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打直球的爱情故事 第6章

作者:生为红蓝 标签: 近代现代

  沈琼给了他的最想要的东西,一笔救命钱,一份待遇可观的工作,以及一颗能救活他母亲的肾脏。

  病痛对所有患者一视同仁,廖森雨读大三的那一年,母亲急病不起,父亲一夜白头,他眼见着温和谦良的父母由痛苦熬至麻木,日复一日的重复着琐碎无望的治疗。

  他坦荡光明的前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学术上的深造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沈琼是他最好的选择,沈琼给他母亲找到了合适的肾源,承担了所有的费用,给他油尽灯枯的家庭续上了一份光亮。

  毕业前夕,师门的谢师宴,他导师拉着他喝到了最后,人群散尽的包间里杯盘狼藉,上了岁数的中年男人摸着科研人特有的光滑脑壳,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光见亮,他们两个人在沉默中喝完了最后半瓶白酒,一直等在酒楼门口的专车是沈琼安排的,一人一辆,送他们回家,分别之前,见风就倒的教授在挣扎中努力抓住了他的胳膊,用不听使唤的舌头对着他嘟嘟囔囔的嘱咐了几句。

  大意是以后要是真摆酒了,一定记得发请帖,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沈琼是个好人,值得好好在一起。

  沈琼是个好人。

  但沈琼从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

  少了两个人的包间气氛诡异,廖森雨冷着一张脸,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方锐出了名的男女不忌,早些年江牧之还在的时候,他就明目张胆的惦记过沈琼,后来沈琼为了给厂里开张,主动找他合作,几笔单子开完,沈琼喝废了半条命,连着两周胃疼恶心,大白天蹲在办公楼厕所里吐。

  污言秽语的杜撰自此而起,那些有关沈琼继承亡夫遗志的感慨在极快的时间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以各种恶意编造出的放浪艳名。

  可沈琼这个当事人完全不在意。

  三十分钟在廖森雨眼前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在沈琼和方锐走后就没再动筷,陪酒的两个人知道再搭茬也是自讨没趣,便很是默契的收口噤声,陪他耗着。

  片刻之后,尽职尽责的服务生敲响屋门,轻声细语的询问他们是否需要更换骨碟,不算明显的响动随着服务生开门的动作传进屋内,廖森雨猛地起身,下意识冲了出去,方锐的下属们正无聊得犯困,被他惊出了好几个激灵。

  “沈琼!”

  以商务应酬为主打的地方里少不了私密会客的茶室,讲究情调的装修灯光昏暗,沈琼昏昏沉沉的从茶室里出来,走廊里的灯光比屋里明亮不少,他眯缝着眼睛别过头去,用没拿支票的那只手揉了揉额角。

  复古装潢的木质地板不经跑,廖森雨这两步跑得地面直响,恼人的动静像是凿进天灵盖的电钻头,沈琼身子一歪,倚到走廊一侧的墙壁上,连带着面上的红潮褪了几分。

  “——你怎么样?沈琼?!”

  “……”

  廖森雨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草木香,文化人用得香水果然讲究的。

  靠到廖森雨肩上的时候,生灌了两瓶红酒的沈琼第一个念头特别单纯,他深吸了一口气,在短暂的片刻里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当年,只想问问廖森雨用得是什么香水、在哪买的、花了多少钱。

  “揣好,别丢了。”

  涌到嗓子眼的酒让沈琼回到了现实,他睁开发烫的眼皮,将微微发抖的手指对准廖森雨的裤兜,捏着支票插了进去。

  “明天上班拿给财务。啊对……”

  异常的体温重新烧红了沈琼的脸,廖森雨看着瘦高,身上还是有点东西的,西裤贴身,沈琼醉得五迷三道,手上没谱,伸进裤兜总能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廖森雨身体紧绷的瞬间,他很是迟钝的眨了眨眼。

  “你帮我……嗝,帮我叫个代驾再走。”

  沈琼仰起头,带着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少了一枚扣子的衬衫敞着领口,暧昧不清的痕迹印在颈侧和锁骨上,随着他的动作一一暴露在廖森雨眼前,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

  沈琼身后的茶室里昏暗一片,看不出发生过什么,跟着沈琼一起进去的方锐也没了动静,要么是得偿所愿的走了,要么是在里头回味。

  廖森雨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这样世俗又劣性的时刻。

  他不可控制的推测着发生在沈琼身上的事情,清俊儒雅的面上有了一道道崩塌在即的裂痕,他不明白沈琼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跟所有鄙夷沈琼的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唾弃着一切。

  “怎么了?——放心,要发票,车钱给你报销。”

  三百万的款不算多,至少能应应急,沈琼心情好得神经大条,他甚至拍了拍廖森雨板板正正的漂亮脸蛋,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外人的脚步声刚好从楼梯那端传来,越来越重的晕眩感让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脑袋,于是他软着腿脚枕在廖森雨肩上迷迷糊糊的看向来人,发现也是熟人之后便一咧嘴,贱兮兮的招了招手。

  “啊——嗨,钟少爷?上次请您都不动筷子,嗝……怎么这回又自己来啦?”

