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第15章

作者:山颂 标签: 市井生活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近代现代

  自己疼起来咬咬牙也能忍过去,季南风在这儿守着自己,倒是太折磨他了。

  但季南风只是笑了笑,问道:“崽崽不会是嫌我笨手笨脚吧?”

  这话一说,燕鸥便不知该怎么反驳了,只笑道:“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季南风弯着眼睛,说:“没事儿,画画可比这个辛苦多了。”

  燕鸥转了转眼睛,回想起了以前季南风遭遇创作瓶颈时的状态。

  艺术创作是一件极其耗费灵感和精神的事情,燕鸥见过艺考前充满烟味的画室、期末前灯火通明的教室,见过太多因为缺乏创作灵感而陷入精神崩溃的美术生们,也见过太多把自己熬坏了、逼疯了的同学们。他们中甚至有人会刻意把自己的精神状态逼到绝境,以换来那一瞬间转瞬即逝的灵感。

  艺术是伟大的,也是痛苦的。

  燕鸥看了一眼季南风疲惫的身影,又想到他不久前因为崩溃而通红的眼眶。他想,或许自己给他带来的痛苦,真的比画画更甚。

  抬眼间,正好对上了季南风平静温和的眸子,窗外的星星刚巧落在里面,忽闪忽闪的,倒也让这病房没有那么漆黑孤独。

  好像是猜出来燕鸥在想什么一般,季南风又弯下腰,轻轻吻他的睫毛。

  “但是这辈子真正给我带来快乐的,也就只有两件事。”季南风说,“一个是画画,还有一个就是遇见你。”

第20章 夏山如碧20

  有时候燕鸥会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人平时嘴太笨,所有偶尔来那么一两句甜言蜜语,自己就遭不住地疯狂心动。

  他红了红脸,然后伸出手指挡在季南风的唇前:“你别说了,再说我刚缝上的天灵盖儿就要被冲飞了。”

  这比喻实在太过血腥,季南风被他气笑了,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这越聊越兴奋的病人塞回被子里。

  燕鸥接着微光看着季南风,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通,一直等看到心满意足,这才安稳地闭上眼。

  后半夜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度过了。

  第二天清早,燕鸥是被隔壁的饭香味扰醒的,但他不是馋也不是饿,而是被那一股平时闻不出来的厚重的油味腻醒了。

  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身体就先扛不住了。他下意识慌乱地扒拉起来,随时处在待命状态的季南风立刻稳稳接住他,将他侧过身来——

  又开始呕吐了。

  从术前空腹到现在,燕鸥吃不下半点东西,胃里空空如也,自然也没什么能吐的。只是虚张声势地干呕出满脸的泪花,等耳鸣声嗡嗡散去叹了口气,就顺势钻进季南风的臂弯里。

  季南风帮他理了理身上的细管,确认无误之后立刻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燕鸥的紧张散去,又在季南风的怀里迷迷糊糊眯了几分钟。

  再醒来的时候,胃里还是一阵阵难受。燕鸥皱着眉砸吧砸吧嘴,说:“我现在闻不了这些,倒是有点想吃酸的。”

  燕鸥其实想吃水果,但是刚做完手术只能吃流食,季南风闻言,正起身准备问问护士,就看燕鸥忽然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季南风?”

  季南风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搞怕了,赶紧问:“怎么了?”

  燕鸥一边看着他,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我不会是……怀了你的孩子吧?”

  一本正经的季南风差点儿没被他说喷出来,看着这家伙得逞得眉飞色舞,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那可真是辛苦这位男妈妈了。”

  男妈妈本妈嘎嘎笑着,刚才那股子恶心劲儿也自然就忘了。

  季南风下楼买了些橘子和苹果,给隔壁教自己照顾人的阿姨和杜小康爸爸都送了些——这些人情世故以前都是燕鸥一手打理,但是真的轮到自己,他发现自己硬着头皮,似乎也勉强应付得来。

  回病房前,季南风又去找医生问了一下燕鸥的情况。术后呕吐吃不下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医生还夸燕鸥身体素质好,四级病人术后状态这么好的,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了。

  医生的这句评价落在季南风耳朵里,比小时候被老师表扬画画得好还要开心,回去的路上他步子都轻快了不少,像是个拿到了奖状的孩子,把欢喜都写在脸上。

  拿到橘子的燕鸥心情也好很多,虽然现在暂时没法吃,但是反胃的时候,季南风就会给他剥一片桔子皮,放在鼻子旁闻闻,那股子难受劲儿便也就被压下去了。

  除了头疼,似乎一切都还好。

  手术之后的头疼,比燕鸥想象中还要难熬。

  又是一个大半夜,燕鸥在剧烈的疼痛中惊醒。呕吐、颤抖、双目发黑,没一会便全身透凉,难受得不得了。

  季南风依然守在他的身边,安抚他、宽慰他,但这回疼痛实在过于猛烈,燕鸥在剧烈的耳鸣中,只觉得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离季南风也越来越远。

