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味奇缘 第28章

作者:ranana 标签: 近代现代

  应笑叹了一声:“等天亮了再说吧。”

  “你还没睡着啊。”小豫笑着拍了下应笑,“那你说说你的择偶条件呗,你说出来我死一死心。”

  应笑的头痛得愈发厉害了,他揉着太阳穴,紧靠墙根,挤出两个字:“女的。”

  “你别骗我啊。”

  “我骗你干吗?”

  “你谈过几个啊?”

  “三个。”

  “初恋是什么时候啊?”

  “高中。”

  “同班同学啊?”

  “小卖部老板的女儿。”

  小豫笃定道:“我觉得你在骗我。”

  应笑说:“我现在真的很需要睡一下。”

  刚才摔下地窖时虽然没断胳膊断腿的,可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天跤了,而且这地窖里又臭又冷,本来就因为宿醉浑身都不舒坦了,现在浑身的骨头还开始隐隐作痛,先前左手上的伤口也在痛了。

  小豫又开腔了:“你把你的左手给我一下。”

  应笑没理会,小豫就开始在他身上乱摸,应笑把手背到了身后去,身体上的疲劳和不适使得他现在已经没什么耐心,也没什么好言语了,直接说:“你真的很怕无聊吧,是不是只要一闲下来,你就会想起以前那些很忙碌,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有明确目标的生活?”

  小豫安静了,应笑为了彻底堵上他的嘴,接着道:“你其实很想再回到厨房里去吧,只是你怕你做出来的东西无法让自己满意,可别人又会安慰你,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你现在的情况,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像你这样的极端完美主义者,你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失败,你更不能容忍别人的同情,所以你干脆逃避。”

  小豫抓住了应笑的手,苦笑问他:“我在你心里到底多畸形啊,一会儿是一个喜欢看别人愧疚的变态,一会儿是个极端的完美主义者?”

  应笑抽出了手,头靠着墙,口干舌燥,声音有些沙哑了:“你不是变态,你是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完全全的自我为中心,根本不关心别人的死活。”

  “你才是那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吧,不关心别人的看法,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我行我素,你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钱了吧?”

  “这有什么问题吗?”应笑说,“只有金钱不会背叛你,不会说谎,只要你努力去赚,它就会来到你身边,它是最公平的。”

  小豫问道:“应总,你谈过的女朋友劈过腿,还是你的朋友背叛过你啊?”

  应笑打了个喷嚏,小豫搓了搓他的手,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又搓了几下他的胳膊:“你可别生病了,你一生病,一天得少赚多少钱。”小豫说:“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知道吗,我那天做梦还梦到你了。”

  应笑打了个激灵,刚才浑身发冷,现在又来了阵热意,喉咙更干了,好像有火在烧。

  小豫感慨道:“你看啊,我们现在,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两个坐在一起,也不知道明天到底怎么样,可能没人发现我们失踪,我家里人嘛,习惯我动不动消失了,你们公司还有那么多其他总,我们对村子里的人来说始终是陌生人,我们可能会就这么死在这里,这可能是我们在世界上听的最后一场雨了,我可能是你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的最后一个人了。”

  小豫揽住应笑的肩:“你也许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最后一个喜欢的人了。”

  应笑说:“我不会死在这里。”

  “你好像发烧了。”小豫摸到应笑的额头,试了试温度,他用外套把应笑裹得更紧了些,一本正经地说:“成龙和金喜善就是成龙发烧,金喜善给他暖身子暖出感情来了。”

  应笑翻了个白眼,试图挣脱,可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了,他猜测:“可能伤口感染发炎了。”

  小豫没吭声,松开了他。应笑便往墙上歪去,忽然,他感觉手背上一凉。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只可能是小豫——只可能是他在轻轻舔舐他的伤口。好像什么动物。混混沌沌,朦朦胧胧的,应笑仿佛看到了一头鹿,逐渐,这鹿变成了一只猫,慢慢地,这猫抽象成了一只幼小的猎犬,伏在他手边。小豫就这样变来变去。好像他的那个梦。他像在做梦。可这不是梦,他知道,因为他看不到自己,他缺失了他的上帝视角。他只能不断地去感受,不断地感受到小豫柔软的嘴唇,轻柔的呼吸,温柔的抚摸。他觉得自己也变得柔柔地了,变成了一块丝缎,在阳光下面,即将融化。

  应笑忽然想起他在孤儿院的时候住的房间。好大的房间,好多张小床,好多孩子睡在这一间房间里。房间里有四扇窗户,两扇朝南,两扇朝西。无论晴天还是雨天,好多孩子去外面玩。他在房间里看书、做题。无论晴天还是雨天。孩子们在阳光下面好像要融化了一样。

  父母会遗弃自己的骨血,朋友会背叛友谊,爱人的爱意也会衰弛消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永恒,培养任何的感情都毫无意义,只有学习、工作才会获得和付出等值的回馈,这才是有意义的。

  人为什么要去追逐那些终将失去,终将化零的东西呢?

