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有眼无珠 第36章

作者:蒋蟾 标签: 近代现代

  “不可能。”

  “你不喜欢,我改天点掉就是了。”

  车子开进一片高档住宅区,洁净笔直的柏油路两侧是高大葱郁的小叶榕树以及修剪整齐的低矮灌木丛,满目明快鲜亮的翠绿,N市气候宜人,跟进入秋天就开始满世界黄澄澄一片的北国之景截然不同。

  窗外簌簌后退的景色愈加眼熟,黄净之渐渐想起这地方他几个月前是来过的,甚至记得前面路口右拐再往前开一小段路,就是一个叫丽笙公馆的私人高级会所。

  车子平稳开过路口,打转向灯左拐,黄净之情不自禁地回头,朝树木掩映下渐行渐远的某栋洋房投去一瞥。

  “在看什么?”蒋婕问。

  “没什么。”黄净之坐正身体,随口道:“舅舅搬家了么?上次来他好像不住这儿。”

  不过他嘴里的上次,差不多也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嗯,去年年底搬来的。”蒋婕道:“这地方空气好,又僻静,很适合给你姥爷养病。”

  这一片混合型高档住宅区都归黄氏集团旗下地产公司所属,已经竣工交付十多年,地段好,配套设施齐全,靠山望海,不少当地的富豪名流都在这里购置了房产,但楼盘的范围也就只到半山腰。再往上,是一排盘踞林间巍峨古朴的苏氏合院,白墙黛瓦,沉静庞然,是当地有名的高门大户李家的祖产老宅。

  方凝电话打过来时,李济州宿醉刚醒。

  他近来清心寡欲得仿佛要得道升仙,终于让钟泊南看不下去,拉上陆家兄弟一起,以为先前那五十万向他赔礼道歉的由头,在云巅俱乐部攒了个局。

  本来是没兴趣赴约的,钟泊南却已经稳稳拿捏住了他的痛点,电话打过来,干脆利落的一句:“那五十万跟白桦有关,来了就告诉你。”,不费吹灰之力将李济州钓上钩。

  陆家成替弟弟道歉的诚意十足,定了个豪华大包,十几万的麦卡伦黑钻摆上,他又很会来事,提前从钟泊南那里听说李济州近来心情不太爽利,所以并未自作主张地叫人作陪。李济州下了班直接从公司出发,中秋节前夕的晚高峰,市中心只要能通车的路面都堵得水泄不通,他姗姗来迟,被服务生引进包厢,其余三人早已等候多时。

  陆家明干了蠢事,自认理亏,见李济州如同老鼠见了猫,支支吾吾半天才把话说明白。

  那五十万,是白桦委托他还了李济州在自己身上花的钱。

  这话一出口,别说李济州本人,连钟泊南都不可思议,他们这些人自小锦衣玉食,过惯了挥金如土的日子,对于白桦这种不受嗟来之食的铮铮傲骨,第一反应没觉得多难能可贵,更多的反而是无法感同身受地去理解。

  “这么看来……也许白桦是真的喜欢你。”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豁开了李济州情绪上的某处缺口,有风呼啸着涌进来,自胸腔中央穿堂而过,空虚的感觉被放大,只能暂时用酒精填补。

  他喝到很晚,烂醉如泥地被钟泊南送回湖景别墅,又被林叔扶上床,继而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什么都没有。

  听到他嗓音沙哑,方凝一猜便知:“昨晚喝酒了?”

  “嗯……”李济州坐起身,朝后撸了把头发,不远处厚重的窗帘外天光明显已经大亮。

  “给你一个小时,把自己收拾收拾,我的车过去接你。”她一向积极,但在对待李家家宴这件事上显然有些过头。

  “现在才下午一点多,吃饭也是赶晚上的,着什么急?”

  “少废话。”方凝斥道,像极了如今那些热爱鸡娃的父母:“你在家躺着也是睡大觉,不如早点去你爷爷面前尽尽孝心。”

  李济州含糊应下,他这种时候向来听话,方凝如此神经紧绷的原因他是知道的,要回李家见公婆,自然不能撇下丈夫,李闻廷和她可以一年到头避而不见,偏偏这些日子还要在长辈面前扮演伉俪情深。

  方凝的宾利开进湖景别墅,停在前庭廊下,李济州没让她多等,从林叔手里接过西装套上径直出了门。

  后车门拉开,他矮身坐进去,前排副驾一个人回头,带着笑意道:“儿子。”