第13章 12

  很多年前,钟云亭见过沈琼一面。

  是盛夏时节的港城,由执掌一方的地头蛇大宴宾客,宾朋满座,美人如云,钟老爷子带着他们哥俩出来见世面,他哥负责结交人脉,他负责在房间里恶补暑假作业。

  在热闹非凡的宴会上,钟云亭见到了意气风发的江牧之,正当年的男人眉目锐利,潇洒痞气,别人喝酒他吃肉,别人聊天他喝酒,在气场十足之余又带着那么一点点令人无语的憨劲。

  钟家的消息一向是很准的,在钟老爷子口中,江牧之是大有可为的后起之秀,彼时港城的主家姓段,许是经历相似性格相投,段家的掌门人同样对江牧之高看一眼,拉着他多喝了几杯酒。

  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钟云亭见过很多,江牧之绝不是最出众的一个,更不是最有权势的一个,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对江牧之印象很深。

  江牧之在那场晚宴上早早离席,他刚好去卫生间解手,从卫生间出来要路过通向一楼大堂的旋转楼梯,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楼梯环绕出的圆心位置,他顺着璀璨夺目的流光向下看去,走到大堂中央的江牧之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一个从门外跑进来的漂亮青年。

  一个肆无忌惮的拥抱,以及一个光明正大的接吻。

  钟云亭懂事早,知道自己天生打弯,喜欢男人,在那个不算开放的年月里,他所见到的同类都在掩人耳目,只有江牧之一个人在公开场合,大大方方的、面带微笑的享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他将这一幕记了很久,也将沈琼这个人记了很久。

  几年之后,江牧之的死讯传开,独木难支的沈琼不足以被钟家视为合作对象,而他始终保持着对沈琼的关注,他想看看这个被江牧之珍视的爱人会怎么活下去,想看看所谓的爱情究竟能有多大的力量。

  而结论是非常令人失望的。

  艳名在外的沈琼没有撑起江牧之留下的家业,表面上的稳健发展只是一层不堪戳破的假象,沈琼所做的不过是在延长江氏苟延残喘的时间。

  所以,钟云亭并不喜欢沈琼,尤其是在偶然结识了江驰之后,他便对沈琼产生了更深的抵触。

  ——在他看来,沈琼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不算一个忠贞的爱人,更没有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长辈。

  钟云亭的世界非黑即白,有家世给予的资本,小少爷的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根本不需要掩饰。

  他在楼梯口停下脚步,看向与廖森雨纠缠在一起的沈琼,浓烈的酒味在不算宽敞的走廊里飘散开,复古的装潢和暖黄的灯光将空气中的暧昧描摹到极致。

  沈琼衣衫不整,廖森雨神情莫名,活色生香的场面有脑子的成年人都能看懂,沈琼这个当事人竟还算得上是泰然自若。

  放纵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一种本事。

  钟云亭低头理了理没有褶皱的袖口,他不愿意看见这些脏东西,可他不介意在此时此刻撞见这个场面。

  有心栽花,无心插柳,这是沈琼自己撞上来的,一点都怨不得他。

  受邀的客人们陆陆续续走上楼梯,钟云亭在素有的淡漠中牵起嘴角,露出一点少有的笑意,随后侧开身子,为身后人提供了相对开阔的视野。

  “上次的酒菜,的确不合心意。不过今天特殊,我请的客人们喜欢这里。”

  作为新人选手,江驰需要配合联赛官方拍摄季后赛的宣传资料,原计划是周六打完比赛,周日拍摄,周一一早高铁返程,拍摄进行到一半,带队教练就接到了基地电话,赶忙薅着他飞了回来。

  电子竞技没有爱情,电子竞技与金钱结合,或许可以迎来爱情。

  私人见面约不成,就约带有官方性质的面谈。

  钟云亭的想法很简单,他才不管他跟江驰有没有缘分,他只知道一旦把钱砸到位,没有缘分也能有缘分。

  二流赛事好操盘,他打算直接注资联赛,拿到独家赞助权,再收购江驰的战队,设备更新,人员更迭,后勤拉满,用最好的条件配江驰这个最好的枪位。

  江驰对此一无所知,他周六凌晨回酒店复盘,眯了两个小时被人叫醒化妆,上午九点拍摄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中午十二点,好不容易等到饭点,他在拿盒饭的路上被教练一路挟持到机场,结果三点起飞的飞机还没有正餐。

