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鸟 第57章

作者:山颂 标签: 市井生活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近代现代

第78章 春日负暄78

  他们照旧在教堂的外围走了一整圈, 快速却又用心地浏览了一遍外墙的大片雕塑与浮雕——

  描述耶稣出生、受难、复活的圣经故事,代表着希望、光明的可爱天使,自然界中的动物、植物, 还有高迪自己设计的奇幻生物……

  故地重游的好处, 就是除了谈论景色本身, 还有落在眼前的回忆可以延伸。

  看到这些熟悉的图案,两个人聊着聊着, 嘴角便情不自禁地扬起来。

  “还记得我当时也带了个本子, 把这一排都画了个遍。”季南风忍不住笑起来,“忽然觉得我好过分啊, 就让你陪我在这个地方从天亮画到天黑, 也够无聊的。”

  “但我觉得超有趣, 我也拍了很多好看的照片啊!”燕鸥大咧咧道,“虽然我会选择迁就你,但是这些完全也是我喜欢的事!只能说我们是天生一对, 换个人早就跑路咯。”

  季南风弯着眼睛, 把人往怀里送了送。

  他们在世界各地,见过无数风格迥异的教堂, 但是圣家堂却是真的让他们印象最深、学到最多,也是最喜欢的教堂之一。对他们来说, 眼前的这座建筑, 就是一本巨大的教科书,是伟大的艺术殿堂。

  从壁画聊到建筑风格, 最后不可避免地聊到高迪本身, 聊到他的创作理念, 聊到他的传奇经历。

  燕鸥说:“老婆,我一直觉得, 你在某些方面,跟高迪真的很像。”

  季南风诚惶诚恐道:“这我真是碰大瓷了。”

  “真的。”燕鸥说,“你们都一样,从不局限自己作品的风格,既浪漫又现实,喜欢象征性的表达,充满奇特的想象力。”

  高迪的作品内涵非常丰富,他能巧妙地将巴洛克、哥特式、摩尔风等等风格迥异元素,用巧妙的手法完美融合,就好像季南风的画里,也常常糅合了各种不一样的风格与画法。

  燕鸥时常在他的欧式风格油画里看见国画的影子,也常常看见他将印象派的特色融进表现主义的画中,他还擅长让八竿子打不着的颜料与工具协力合作,用最佳的表现手法去展现出他脑海中理想的效果。

  还记得读书的时候,老师不主张大家画一些形式大于内容的“创意画”,唯独季南风成了这个例外。

  “你们要是能像季南风一样,让每一个‘创意’都不流于表面,而是真正地融合进画里,为内容服务而不喧宾夺主,你们爱怎么画就怎么画。”老师这样评价。

  虽然季南风还年轻、成就也远不足以与世界级的大师比肩,但至少在燕鸥看来,他对艺术的热爱、他对于创作的激情,他所拥有的天赋和才华,绝不亚于任何一个人。

  当然,在燕鸥看来,季南风和高迪在性格上也非常的相似——他们一样内向害羞,一样低调谦卑,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太多的朋友,社交圈最大也不过囊括了一些艺术家的朋友。

  但燕鸥心想,从不久前开始,便已经不大一样了——他的南风会有越来越大的交际圈、原来越多的朋友,有越来越多爱他的人,会在他需要帮忙的时候伸出援手。

  对于季南风,他有一个自私的愿望——他宁可让他去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也不愿意让他成为一个孤独痛苦的天才。

  更何况,他相信他的南风,可以成为一个快乐与才华兼备的、理想与生活兼得的人。

  他的南风,是一定可以做到的。

  两个人慢慢绕着教堂走了一圈,终于还是趁着天亮,走进了教堂里。

  如果说,从外部来看,圣家堂因为其高耸的外观,给人带来宏伟的震撼,那么其内部,则是彩砖与琉璃搭建而成的,一个瑰丽绚烂的光影乐园。

  一进门,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抬起头——这是他们的默契,圣家堂就是要抬头看的。

  圣家堂是著名的旅游景点,也必然是游人如织的热闹地方。但就像他们那样,燕鸥的镜头只要对准上空,就能撇去一切喧嚣,安静地沉浮在这片梦幻的海洋之中。

  一望无际的层高、高耸入云的石柱、透亮炫彩的琉璃窗……

  午后的阳光刚好,将彩窗透出流动的光斑,从下往上看时,就像是落进了一汪无底的七彩深渊中,迷幻又游离。

  这便是高迪的厉害所在——他精心设计窗口的位置、颜色、形状,其目的就是将那午后的一隅阳光捕捉、占为己有,让它镶在这座建筑之中,成为这华美装饰中的一个部分。

  他把属于大自然的光亮,变成了眼前这华服少女的珍珠耳环。

  再细看,教堂内部依旧充斥着极具高迪风格的象征符号。除了那些直观的圣经人物,他们从各种各样抽象的符号里,看见了草木鸟兽,看见了无数珍奇的自然景观。

  “如果我没学过美术,没跟老师聊过高迪的符号表达,来到这里我真的可能什么都看不懂,从而错过这么多有趣的东西。”季南风感慨道,“现在想来真是幸运。”

