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有眼无珠 第2章
作者:蒋蟾
“……我问你。”
怀里的猫终于耐不住开始挣扎,青年不得不弯下腰将其搁在地上,看着它一溜烟儿窜进灌木丛中没了影子,才直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毛,对李济州潇洒一挥手:“走了,拜拜。”
第二章 “你要不考虑考虑我?”
拒绝掉又一波以敬酒名义前来攀谈的人,李济州索性弃了女伴,独自走到一处空旷的露台抽烟躲懒。
好友钟泊南是这场宴会的发起人,他手底下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正计划启动新一轮定增,宴会的目的不言自明,李济州之所以会被邀请为座上宾,看的无非是他背后方李两家在N市政商两界不容小觑的份量。
“原来你躲在这儿,让我一通好找。”
钟泊南捏着高脚杯从巨大葱郁的南天竹盆栽后闪身出现,走过来背靠栏杆侧头看着他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李济州取下叼在嘴里的烟,夹在指间掸了掸,道:“里面太吵了。”
钟泊南一口酒呛进嗓子眼,拍着胸口惊道:“咳咳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一向不是最喜欢热闹的么?”
“一群人围着你问你妈最近好不好的热闹?”
李济州瞥他一眼,钟泊南心知肚明地讪笑,旋即又抬肘撞了撞身旁人的小臂,压低声音道:“放心,晚上我都安排好了,包你满意。”
李济州捻灭烟头,兴致索然,刚想找个借口提前告辞,露台下正对着的花园小径,泼墨夜色中一道人影倏而闪过,捉住了他漫无目的游弋的视线。
是先前偶遇的那个青年。
李济州目光沉了沉,问好友:“那个人你认识吗?”
“谁?”钟泊南扭转身,循着他的指示看过去,须臾后恍然,哦了一声道:“家明带来的,他新认的干弟弟。”
“干弟弟?”
钟泊南笑得讳莫如深:“名词作动词咯。”
李济州嗤笑一声,目光却始终钉在楼下小花园里的那道修长身形上,意味不明地评价:“陆家明真是出息了。”
钟泊南是他们这一群公子哥里最早在生意场上混的人,心思活络鬼精得很,立马看出他暗藏的意图:“好像是叫白桦吧,就在我们常去的那家俱乐部上班。”
“白、桦。”薄唇一张一翕,念出两个音节,而后道:“我怎么没见过。”
“上个月刚入职,外地人,过来打工的。”钟泊南替他惋惜:“你最近忙,才让家明那小子捷足先登了。”
说话间,又一道人影急冲冲地闪进俩人视野内,却是说曹操曹操到。
“白桦!”
陆家明三两步追出来,穿过小径奔到青年近前停下,神色焦急中透着讨好,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问:“你不喜欢这里吗?那我带你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白桦摇了摇头,冲陆家明展颜一笑:“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里面的人个个都很厉害,藏龙又卧虎,我一个俱乐部打工的,身份低微见识短浅,实在格格不入。”
“不要这么说。”陆家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痴恋的眼神像个初入情场的毛头小子,鲜明热烈:“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是我见过的灵魂最纯粹干净的人。”
立在露台栏杆前的俩人一齐瞅着下面,被夜风将这句酸词送入耳中,钟泊南不由嘶了一声,咬着牙根啧啧称奇:“……这小子别他妈中邪了吧?”
余光内陡然一空,他转过头,只看到李济州离开的背影,便再顾不得楼下那对谈情说爱的野鸳鸳,提步追了上去。
“你要实在喜欢白桦那样的,”钟泊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将空掉的高脚杯随手往路过服务生的托盘上一搁,献宝似地说:“改日我帮你物色个更好的。”
李济州顿住步子,偏头睨过来的视线凉飕飕的:“你什么时候干起拉皮条的活了?”