  李济州抬了抬眉,像问候哥们儿一样喊了声爸,方凝挨着他坐在后排,此刻正双臂环在胸前头侧在一旁闭目养神,显然不想说话。

  饶是下午三点多钟出发,逢着中秋节的交通,抵达李宅大院的时候也已接近傍晚。

  院墙外的空地上已经停了一排豪车,李家不像方家,到方凝这一辈已经开始凋零,李家不仅枝繁叶茂,甚至还维持着旧时大家长式的宗族制度,要说封建,但也有它的好处。

  进了院门就有佣人迎上来,领着他们一家人去花厅给李老爷子请安敬茶,快走到门口时,方凝跟李闻廷双双停下步子,后者自然而然地抬起胳膊,方凝伸手挽上,凹出一副感情深厚的架势,李济州在后面看着,无语地撇了撇嘴。

  绕过山水屏风,花厅里就坐了三个人,满头银发的李老爷子,以及李显龙李熵容父子俩,其余的儿孙女眷们,要么跑去厨房帮忙,要么另找地方玩去了。

  旁边还立着一名茶艺师傅,等李济州一家三口入座,沏好茶奉上。

  “你们夫妻俩是稀客,算算该有大半年没回来了吧?”李老爷子耄耋之年,精神头不是很足,脑子也开始糊涂,说着话又朝李济州的方向看了眼,道:“济州都长这么高了……”

  李济州笑了笑:“爷爷,我上次来也这么高。”

  老爷子捧着茶慢悠悠地呷了口,倒是一派淡然:“是吗,我不记得了。”

  李显龙开口,看向方凝夫妇俩,声音浑厚:“爸的意思是,你们回来的次数太少了,应该经常走动走动。”

  方凝点头道:“大哥说的是。”

  花厅里燃了线香,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李济州身体里宿醉的余韵仍在,刚要掩嘴打个哈欠,就听大伯李显龙把话题抛到自己身上:“济州今年有二十五了吧,准备什么时候成家?”

  逢年过节,几代人齐聚一堂,聊的话题无非就这么点事儿,李家这种高门大院也不能免俗,李济州往旁边看了一眼,“大哥都还没定,我急什么?”

  李显龙道:“你大哥准备修仙,你也跟他学?”

  “济州我是不担心的。”李老爷子插话进来:“早早就开了窍,跟他爸一个德行。”

  李济州有一点好,他骨子里很尊重长辈,虽说行事乖张,但当面被教育却从来都照单全收,收是收了,改不改再另当别论。

  所以被李老爷子这样说,他也没什么反应,反倒端起茶悠悠抿了一口,却见余光里身影一晃,李熵容站起身,手机握在掌中:“爷爷,爸,我出去接个电话。”

  李熵容前脚刚走,留下李济州这一个靶子,顿时更待不下去,借口有事找大哥请教,后脚也溜了。

  出了花厅是抄手廊,他许久没来,但对这座合院里的布局结构都再熟悉不过,走到一处凉亭的石凳前坐下,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李济州花名在外,哪怕最近这段时间闭门不出玩起修身养性,也阻绝不了那些想碰碰运气的人时不时发来邀约。他看都不看,径直点进置顶的对话框,即便知道对方很可能已经把他屏蔽,还是噼里啪啦地打下一行字发过去。

  ——你就这么想跟我彻底撇清关系?

  片刻后又撤回,像演一出自作多情的独角戏。

  他抱着手机盯了一会儿,最终放弃,退出对话界面,百无聊赖地点进好友圈。

  页面上刷出一条最新,又是那个黄净之发的,同样的一张风景照,配字是天气晚来秋,这人可真爱分享生活。

  李济州扫了一眼,却堪堪定住,指尖放上去将图片点击放大——山顶一片盎然绿意中,赫然是李宅白墙黛瓦的一角。

第五十三章 那你报警吧。

  一大家子的团圆饭吃起来通常是索然无味的,李老太爷膝下五子,除老大跟老幺外,余下三个也都已经是爷爷辈儿的人了,堪称四代同堂人丁兴旺。

  老四家最能生,年初又响应三胎号召抱了个大孙子,有奶娃娃在的地方最是聒噪,用罢晚餐一家人围桌饮茶赏月,李济州让婴儿哭闹声吵得脑仁疼,趁方凝不注意提前溜了号。

  但也走不掉,按照惯例,他们一家三口今天得在老宅歇上一晚,可长夜漫漫也没个解闷儿的,李济州惦记起老太爷酒窖里的好货,准备顺瓶酒回房间慢慢品,过去后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嵌着地灯的台阶尽头灯火通明,室内玻璃幕墙隔开几何空间,下沉式沙发后的胡桃木吧台前,李熵容开了瓶红酒正自斟自饮,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过来,冲李济州扬了下杯子,似乎并不惊讶。

  李济州阔步走近,轻车熟路地从旁边酒柜里取出一只高脚杯,推过去,李熵容给他倒上,顺口问了句:“最近忙吗?”