  “是啊。”燕鸥也说,“艺术就像给了我们的另一双眼睛,让我们看见曾经看不见的精彩世界。”

  说到这里,再看着面前这宏伟的、瑰丽的、震撼人心的教堂,燕鸥的鼻尖忽然一酸,胸腔也涌起了一股热流。

  他常常会被这样伟大的艺术所震撼,他可能不会为一部悲情电影痛哭流涕,但他却常为这直观的视觉刺激冲击心灵。

  而一旁,始终虔诚仰视着一切的季南风,此时也眼角泛红、双目湿润。燕鸥想起来他大三、季南风大四的那个暑假,他们窝在出租屋里看艺术纪录片。

  当影片结尾,那些他们曾经近距离观赏过的伟大作品出现在荧幕上时,那一段段传奇的人生、一个个高雅的灵魂,似乎就凝结成了眼前这一张画、一只雕塑、一座教堂,出现在博物馆里,躺在了教科书中。

  在旁白平静温和的叙述声中,两个人沉默片刻,便不约而同地嚎啕大哭,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情绪,或是震撼、或是叹惋、或是共鸣。

  但他们都知道,此生再不会有什么能像艺术这样,用无声之声带给他们振聋发聩,让他们心驰神往、让他们泪流满面。

  燕鸥低头擦了擦眼角,季南风也朝他笑起来,用指尖捻去睫毛尖的湿润。

  他们甚至连泪点都长在了一起。燕鸥心想,大约这世上也不会有比他们更合拍的人存在了。

  沉浸之时,远处的小礼堂内,隐约传来了悠扬的弦乐,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迈开步子,去寻找那乐声的由来。

  他们从主教堂走出来,穿过门口的草坪,惊起一片圣洁的鸽群。

  一旁的小礼堂外,热热闹闹围着一群精心打扮的人儿。西装革履的男士、长裙飘飘的女孩儿,还有像小天使一样四处飞走的孩童。

  “有人结婚!”燕鸥看见这情景,凑热闹的心又蠢蠢欲动,“我们去看看!沾沾喜气!”

  两个人便在青葱的草坪上,手牵着手小跑起来。

  携手走过近十年,两个人参加过无数场教堂婚礼,看见过一双又一双的新人喜结连理。但他们依旧热衷于这样旁观神圣、特殊的仪式。

  一段新关系的开始,注定是要美好的。

  婚礼的两位主人公也是相当爱热闹的年轻人,他们敞开着礼堂的门,大方接受着来自路人的祝福。

  燕鸥和季南风凑到了礼堂后排的位置,看到新人走过祭坛交换戒指,听着神父为他们祈祷,听他们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看他们在斑驳的阳光下拥吻。

  时光在这一刻停留在他们的脸上,拓印出了他们这一生最难忘的合影。

  在新人喜极而泣的相拥中,季南风和燕鸥留下祝福,在这喜乐美满的氛围中走出礼堂。

  再回到教堂外的草坪上,燕鸥满脑子都还回想着教堂内清澈的誓言。他们在外侧闲逛一圈,燕鸥还是忍不住说:“老婆!再陪我进去走一趟!”

  方才他们已经把教堂内部浏览个遍,但这人显然意犹未尽。季南风应声跟上他的步子,燕鸥便牵着他的手,直直走进中殿的正门。

  从正门进去,便是一眼到头的礼堂,他们彼此的手,穿过人潮人海,一步一步朝前迈着步子。

  四周的人声似乎与他们无关,海浪般拂过他们的耳侧,此时他们身披圣洁的琉璃彩光,朝着台阶上的主祭坛走去。

  头顶,耶稣像伫立于巨大的华盖之下,阳光透过上方高耸的拱顶,将耶稣和耶稣脚下的他们,一并拥入怀中。

  他们手牵着手,站到祭坛边。他们在人山人海中几乎被淹没。

  燕鸥看着面前的人流,似乎将他们想象成为他们送上祝福的观众,然后看向身旁的季南风,弯着眼睛,小心地哼出一个旋律:“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调跑了十八弯,但季南风还是一耳朵就听出来,他哼的是婚礼进行曲。他又看了一眼眼前这神圣的教堂,执起燕鸥的手,和他一起哼唱着,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圣乐。

  没有人能看见他们,但所有人又都能看见他们。

  季南风转身看着那圣洁的光斑点亮燕鸥的眼睛,用手指轻轻圈住燕鸥的无名指。

  那里有季南风在纪念日时送他的戒指,现在他将自己也送给了燕鸥。

  燕鸥也握住他的手指,抬起头,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他们在人海中举办了一场婚礼。