  应笑想不出答案。可能这是埋藏在人灵魂里,无法被修改的愚蠢。

  小豫好像在说话,应笑听不太清,他感觉自己躺在了小豫的腿上,他懒得换姿势了,说:“你可以安静一点吗,不要吵我了,我真的要睡一会儿,休息一下了……”

  小豫真的没声音了。可这下应笑耳朵里全是耳鸣声了,还是吵,他喊了一声。小豫揉了揉他的头发。应笑无可奈何:“你还是说点什么吧……我耳朵里都是耳鸣,还是你说点什么吧,把它们盖过去。”

  小豫对着应笑的耳朵说话:“你真的很难搞诶。”

  他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把双手收拢在嘴边,对着应笑的耳朵讲故事。

  “这是关于一个人遇到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

第22章 7.4(下)part2.

  “一个男人,我们叫他X好了,然后,还有一个男人,我们就叫他Y吧。”

  应笑忍不住评头论足:“你在这儿解方程式呢?”

  小豫往他耳朵里用力吹了口气:“你到底要不要听故事?”他一板一眼地回道:“我这不是照顾你嘛,你那么喜欢解题,用X和Y你不是比较有代入感嘛!”

  应笑抓了下耳朵,低声说:“随便你……”

  他还是很疲惫,很想睡觉,眼皮也早就抬不起来了,一般这种情况,他会强迫自己不去听外界的杂音,强迫自己休息,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身体真的很需要哪怕片刻的睡眠,否则他会生病,生病会拖延他的工作进度,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损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耳朵还在接收着小豫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并不讨厌,似乎有别于普通的杂音。

  小豫说着:“有一天,X和Y一起掉进了一个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他们没有手机,没法打电话求救,也爬不上去,就只好在地窖下面一起等待救援,他们等啊等,等啊等,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大概是因为身处生死未卜的险境,使得他们产生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大脑在这种情境下,出于繁衍求生的本能,或是出于一种想在死前再经历一些美好的感觉的潜意识,我说的美好的东西像是爱情啦,像是被需要,被拥有,和拥有一些东西的感觉,总之,这一切一定和大脑分泌出的某些激素有关系。

  “加上Y本来就对X很有好感,而X呢其实也不怎么讨厌Y,于是他们的心越靠越近,他们的感情慢慢发展,等到天亮了,他们被人救上去了,离开了地窖,他们的感情并没有消失。他们在一起了。

  “Y是个大忙人,但是他们还是有时间,总是能找到时间一起吃饭,看电影,听讲述急诊室见闻的英文播客,他们会在每天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一起出门,Y有跑步健身的习惯,X喜欢无所事事地散步。Y有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麻烦事情,他总是愁眉苦脸,不开心,对什么都不满意。”

  说到这里,小豫伸手抚了好几下应笑的眉心,好像要熨平那里常年存在的皱纹似的。

  “除此之外,他的第二种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会使他意外,能让他失控。X真想看看他的第三种表情,他好奇,Y也会露出那种心满意足,很开心,很快乐的笑容吗?Y也会紧张,激动,兴奋吗?他就逗Y啊,寻他开心,想让他开心,找他麻烦,想看他紧张。”

  应笑说:“这个X是小孩儿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很干涩了,感觉脖子后面烫烫的,手心也在出汗。他已经病了。或许正是因为生病,他的身体不再受他的控制,无论他多想休息,在炎症的操纵下,他却变得愈发得亢奋,愈发得多话。

  他道:“他总有玩累的一天。”

  小豫揽住应笑的肩膀,拍了拍盖在他身上的外套,干脆地回答:“对啊,他们会分开的啊,我马上要讲到那部分了。”他笑嘻嘻地:“应总,你今天怎么这么没耐心,这么心急啊。”

  应笑颤抖了下,说:“我不明白,X明明知道他们会分开,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啊!”

  “什么烂广告词啊。”

  “爱情很多段,一段永铭记!”

  应笑说:“人就是蠢……

  “蠢?”

  “明知道结局,却还要在一起,这不是蠢是什么?”

  “那你不还谈了三次恋爱,你骂自己呢?”小豫说。

  应笑说:“事不过三,所以我就谈了三次。”

  小豫笑了一声,说:“我倒觉得明知道结局,却仍旧要展开故事,不是蠢,是勇敢啊。”

  他俯身抱住应笑,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救我们,周围好黑,我们谁也看不清谁,应总,你听到雨声了吗?”