钟泊南一愣,回过神来,对方已大步走远。
李济州冷着张棺材脸穿过一群衣香鬓影,那些原本想上前敬酒寒暄的人们纷纷望而却步,不敢触他李公子的霉头。
宾客的车子全都停在前院,他却鬼使神差地从主屋后门出去绕了一段,装成路过的样子横穿小花园,没成想,竟扑了个空。
一盏孤灯照着方才那俩人站立的地方,风吹过,徒留一地凋零的不知名花瓣,倒是应景。
女伴打电话过来询问他的去向,李济州疲于应付,许诺了一款对方心动许久的绝版古董包赔罪,女伴心满意足,电话挂断之前还祝他有个愉快的夜晚。
愉快个屁。
李济州叼着烟单手插兜踱到座驾旁,心里盘算着换个地方消遣,长夜寂寞,他又是个从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什么白桦黄桦,先统统抛之脑后。
“喵呜……”
一声细弱的猫叫猝不及防钻进耳中,李济州一顿,凭感觉往声源处走了两步,皮鞋踩在松软草坪上被隐去声音,不久前还在心里惦记的人此刻正背对他蹲在地上,专注地喂着猫,对身后动静无知无觉。
猫却比人机敏得多,竖起飞机耳警惕地看过来,意识到有陌生人靠近,立刻塌下身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威胁声。
白桦转过头,夜色中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笼下,压迫感十足,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夹着烟,火星在指间明灭,他拿起放在嘴边抽完最后一口,掐灭后抬脚走了过来。
“又见面了。”李济州在白桦面前停住,挨着他屈膝蹲下,话里有话地问:“还是那只猫吗?”
这只流浪猫本不怕人,许是李济州周身的气势太盛,不露声色的表情下隐着势在必得的侵略性,让动物感到一种本能的威胁,叼起肉哧溜钻进了车底。
白桦看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李济州目光垂下,看清他手里的白瓷碟盛了从宴席上拿出的生鱼片,钟泊南极其重视这场宴会,菜品的规格很高,用的是上乘的蓝鳍金枪鱼,他不由失笑:“你喂它吃这么好的东西,知道什么叫由奢入俭难吗?”
白桦站起身,李济州跟着站起,俩人个头不相上下,视线平行对上,然后听他说:“猫哪里分得出好赖,能填饱肚子就够了。”
“猫分不出,人呢?”
白桦没接腔,那只躲进车底的猫吃完了肉食髓知味,又钻出来蹭着他的裤管喵喵叫。
他复又蹲下,将碟子搁在地上,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狼吞虎咽的猫。
李济州立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段精致修长的脖颈曲线被削薄白皙的肌理包裹着,顺着衬衫领口延伸到引人遐思的地方,极佳的身段与绝好的相貌,偏偏落到了陆家明那小子手里,简直不亚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秀色可餐呈于眼前,被人截胡的不爽在此刻达到顶峰。
“你喜欢这只猫?”
白桦没想到李济州冷不丁会抛出这个问题,仰头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先前那种极其公式化的敷衍微笑之外的表情,讶异中带着腼腆:“嗯。”
“既然是流浪猫,你可以带回去养。”
“我跟别人合租,可能不太方便。”
“你室友不喜欢猫?”
三言两句,白桦似乎打开了心扉,直起身跟他攀谈起来:“我没问,太麻烦了。”
李济州突而叹口气,盯着地上吃饱喝足后正舔爪洗脸的猫,幽幽道:“好吧,那它估计活不长了。”
“为什么?”
“这里物业管很严的,”李济州信口胡诌:“这种满世界乱跑很可能携带病菌的流浪猫要是被他们逮到,只有安乐死的下场。”
白桦皱眉:“都这么有钱了,连只猫都容不下吗?”