第79章 春日负暄79

  这场“婚礼”在无人知晓处开始, 在无声喧闹中落幕。

  短短几步路,对于建造百余年仍未完工的圣家堂,只是片刻即逝的浮光掠影, 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 却漫长如度过一生。

  两个人认认真真地走着, 除了执手哼唱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直到一曲毕, 两人走出教堂的长廊, 走到春日的艳阳天下。

  站定,燕鸥刚想抬头说些什么, 就看季南风捧起双手, 举到他的头顶, 似乎等待什么落在自己的手心后,又轻轻将那空空的一捧洒下。

  虽然对方一句话都没有解释,但燕鸥还是笑起来——这人是在模仿牧师的洗礼, 他从天上借了一捧阳光, 洒在了最爱的人身上。

  神圣洗净污秽,光明驱逐黑暗。这便是这世上最隆重、最纯洁的祝福。

  似乎每一次放纵之后, 就会有或大或小的症状找上门来。这一次,燕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以为自己侥幸摆脱魔咒, 没想到还是没躲得过。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都没出什么问题,吃完饭这人大脑复苏, 昨天圣家堂那纷繁复杂的图纹雕刻又钻进脑子里。

  他还想趁热跟季南风多复盘几句, 没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图像在脑子里骤然聚在一起, 像是变成了一把密度极高、极其尖锐的刀,直往他脑子里凿起来。

  他手边的叉子“当啷”一下掉在地上, 只是一瞬间,脸上就没了血色。

  季南风原本正在收拾餐桌,刚要起身就发现情况不对,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过去询问。

  此时,燕鸥已经被这尖锐的痛感笼罩,耳朵里嗡嗡尖叫起来。他捂着脑袋,明知道季南风正在跟自己说话,却就像是隔着一层膜一般,模糊地听不清楚。

  人从精神满满到近乎瘫软,只需要一阵无法承受的疼痛。燕鸥原本还兴冲冲想着今天的旅行计划,此时此刻,就连坐在桌边都快没了力气。

  他不知道季南风是怎么把抽了骨架一般的自己抱到床上的,只知道那疼得实在扛不住,冷汗一层一层地冒,眼前一阵一阵地黑。

  喉头就像被一只手掐紧一般,呼吸都十分困难,心脏也在这剧烈的疼痛中胡乱跳着——来势过于凶猛,燕鸥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就被直接打垮了。

  就像是兴冲冲走在约会的路上,一转头就发现了持刀抢劫的凶犯朝自己砍来,燕鸥被这一遭弄得方寸大乱,平日里满满的安全感直接碎了一地。

  看他慌张地喘着气,又因为疼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季南风慌忙把他抱紧自己的怀里,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臂弯中。

  他看见燕鸥的眼睛睁大了一下,接着便疲惫地半阖上,似乎是安心地将一切交给了这具搂着他的身体。

  只是全身还在轻轻发抖,呼吸也是从喉咙眼儿里一点点挤出来的,估计还是疼得很,只是没那么烦、没那么害怕了。

  季南风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把他放进被子里,接着快速准备好一条沾湿的毛巾冷敷。

  冰冰凉凉的毛巾敷到额头上的一瞬间,燕鸥紧缩的眉头似乎就被融化了。

  冷敷是对于燕鸥来说,一个相对还算有效的办法,这段时间走来,两个人摸索出来很多经验,处理起这些问题也娴熟很多——比如可以冰一冰额头、比如换个方向侧睡,比如永远要先把他抱在怀里,让他冷静下来,再去做后面应该做的所有事。

  再比如,给他一点时间,要是再没有好转,一定要去医院。

  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什么,燕鸥疲惫的睁开眼,毫无血色的苍白的嘴唇轻颤抖了好久,才勉强吐出一句:“……好多了,老婆,一会儿就好了。”

  他就是这么排斥去医院,季南风没有回应,只是让他暂时先躺在自己的腿上,一遍遍轻声安抚,一遍遍确认他的情况。

  比较麻烦的是,燕鸥现在吃的药和大部分止痛药物互斥,除了刚才那些治标不治本的物理方法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缓解疼痛的手段。

  他疼到连拳头都握不起来,视野忽明忽暗地,但却硬撑着,不让自己陷入更被动的状态里——真要说生病给他带来了什么,最明显的便是他对疼痛的忍受程度提高了太多,很多时候可以咬牙扛住不用去医院了。

  半分钟后,剧痛慢慢褪成了钝痛,没有那么叫人痛不欲生,但依旧像是有一块粗糙的砂纸,蒙在脑子里,一下一下用力地打磨着脆弱的肉身。

  燕鸥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紧张也消散了不少,但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难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