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真言 第45章

作者:八分饱 标签: 近代现代

  停下时,水已经变成了温热,程问音晕晕乎乎的,踩着alpha的脚背,舔了舔嘴唇。

  外公家的一切,无论是家具、被褥,还是衣柜里的樟脑球,都散发着一种陈旧而馥郁的香气,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儿时,让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而清晰。外面的鞭炮声从未停过,窗外不时闪过几簇烟花,但比起热闹,程问音更喜欢手心里的这一份安心。

  泡了脚,不仅周身暖和起来了,程问音甚至感觉骨头都软了,整个人慵懒又困倦,只想和自己的alpha挨在一起,嗅他身上的味道。

  齐砚行把他抱到腿上,轻吻发心,“是不是发情期快到了?”

  他缩在alpha怀里,枕着他的肩膀,小腿在半空晃荡,小声承认:“嗯……”

  齐砚行轻轻碰着omega后颈那处微肿的凸起,“不怕,我陪着你。”

  毛巾一早就准备好了,齐砚行没有让程问音下地,很自然地半跪在他面前。他不愿意程问音为自己放低姿态,却从未意识到,自己是如此享受这样去宠爱他。

  “我发现,你好像比表现出来的还要爱我……”程问音低头看着他的发旋,忽然就眼眶湿润了,“本来我觉得,你表现出来的就已经很多了。”

  “会更多的,音音,”齐砚行用毛巾包裹住程问音的脚掌,低头吻在他膝盖上,像个习惯了沉默却始终忠诚不二的骑士,“我爱你。”

  柴米油盐,晨昏交替,相聚别离。

  他们好像一直在解锁新的亲密,弥补那些错过的时间。除去接吻做爱之外,这些平凡甚至俗气的碰触,存在于生活的边边角角中,却更能让两颗心靠得更近。

  因为这是爱最真实,也最珍贵的模样。

第四十八章

  “明早给宝宝穿这一身,”程问音拿出一件红色的小毛衣,还有配套的格子绒裤,给齐砚行展示,问他的意见,“我选的好不好?”

  齐砚行搂着他,下巴抵在他颈窝里,老老实实地说:“好看。”

  程问音把衣服叠好,放在宝宝枕边,“小孩子过年还是要穿新衣服,我小时候真的会因为新衣服期待过年呢。”

  齐砚行正在omega颈边轻吻,嘴唇刚好碰到领口处的毛边。

  他忽然愣住了,意识到这是因为穿久了,磨出来的。

  齐砚行向来不太注重穿着,一直以来,工作都占据着他生活的大部分。进入国防军效力后,他基本上每天都只穿着军装,只有回家休假才会换上以前的衣服,程问音倒是时不时会按季节给他添置几件。

  他自己没有穿衣打扮这方面的意识,却忘了,他的音音以前是站在舞台上的人,自然是很爱漂亮的。

  但结婚生子后,他好像很少见妻子为自己添置东西,平日里也都是穿些款式普通的棉质衣服,方便干活,也方便照顾宝宝。

  他亲了亲程问音的侧脸,“音音,过几天去逛逛街吧,你穿红色一定也很好看。”

  程问音痒得缩了缩脖子,往他怀里钻,“什么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齐砚行收紧手臂,嘴唇贴着他的耳朵,闷闷地说:“买一件吧,我想看你穿。”

  他仍然会为妻子受的委屈而感到愧疚,但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愧疚憋在心里,久而久之,让两个人一起难过,而是选择在当下就用轻松、亲昵的方式打破。

  程问音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偷偷笑了。

  倒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特别敞亮,也特别热乎。

  “宝宝爸爸,”他转过身,点了点丈夫的鼻尖,“你现在进步很大嘛,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他侧坐在alpha怀里,和他浅浅接了个吻,揉着他的耳朵说:“你先陪宝宝睡,我去看看外公。”

  已经很晚了,外公仍固执地不肯回卧室睡,躺在躺椅上一边听新年广播节目,一边打着瞌睡,还说要守岁。

  见程问音从卧室出来,外公笑道:“两口子腻歪完了?”