  “好疼……”燕鸥怕疼,但一般很少说得出来,这回一开口眼泪就哗啦啦地往外掉,看样子是真的忍不住了。他一边捂着脑袋,一边气若游丝地哀求道:“呜呜……我想吃药……给我吃药……”

  无助,无奈,无力。季南风也看不得燕鸥受罪,但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疼痛除了忍受别无他法,便只能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背,一遍遍低声安慰着。

  身下的床单都被这人抓破了。

  这一次疼痛,几乎送走了燕鸥的半条命,也轰塌了他好不容易给自己搭好的意志。他抱着季南风的胳膊哭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季南风也在一旁看着眼眶泛红,手术才过去两天,燕鸥原本健康匀称的身子便一下子瘦了下来——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他从不说消极的话想消极的事,他很努力地遵循医嘱,他比同层所有的病人都听话乐观,但在疾病面前,他的一切努力和忍耐,似乎都成了不值一提的泡沫。

  他听到了燕鸥无奈地叹着气,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便轻轻弯下腰来,说:“崽崽现在能说话吗?要不要聊聊天?”

  燕鸥含糊地应了一声,往他的手边蹭了蹭,然后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但他一开口,说的话倒也永远是轻松平常的:“老婆……你画展准备得怎么样了?”

  季南风努力笑了笑,说:“我把你关于风的构想和展馆那边提了,他们很喜欢,已经开始安排了。”

  燕鸥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老婆真厉害,其他的都准备好了吗?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季南风捏了捏他的耳垂,说:“基本都安排好了,已经开始准备宣发了。”

  燕鸥想了想,说:“给贵宾和媒体准备纪念品准备好了吗?这次来参加的都是厉害的人物,这一块千万不能含糊了。”

  季南风看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开始欣慰起来:“策划准备了几套方案,我都不是特别满意,准备回头再修改一下。”

  燕鸥抬起眼,道:“给我看看吧,大纲、执行脚本、还有现场返图我都想看看。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还是想亲自给你把把关。”

  从毕业以来,燕鸥就一直担任季南风的专属策展人,为了帮季南风打好宣传基础,他学习了很多策展相关知识,并且一直十分注重培养自己的艺术敏感性,也同时积累了很多的人脉。

  可以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了解季南风作品的人,包括季南风自己。

  当然,燕鸥的情商也在线,他知道策展工作已经外包出去,自己的参与也要讲究尺度,不然对于季南风之后在业内的口碑也会有影响。他说:“放心,我只是检查一下细节处有没有纰漏,不会干预整体走向和定调的,老婆自己挑的团队我肯定信任。”

  季南风听到之后,心里也踏实起来,但他还是担心燕鸥的身体:“我可以给你看看、打发一下时间,但是你不许太累了,你的身体比画展重要。”

  “好嘞。”燕鸥弯着眼睛笑笑,“其实我就是闲出毛病来了,必须找点儿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事实好像确实如此——季南风一把这家伙晾在床上,强迫他休息,他就开始一阵一阵地脑瓜子疼,但每当他开始琢磨事儿,开始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反倒没工夫顾忌身上的不痛快了。

  看他闭上眼,季南风便听话地在他耳边讲着关于这次画展的构想,燕鸥轻轻嗯着,偶尔给一两句提议,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比讲给孩子听的睡前故事还好用。

  术后第三天,燕鸥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起来。虽然还是不能吃重口油腻的食物,但是能稍微吃些水果,吐得也不那么严重了,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是,他似乎在读写方面出现了一点障碍,策划书上密密麻麻的字,他觉得很熟悉,但是却怎么都认不出来了。

  大脑颞叶的角回轻微受损导致的失读症状,这是术前了解过可能出现的后遗症,比起偏瘫眼盲失语失忆,已经是最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的影响。

  燕鸥对此早就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真的发现整整一面字变成了一圈一圈看不懂的符号,还是难以控制地烦躁起来。

  季南风看出来他有些泄气,连忙安慰道:“今天早上问了医生,他说这是正常现象,拍了片子说没损伤到脑组织,慢慢修养会恢复过来的。”

  阅读障碍不是不可逆的,这让燕鸥心里好受了一点,但是看到这些天书一样的字,他还是觉得心情一阵窝火。他感觉自己脾气变差了点,也许是因为手术,也许只是单纯地觉得无力——不能出门、不能走动、看不懂字,什么都干不了,哪怕他没做手术,也会被这样的现状弄得难受不已。

  他狠狠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埋怨自己不争气,季南风见状,伸手帮他揉开皱紧了的眉头,说:“你别急,你想听,我给你念就是了。”

  心情郁结的燕鸥也顾不上怕麻烦季南风了,只瘪着嘴让季南风把策划和脚本读给自己听。他平时喜欢直观地看思路清晰的思维导图,这样纯靠听力的模式缺少视觉感知,消化起来也慢不少。

  但好在季南风整个人讲话做事都轻轻慢慢的,又很有耐心,听不明白的地方总会不厌其烦地跟他讲。燕鸥一边听着一边指出了几个需要修改的细节,季南风便会一一记下来,等说完一个段落再总结起来跟他讨论。

  这让燕鸥想起了密莱的那张《盲女》,盲人姑娘坐在路旁的石堆上,双目紧闭、表情平和,一旁相依为命的伙伴藏在她的怀里,回着头,为她描绘着她看不见的的大雨初晴、乡村田野、七彩长虹……

  捋清了整个策划内容之后,燕鸥的心情也没那么烦躁了。他偏过头,轻轻靠到季南风的手臂上,然后撒娇似的问道:“如果我以后一直好不了,彻底不认识字了,怎么办?”