  下了飞机专车接送,宽敞舒适的阿尔法商务,西装革履的司机大哥,优雅贴心的女秘书知道他们临时回来只能买经济舱,特意在车上备了一些甜点,法式糕点轻奢精致,佐上一瓶清甜适口的白葡萄酒,还是从专用的冰柜里取出来的。

  纸醉金迷的待遇透露着金主的奢侈与任性,与江驰同行的教练叫Chris,二十四岁,去年因伤退役转型,在役时不算种子选手,没见过这种排场,也没享受过这种程度的重视,他在车上偷偷摸摸的拿出手机搜索葡萄酒的品牌和价格,搜完之后便忍着晕机的滋味吨下去大半瓶,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晕头转向的Chris抓着楼梯扶手走在最后,正认真思考着一会怎么跟金主沟通交流,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喜悦让他无暇顾及别的,楼上的动静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蹬蹬蹬的踩着楼梯往上走,上扬的嘴角美滋滋的咧着,然后结结实实的撞在了江驰的后背上,留下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口水印。

  “——唔噗!”

  Chris鼻梁高,江驰后背硬,撞上去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楼梯窄长,江驰卡在半途不动弹,Chris超不过去,他只能从江驰背后探出脑袋,捂着撞疼的鼻子好奇询问,顺便再给钟少爷献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嘿……驰崽?咋啦?怎么停下了?”

  江驰穿着战队的连帽衫,他们还没拿到服装品牌的赞助,衣服都是淘宝店的普通卫衣,自己印个logo上去,这类衣服版型固定,没有定制尺码,江驰肩宽腰窄,穿起来总是显得宽松。

  大了一号的兜帽遮去了大半张脸,也挡住了江驰面上的表情变化,事情发生得既巧合又迅速,狗血到连一句操蛋的话都来不及骂出来。

  ——像是开屏的孔雀在花枝招展的下一秒就掉光了所有羽毛,露出光秃秃的尾巴根。

  沈琼的笑容凝在脸上,牵连肌肉的神经陷入电击一般的麻痹,他怔怔的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江驰,始料未及的相遇的确让他不知所措,而在慌乱卑怯的情绪发作之前,他忽然觉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酸涩。

  江驰明明跟他说过,不会去见钟云亭。

第14章 13

  “钟少爷雅兴,我们不打扰了。”

  沈琼的反应,廖森雨感受得最真切,能让嬉皮笑脸的醉鬼瞬间清醒,只有透心彻肺的惊吓,他搂着沈琼没有二两肉的窄腰收紧手臂,故意在“我们”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他当然看见了江驰,都是年轻气盛的狼子野心,清楚对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出于对沈琼的尊重,他本不想这么早跟江驰对上,只是眼下天时地利,实在不容他浪费机会。

  “沈琼喝多了,我带他回去,改日再聊。”

  简单直白的措辞,自然平常的语气,并不清楚何为绿茶的廖工和他惯用的安神香氛一样,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茶言茶语的草木味。

  “能走吗?”

  额头抵着额头,挡住了除了彼此之外的所有的光景,廖森雨褪去了片刻之前的戾气,他拥着沈琼打晃的身体,用轻缓温和的声音小心询问。

  他不认为江驰有站出来的胆量,被沈琼保护至今的江驰始终享受着沈琼搭建出来的隐蔽,打他想打的比赛,赢他想赢的冠军,做他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沈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承受着一切,这份殊荣与幸运,每每想起都会让人咬牙切齿。

  “……”

  强装平和的呼吸落在颈侧,实则每一次都灼烫热烈,清醒少许的沈琼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廖森雨两只手环在他腰上,在暧昧不清的同时将他死死护住,让他免于更多的流言蜚语。

  毕竟情投意合能比纵情偷欢好听一点。

  换在以往,他会有闲心继续逗一逗钟云亭,看看能不能让小少爷连夜爬上崆峒山,可现在不行。

  ——江驰就站在他对面。

  沈琼自认是个很有理智的人,他能在生意面前服软低头装孙子,能在酒桌上点头哈腰赔笑脸,他是个十足的聪明人,他可以为了目的使出各种手段,哪怕是要把自己栽进肮脏腐烂的淤泥里,他也能积极向上的给自己施肥浇水。

  在他余下的生命里,江驰是最重要的,他要照顾江驰,保护江驰,让江驰开开心心的、清清白白的、堂堂正正的去做想做的事,过想过的生活。

  他很清楚现在应该怎么做,他应该立刻和廖森雨一起走,用最快的速度和江驰擦肩而过。

  江驰是干净的,俱乐部对江驰的家庭背景只停留在表层的档案文件上,最多知道江驰有个在本地的亲戚。

  而钟云亭是个有身份的,不至于落井下石嚼舌根,更何况这小少爷又极其看重江驰,必然不会在教练面前把事情捅开。

  所以,他只需要在沉默中退场,像逃窜流亡的蛇鼠,认清自己见不得人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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