  程问音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从身后突然搂住外公的脖子,没大没小地闹他,“没完呢,这不是怕您无聊,找您聊聊天嘛。”

  外公:“哎呦,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程问音陪外公聊了一会儿,又要被他赶回卧室,只好拿了厚毯子给他盖上,提醒他困了就回卧室睡,睡前记得吃药。

  正要转身离开时,他听到广播里说道:“在节目的尾声,我们必须分出一些时间,给前线的士兵们送去家乡的温暖与祝愿……”

  程问音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在这一段不知道是该叫做朗诵还是演讲的节目中,女声温柔,男声沉稳,配合得恰到好处。程问音站在老屋暖黄的灯光下,毫无心理准备地,被从美梦拉回现实。

  所谓送给前线士兵的慰藉,似乎只是个好听的噱头,他们把战争描述成了一场浪漫的远征,或是年轻男孩儿们的成年礼物,即便是除夕之夜,他们依旧在鼓励参军,依旧在强调这场战争的伟大意义。

  那些悲壮的、唯美的、光荣的描述,正如曾经舞台剧上所聚焦的角度,对仔细研读过剧本的程问音来说是那么熟悉,可此刻的他听着播音员的话,却只能感受到深深的无力。

  因为他知道,战争不是戏剧,而是正在进行着的痛苦。

  “外公……”

  程问音捏紧衣角,回头想和外公说说话,然而外公已经和衣睡着了。

  他还记得,去年的除夕夜,自己伏在外公膝头,问他,明年的这个时候,战争会不会已经结束了。他那时非常不安,渴望从外公口中得到些许安慰,但外公的回答却模棱两可:“不好说。”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仍然没有人能预知,所谓的结束在何时。

  太多人死在这场战争里,太多家庭丧失了原本平静的生活。

  程问音曾经在omega联合工会,整理过阵亡士兵生前未寄出的信件。他看到了一封信,不,应该说是一张纸,纸上只写了一行字,连信封都没有装,听说那名士兵的尸体被发现时,这张纸就皱皱巴巴地塞在他胸前的口袋里。

  “妈妈,我很害怕,我想回家。”

  短短一句话,让每个读到的人都忍不住为之落泪。

  程问音不懂军事,更不懂政治,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去听从那些战争动员。

  每次与爱人相聚,他都会觉得幸福有些过量,甚至为此提心吊胆,因为在这之后,要面对的只会是更长时间的分离,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分离都如此痛苦了,他想象不了更可怕的阴阳两隔。

  零点到了,鞭炮、烟花、红灯笼,新年的气氛一时间到达高潮。

  程问音关掉广播,看向窗外的热闹,恍惚之间,竟觉得世界已经被撕裂成了两半。

  就在家乡各地都在庆祝农历新年的到来时,整个前线寂静无声。

  指挥部没有接到任何战斗安排,在小镇原地驻扎待命。暂无战事,又恰逢节日,部队的伙食自然比平时好些,喝了不知道多少天杂豆汤的士兵们终于吃上了肉和面包。

  陈今是在野战医院度过的节日。

  眼镜儿来看他,给他把所有家当都带来了。

  他的家当总共也没几样东西,半个行军包都装不满,除了生活用品之外,就还有一张照片,半包烟,一个装零钱和信的铁盒子,一支钢笔和几张空白的信纸。

  他把给弟弟的信写完了,托护士帮忙送到了邮寄处。

  照顾这一排病床的护士是个性子风风火火的beta女孩儿,姓林,十九岁,在护士学校培训了两个月就来到了前线。

  每次给陈今换药,她都会感叹说:“你可真是命大。”

  陈今没心没肺地笑,露出一颗虎牙,“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陈今的伤是执行巡逻任务时“捡到”的。

  排长说大概有两三个人,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才躲在林子里,重武器铁定是没有,威胁不大,让他们尽快解决完归队。

  陈今一行人起初还是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林子里雾气重到,半米之外根本分不清是树还是敌人,这极大地加重了心理负担。

  每走一步都要反复试探,一点风声都被无限放大,随之而来的是紧张、犹豫,甚至恐惧。

  陈今端着枪,手指始终扣在扳机上,呼出的哈气混入浓雾中,就在他第三次将枪口错抵在白桦树干上时,他中弹了。

  但也得亏是雾气重,敌人那一枪打偏了,子弹擦着陈今的锁骨贯穿过去,在左肩上留下一个血窟窿,没伤到要害,在野战医院养上半个月就能回部队。

  野战医院自然没有什么病房的概念,上百张病床挤在一个大厅里,从早播到晚的钢琴曲和伤员的呻吟嚎叫混在一起。或许前一晚才同刚认识的人谈笑,睡一觉醒来,那人就被盖上了白布,连着床单一起被带走,而很快又会有新的伤员住到这张床。