李济州振振有词道:“有钱人都这样,自私自利、冷酷无情。”
白桦偏头看他,眼眸清澈:“你也是?”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李济州以手抵唇轻咳两下,转脸对上青年的眼,郑重道:“我不一样,倒是可以替你养这只猫。”
夜色浓郁,超跑一路风驰电掣,副驾座位上,白桦怀里抱着一件质地精良的西装外套,外套里裹着安然酣睡的猫。
李济州掌着方向盘,衬衫袖子挽起,露出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小臂,边开车边不忘提醒身旁的人:“小心点,别让它抓着你。”
白桦冲他弯起眉眼,眼底荡出发自内心的欢喜,全然没了刚见面时的疏离:“没事,睡着了。”
李济州也跟着笑了:“它倒是懂得享福。”
跑了大半个市区,才找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给猫咪做了一套身体检查,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外,没什么别的大毛病。
李济州握了握猫咪的前爪,似笑非笑地对它道:“你还挺争气。”
从医院出来已接近后半夜,连市中心路面上的车流量都不再稠密,李少这一晚过得可谓是别开生面,可一看到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的白桦,他又觉得怎么样都值了。
将猫包拎到副驾放好,白桦带上门,站在外面朝车内的人挥手道别:“今晚麻烦你太多,我就不上车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济州一听这话立马不爽起来,原本就是想借猫献殷勤,没想到得了猫却把人丢了,这跟买椟还珠有什么两样。
“上车,我先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了。”白桦摇头,眼神里又透出先前那种不动声色的距离感,只是态度温顺乖觉,让人发不出火,又咽不下这口气,百爪挠心般地难受。
“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叫车,你怎么回家?”
“我租的房子其实离这儿不远,”白桦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共享单车,“可以骑车回去。”
李济州都快气笑了,这人未免太过不识抬举,他装模作样扮演了一晚上的好好先生,临了临了还是被逼得现出原形。
解开安全带摔门下车,箭步冲到白桦面前时,他还是竭力压下了上涌的烦躁,再度心平气和道:“前阵子刚出了新闻,隔壁市一个女孩走夜路遇害,就在市中心,被坏人拉进面包车劫财又劫色,你还敢大半夜的独自骑车在路上跑?”
白桦有些好笑:“我是男的。”
“有区别吗?”李济州道:“现在多的是男女不忌的,你对自己这张脸是太自信还是太不自信?”
“可今晚已经足够麻烦你了。”
“哪里麻烦,我乐意至极。”
白桦眸光闪动,终于又笑了,“好吧,那就谢谢你了,李——”他顿了顿,好像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按道理说,李济州在N市的名号还算响亮,白桦又在他们常去的那家俱乐部上班,随大流称呼一句李少再正常不过,可他却卡了壳,似乎对这里的人情世故很陌生。
联想到先前钟泊南说他是外地来的,倒也解释得通,思及此,为了在对方面前讨个平易近人的好印象,李济州索性爽快道:“你叫我名字就行。”
超跑跟着导航从繁华宽阔的市中心主干道开进狭窄崎岖的城中村,李济州认出这一带是N市出了名的外来务工人员集聚地,一排排高低交错的握手楼框出头顶逼仄的一线天,本就密不透风的空间又被违规搭建的电线纵横交错地切割,仿佛一张张附着楼体的蜘蛛网,这些网中又点缀着居民横七竖八穿插其中晾晒的衣物,将自然光彻底驱逐在外。
车子艰难开进被两侧摊位和未来得及清扫的垃圾堆占掉大半的道路中间,缓缓停下,李济州转头看向副驾,“这就是你说的不远?”
白桦毫无被拆穿的尴尬:“对于劳动人民来说,这点距离确实不算远。”
李济州横眉:“你这是在搞阶级对立啊。”
白桦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谢谢你送我回家。”
李济州心里还惦记着另一茬,把人叫住,问他:“你跟陆家明是什么关系?”
白桦默了默,表情并未露出明显的惊讶:“你看见了?”
李济州大大方方承认:“我在二楼露台。”
白桦:“那你觉得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气氛刚刚好,他不忍破坏,微妙地换了个说法:“他在追你?”
白桦竟比他直白:“他说让我以后跟着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包养的意思吧。”
李济州盯着那双眼睛:“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