  他们兄弟俩实在没什么好聊,否则也不会用如此无趣的开场白,李济州礼尚往来地丢过去一支烟,难得谦虚道:“还行,跟你这种日理万机的肯定比不了。”

  李熵容神色疏淡:“前段时间方申那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大伯一直想让我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李济州深以为然地点头:“是挺没必要的。”

  李熵容将杯沿倾过来与他碰了碰:“恭喜晋升。”

  “谢了。”

  兄弟俩品酒抽烟,顺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觉得冷场,期间李熵容多次拿起手机打字,像是在跟谁聊微信。

  李济州中途瞥了一眼,半开玩笑地问:“女朋友?”

  手机咔嚓锁屏,李熵容抬头不疾不徐道:“生意伙伴。”

  李济州一哂:“大晚上的跟生意伙伴聊这么嗨?谁信。”

  李熵容的消息发过来时,黄净之正在客厅陪他姥爷下棋,老人家上了岁数,思维模式反而越发像小孩儿,跟外孙难得一见,玩心大起,护工过来提醒好几次该吃药休息了,完全不奏效,最后还是黄净之打了几个哈欠佯装犯困,才让老人家勉强收心,轮椅推去卧室前还不忘叮嘱棋盘不要动,明天起来继续。

  拿起手机看到那条微信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黄净之颇有几分讶异,转念一想,他跟蒋婕母子俩来N市探亲的事对方能得知并不稀奇,毕竟他此行还有公务在身,也跟此次与深远航运的业务接洽有关。

  那个李熵容倒也直白,上来就问他是不是在半山别墅区附近,想必是看到了不久前的那条朋友圈。

  俩人互加好友后还从未在微信上沟通过,黄净之想了想回过去:对。

  那边隔了几分钟才又发来一条,简洁明了的五个字却让他不悦地蹙起眉。

  ——你心情不好?

  坦白说这是很没有边界感的问法,黄净之当即打下一行明显带情绪的——我心情好得很,却在点击发送的前一瞬又顿住,他确实心情不好,否则也不会冲动到去迁怒无辜的人。

  ——为什么这么讲?

  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提示持续了片刻,不紧不慢地连着发来两条。

  ——可能有些冒昧,但据我观察,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似乎喜欢发一些不知所云的朋友圈来宣泄。

  ——上次也是。

  被交情尚浅的人一语中的地道破心事,非但不值得感动,反而有种难以启齿的尴尬,黄净之缄默半晌,回他:我没有心情不好,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聪明人聊天点到为止,李熵容是个聪明人,但又太聪明了,还会反其道而行之。

  ——你吃过这里的早市没有?

  黄净之撂下结束语都准备退出聊天界面了,看到突如其来的这句,不得不“耐心”地反问:什么?

  ——我明天一早回市区,市中心有家不错的海鲜粥店,顺便带你去尝尝?

  李熵容平时不住这里,在公司附近另外安置了一套房子,用他的话说是为了方便上下班,更多的还是想躲避长辈的催婚。

  黄净之盯着对话框最下方那行字陷入一种被冒犯的困惑,对面显然也读懂了他的无语,于是等了半分多钟又补上一句:明天下午你要来深远总部开会,不是么?

  这倒提醒了他,自己这一遭来N市本就有工作安排,加上蒋婕自从车上那次对话后,每每看向他都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黄净之不想再在她眼皮子底下添堵,索性找借口避一避也好。

  于是回:行,明天几点?

  李熵容妥帖地问:你开车了吗?

  ——没有。

  ——那我去接你吧,明天早上八点半,从我这儿开过去十分钟应该够了,你把详细位置发我。

  黄净之将别墅门牌号发给他,李熵容抛过来一句:八点半算早吗,用不用给你留个睡懒觉的时间?

  俩人还没熟悉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程度,好像从上次包厢外偶然的三两句交谈后,李熵容对他的态度比初见时热络些许,黄净之权当对方是为了生意的应酬寒暄,操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回他:我会准时在路口等候,谢谢容总乐意载我一程。

  李熵容发来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不客气,交谈就此结束。

  拜睡前那瓶红酒所赐,李济州回房后一夜无梦地睡到天亮,甚至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七八点钟的光景,整座园子还浸在氤氲的晨露中,偶尔听见一两只鸟儿打窗外振翅飞过,啼声清脆悦耳,有种远离俗世的静谧祥和。

  李济州洗漱完毕换了身深灰色的始祖鸟运动装,挂上蓝牙耳机,出了房间顺着蜿蜒步道跑出宅院大门。

  他从来随性,并无苛刻到极致的自律标准,但长跑的习惯是从小就养成的,毕竟有个强健的体魄是身为花花公子的入门级条件之一。

  八点二十几分,李熵容循着定位导航在一栋三层别墅小洋楼门外接上黄净之,他开了辆改色的火山灰库里南,前排副驾临出门前被在李宅工作了几十年颇具话语权的老妈子硬塞一堆亲手做的点心吃食,李熵容都长这么大了,在她眼里还是个喜欢吃零嘴的三岁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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