  一周里,陈念看过了无数个类似的场面,渐渐变得麻木了。

  他叼着块面包,跟隔壁床新来的哥们儿吹牛,说自己的厨艺比炊事班那帮人强多了,弟弟就是被他这么养大的。

  那老哥面色惨白,显然没有心思跟他扯闲篇,他把床头的盘子往陈今那边推了推,艰难地说:“兄弟,你把我这份也吃了吧,我实在没胃口……”

  床头的标签上写着每个士兵的姓名和所属部队,陈念伸着脖子看了半天,终于看清楚了,这位老哥叫彭津,很巧,跟他的名字同音。

  彭津是高地掷弹兵,坐标暴露后,转移不及,一条腿被炸烂了,除了锯掉没别的选择。

  他打了吗啡之后还是疼得龇牙咧嘴,怀疑林护士用假药忽悠他。

  林护士被他说烦了,一边给他换绷带一边说:“你可老实点吧,撑过这几天就能回家了。看看你旁边这位跟你名字差不多的倒霉蛋,养好了伤又要回去。”

  陈今啃着肉罐头,无辜被提及,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半夜,放在大厅中央的音响终于被关掉了。

  漂亮的电影明星为他们唱了一晚上歌,确实比前些天的政府慰问要来得管用,还能动弹的家伙们都撑着床头坐起来,扬着帽子,吹起了口哨,不能动弹的,也不妨碍他们对着女明星开黄腔,逼仄拥挤的大厅顿时被这病态的狂欢填满了。

  夜深了,陈今听着周围传来的呻吟声,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着外套走到外面,想抽根烟。

  但他只剩下最宝贝的那半包烟,攥在手里犹豫了半天,还是选择压下烟瘾,从兜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巧克力,嚼了一口。

  军队配发的巧克力没什么甜味儿,纯粹是用来补充体能的,嚼起来跟肥皂差不多。陈今靠在墙边咂么味道,抬头望见侦察机机尾闪烁的红点,低头也是一个红点晃过去,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燃着的烟头。

  林护士正蹲在台阶下面吞云吐雾,陈今走过去,眼疾手快地把她手里的烟抽走了。

  他咳嗽一声,“一个女孩子抽什么烟。”

  林护士瞪着他,“还我。”

  烟头本来也只剩一小截,陈今没还给她,用脚踩灭了。他在林护士旁边蹲下,掰了一块巧克力给她,“吃么?虽然味道不咋样。”

  林护士接过来,没好气儿地说:“别扯着你的伤。”

  陈今问她还有烟吗,果不其然得到一句:“没有,有也不给你。”

  这语气越听越像他们家陈天天跟他闹脾气,再加上林护士的年纪也跟弟弟差不多,陈今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当哥哥当惯了,总忍不住想管人。

  他问:“欸,我说小林,你天天在医院散播消极情绪,会被处分的吧?”

  “消极吗?”林护士低头拨弄着石子,“我觉得挺积极的。”

  陈今咬碎巧克力,笑了一声,“傻丫头,这里没人管你怎么觉得。为了你自己好,以后还是少说吧,起码长点心眼儿,别让其他医生护士听见。”

  林护士不说话了。

  陈今看她像心里憋着有事,又忍不住犯了毛病,关心道:“你家里人放心让你来这儿当护士?”

  “我也不放心我哥来打仗,他不也还是去了,”巧克力越尝越苦,林护士把脸埋进膝盖,声音越来越低,“别人放不放心又有什么用,每个人做选择的时候都只会想着自己。”

  陈今愣了愣,没想到自己跟她这么有缘分。

  这个小姑娘做事果断又利索,陈今见过她在医生忙不过来时,给士兵划开伤口取子弹,手都没有抖一下,但她现在在哭,应该是忍了很久。陈今心疼她这么小的年纪就要面对这么多肮脏血腥的场面,想到自己的弟弟,更是觉得加倍难受。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哥知道你在这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