  他问他:“你觉不觉得很浪漫啊?”

  “我觉得我烧得很厉害。”

  小豫拍拍他的脑袋,声音轻了些许:“有一天,X和Y分开了,那个心贴着心的夜晚带给他们的刺激逐渐被日常生活消磨殆尽,大脑分泌出的激素也已经在身体的不断的代谢中被迭代,消失了,X看Y不再有新鲜感,Y对X也不再有好感,他们和平地分开了,他们各自过各自的生活,Y还是好忙啊,X也还是终日无所事事,他会遇到别的喜欢的人,Y也是,Y也会再次遇到爱情的,毕竟他们的人生还那么长,然后……在某个夜晚,又或者某个白天,某一刻,X走在路上,他会想起他曾经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里爱过一个人,他想起,在那个夜晚,他觉得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夜晚,在那个夜晚,他爱着一个人,也被一个人爱着,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夜晚了。他觉得那一刻他很幸福,也很满足,可以说是死而无憾了。”

  小豫笑着问应笑:“Y会想起这样的一个夜晚吗?”

  应笑换了个姿势,枕着小豫的腿,仰面躺着了,他用手捂住额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他还未经历过Y会经历的事情,他只能去猜,但是他又不想猜——思考和猜测太耗费精力了,现在的他没有力气去干这些。应笑说:“我在孤儿院的时候,曾经有两个家庭想领养我。”

  “你拒绝了吗?”

  “我拒绝了。”

  小豫说:“我回国开餐馆,一切都弄得差不多了,我就找我爸和我姐来试吃,厨房着火了,烟雾报警系统一响,所有人都撤出去了,包括我,后来我想起来,我妈的嫁妆,那坛陈年老卤汁,我爸带来给我的,我想起来那坛卤汁还在厨房里,我就又冲了回去。”

  “你知道吗,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很想带走那坛卤汁,打包的时候被我爸发现了,我就只好先溜了。”

  “他很凶的,不喜欢西餐,觉得老外的菜都是假模假样,一块鸭胸肉就切那么两条,浪费食材。”小豫笑了出来,“所以我就特意去学一块鸭胸肉就切两条给客人吃。”

  小豫道:“他们都说我失去了一切,可是拥有一切其实是很累的。”

  他又趴在了应笑耳边:“应总,你睡着了吗?”

  应笑吸了下鼻子:“没有,你一直说话,我怎么睡得着。”

  “拜托,是你要我说话的啊。”小豫叹气,“你比王语嫣还难搞。”

  应笑问他:“我刚才在管家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和我说了什么?”

  “说了啊,我说我现在单身了。”

  应笑又叹息:“真的睡不着。”

  “那怎么办?”

  “不知道。”

  “那我们一起等天亮吧?”小豫说,“反正我也睡不着。”他侧耳倾听:“雨是不是变大了啊?”

  应笑听了听,雨声确实比之前更嘈杂了,这么听了一阵,除了雨声,他还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竟也变得像那雨声一样杂乱无章了。突然,他很害怕,抓了下小豫的手,小豫问他:“怎么了?”

  小豫的呼吸很平和,他笑着又问:“怎么了吗?”

  应笑吞了口唾沫,他的心还在砰砰乱跳,他脱口而出:“Y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他有些语无伦次了,说着:“他一出生就被人抛弃了,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而被抛弃,经常笑的孩子会有很多大人喜欢,经常哭的孩子会被讨厌,但是不是这样的……他什么都没做就被抛弃了。”

  他想他再不会经历这样的一个夜晚了——被炎症困扰,脑袋里一片混乱,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死了一样,黑暗中仿佛有无数个幽灵在等待收割他的灵魂,他的舌头——他必须说些什么赶跑它们,吓走它们,震摄住它们。

  他告诉小豫:“他会记得这个夜晚的。”

  说完这句,他更混乱了,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段记忆能震摄住这些幽灵们呢?幽灵们凭什么害怕他的记忆?难道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为幽灵们贴上了邪恶的标签,而这个夜晚的记忆是美好的,他像一个幼稚的小孩,坚信美好能战胜邪恶吗?

  应笑看着小豫,他好像能看到他在笑,黑暗模糊了他脸上的伤疤,他的笑容变得很可亲,可爱。应笑说:“你还有什么其他故事啊,都说来听听吧……”

  小豫也看着应笑,他感觉到两道疲倦的,不带任何期望的目光,而再这两道目光的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他低下头,靠近那闪光的地方,想要一探究竟。

  “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