  “虽然不可能,但也没关系。”季南风勾着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鼻梁,“不管你认不认识字,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你想,我随时都会念给你听。”

第21章 夏山如碧21

  有了季南风的承诺之后,燕鸥心里踏实了不少,烦躁的情绪退下去,整个人也冷静了不少。

  他想起来自己刚刚忍不住发了脾气,忽然有些愧疚起来,便说:“老婆,以后我要是再跟你任性,你就骂醒我。”

  “骂你干嘛?我倒是希望你有情绪不要自己憋着。”季南风笑道,“更何况,能有人跟我撒娇任性是很幸福的事情,你就多给我一些机会吧。”

  燕鸥闻言笑起来,招手唤他过来亲了他一口——他也觉得自己很幸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能遇到这样纵容自己撒娇任性的人的。

  时间大概到了下午,燕鸥的手机又开始叮叮当当乱响起来。自打手术以来,他的手机就由季南风全权托管,包括手术后第一时间和亲朋好友们报平安,都是以季南风的身份发出的。

  这会儿,又有几个铁哥们儿发来消息问燕鸥的情况。燕鸥爬起身来瞅了一眼,发现看不懂字,又痛苦地闭上眼躺回去了。

  季南风笑着拍拍他的手,读给他听:“赵明阳发来的,他说,狗东西你丫现在到底在哪儿,还活着没有,爹急死了,快给爹回个信,感叹号感叹号感叹号。”

  季南风用最温和的语调,逐字逐句、认认真真地读完这一串外加标点符号,燕鸥脑子里却只有赵明阳拿着手机抓狂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起来,问:“你没跟他说吗?我手术完了,现在好好的呢。”

  “说了。”季南风有点儿委屈,“但他看起来有点不信任我。”

  赵明阳说:“你放屁!这么多年季南风就没跟我讲过话!不会是我燕宝真出事了吧,你快让他跟我说句话呜呜呜呜呜!”

  赵明阳是燕鸥整个大学时代最好的铁子,当年成双入对的摄影双雄,现在是行业内有名的广告摄影师。他这个人说好听点是风风火火的,往难听了讲,就是总一惊一乍的,两三天没联系上的工夫,估摸着就要准备吃席了。

  燕鸥弯起眼,让季南风给他摁着按键、发过去一条语音:“哭丧的别急,你爷爷我好着呢。”

  话音刚落,那边又噼里啪啦发来一堆控诉,还没等季南风慢吞吞开始读,一个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燕鸥慌了一下——自己现在刚做完手术不能戴假发,头顶全是刚手术完的痕迹,身上缠着七层八层的管子,再加上几天没睡好觉,脸色也很差。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着实不好看,但想了想,怕那家伙直接去阿美丽卡喊FBI把自己挖出来,权衡再三还是让季南风接通了。

  燕鸥现在还不能完全起身,只能躺在床上让季南风帮自己举着手机视频。

  视频一接通,一个留着艺术家标准长发的微胖男青年,就急吼吼带着他的大脸盘子怼了过来,好像鼓了一腮帮子脏话要骂,但看到屏幕对面满脸惨巴巴的燕鸥,一大肚子话忽然憋住了,没说出来。

  “燕儿……你……”赵明阳睁着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你真病了?”

  燕鸥想起来自己做手术之前,分明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两个人还你来我往聊了半天,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一直以为自己在开玩笑。

  跟大学那会儿一样缺心眼,燕鸥给他气笑了,骂他但又不能大声:“不然呢?为了蒙你特意剃个光头?你好大的面子啊!”

  赵明阳大概知道他生病,却没想到这么严重,又多看了他几眼,眼泪就跟滚豆子一样,大滴大滴往下掉:“我以为小手术呢……怎么……怎么成这样儿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打算瞒着我?啊?”

  燕鸥笑笑,想伸手帮这位藏着个黛玉心思的东北糙老爷们儿擦擦眼泪,但是隔着个屏幕,他什么也做不到。

  赵明阳说着说着就泪崩了:“我明天就回国,你在哪个医院跟我说我去看你啊……”

  习惯了季南风的温润内敛、柔声细语,忽然来了这么个悲情奔放的大嗓门儿,忍不住被吵得有些脑壳痛。

  果然,在那家伙嗷嗷出声的同时,燕鸥皱起了眉,季南风也眼疾手快把手机拿远了些。但很快他们就又笑起来——温水一样的生活里,偶尔来那么一两颗酸味的糖,换换口味倒也不赖。

  燕鸥看他这么难过,也舍不得逗他了,便耐下心来跟他说:“才开完颅呢,现在还容易感染,最好不要来看我了。你忙你的吧,等快出院了再来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