个人的命么。”

  “为什么这么问?”邱三桥翻动论文的手颤了颤,他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

  “学校的新生微信群里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很多人文、经管和艺术学部的同学说自己不会扳动轨道,但是他们都能理解扳动轨道的那个人,而且觉得他是无罪的,我一直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邱三桥心想,这次主办方“别出心裁”地把这么有争议的案子纳入题库,还被寻逸抽到了,成了决赛的题目,估计现在燕京高校里的很多学生也被带着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是任由五个人死去,还是杀一救五?

  邱三桥心里早有答案,但他不想开口告诉寻逸。

  不过,让他稍感欣慰的是,与海上扔人的情形不同,在电车撞人的问题上无论是边沁还是康德,都会选择杀一救五。

  但寻逸呢,最关键的是寻逸呢,一向推崇康德思想的寻逸会像康德一样选择杀一救五吗?

  会吗?

  会与不会,邱三桥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他在心里自嘲了一下,但凡涉及道德层面的问题,他总是与寻逸“心意相通”。但他心里仍有一种期待,期待男生做出与他设想的完全相反的选择,这样他就有了说服自己接受寻逸感情的理由。

  就有了跨过心中那道坎儿的勇气。

  这份勇气他自己给不了自己,能给他的只有寻逸,只有寻逸一人。

  邱三桥悬着一颗心,半讲道理半为自己开脱:“可能大部分学生在判断的时候代入了自己的道德思考。想必你也明白,法律推理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弹性,像这种与决疑论相关的案子,很考验法官到底是运用法律规则还是根据法律原则裁判。如果放在英美法系里,即便是适用相同的法律规则,不同的法官也很可能会给出不同的判决意见。毕竟有些时候,在法律、公正、道德和人情上,很难兼顾。”

  寻逸反驳:“可是在定罪的时候,不能讲道德讲人情。如果我是法官的话……一定会判被告有罪。”

  邱三桥的心“咚”的一声坠入谷底。

  他尝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他就不该有这样的期待!

  寻逸顿了顿,义正辞严:“既然司法实践是以正义之名展开的,就要求法官始终要使自己处在一个‘中立者’的立场,不然法律的可信度就会受到质疑,这直接会影响到政府乃的公信力。而且如果不严判的话,以后这类案件就会层出不穷,人们为了自己活命,便会肆意剥夺他人的生命权,这有违立法精神。”

  邱三桥没有接话,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地按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他只好保持着这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微微垂下头,可一抬眼就望进了寻逸的眼睛里,他发现男生眼中写着满满的坚定。

  邱三桥心下了然,他明白寻逸心里早有了一条判断是非对错的准则,不同于康德,更不同于边沁。这个准则他很难去改变,只能等对方自己推翻。

  可能性近乎为零。

  邱三桥也知道,他和寻逸永远是对立的两方,根本不可能握手言和,除非有一方因为绝望或崩溃而退出。

第116章

  邱三桥靠在椅子上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小寻,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有一点老师想问你,你觉得法官在判案的时候一定要冷酷无情,甚至成为道德和政治的敌人吗?”

  寻逸的眉心跳了跳,他渐渐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承认人们出于各种原因可能会在认知上出现偏差,甚至被自己的情感左右,但法律不正是纠正这种认知失衡的有力手段么。

  “一个人的命重要还是五个人的命重要,这不是一道算术题,因为每一个人生命的价值和法益都是无限的,不能简单加和。如果你连这个都要否定的话,那我爸爸……我一直在想凭什么,凭什么被扔下去是他……他的命难道不如其他人的命重要么。”

  不知道为什么,邱三桥突然觉得办公室没有之前那么暖和了,他搓了搓手,沉声道:“是,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别太难过了。我们不是正在寻找那几个嫌疑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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