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风落日 第55章

作者:桐旧枝 标签: 近代现代

  决定来美国的时候,蒋旻池自己去找过陈乾一次。

  他其实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自从答应去老师那边,就各种各样的事情不断。

  他隔三差五地不能去实验室,总是把自己该做的事情丢给别人,导致大家时不时就额外多了一些工作。

  可没想到,陈乾一见到他,就远远地迎上来,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蒋旻池能通过那双握住自己的激动的手,感受到手主人激动的心情。

  陈乾说让他不要有后顾之忧,也不用内疚,现在第一要务就是安心治疗。

  说起来,当时王尧的事情出来的时候,陈乾还痛心过好长一段时间。但是在这痛心的心情里,又夹杂了很多恨铁不成钢的成分。

  他其实并不是不重视陈乾,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花板,这个道理他懂,但是王尧不懂。

  他又还有着些许的愧疚,因为不管怎么说,多多少少,蒋旻池也是因为他,才受到了这些无妄之灾的。

  来美国一个多月了,陈乾微信上问过好几次,一直叫他不要太着急,做好坦然接受一切的准备。

  最近一次电话是打在蒋旻池即将手术一周后。那时候虽然大家都表面上显得云淡风轻,但是心里是很紧张的。

  陈乾听说马上要手术了,就直接打了通电话过来。

  “检查做得怎么样?”他在那边问。

  “从结果看,还不算太糟糕。”蒋旻池潜意识想给每个人,包括自己,降低期待,因此说得比较保守。

  “那还是好。还有一周手术吗?”

  “对的。我前两天住进来的。”

  “小奚照顾你吧?”

  “对。他一直跟着。”

  “那还是好。”

  蒋旻池嗯了一声,过后又问:

  “实验室怎么样了?”

  “还不错。”陈乾语气轻松,“只是进度没你在的时候快。”

  这话让蒋旻池有点自责。他总是一个有始有终,而且责任心极强的人。

  “倒不是那个意思。”陈乾又说,“你别多想。我是想说,不管结果怎样,这里都在等你。所以,你自己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不管结果好不好,平常心对待就心。”

  “老师,我知道了。”

  “嗯,总的来说,怀着期待,但是也给自己留好后路。”

  放下电话,许奚正好进门,提着一些从家里拿的东西过来。

  “爸妈下午来看你。”他把东西放下。

  “不用过来。蒋旻池给他拿了瓶水,拧开,递给他,“哪能需要他们这么照看着,大家都很忙。小奚,你给叔叔阿姨说不用过来了。”

  许奚没反对,点点头。

  “下午还得做检查是吗?”他拿起桌子上的单子看。

  “对。不过应该很快。第一轮检查都弄完了。”

  那些检查多是一些数据评估,许奚不懂其意,但是能大概看到那些数字都在某些区间里。

  但是另一些又不在,特别是什么细胞活跃量之类的。

  “没事儿,别担心。”蒋旻池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安慰道。

  下午的时候,蒋宗耀打了个电话过来。

  “要不我跟你妈妈还是过去一趟?”

  前几天定好手术时间的时候,蒋宗耀就说要不过去陪着,但是被蒋旻池拒绝了。

  “真不用,爸。大家各忙各的,没必要这么紧张。”

  蒋宗耀少有的沉默着没回答。

  他是属于那种传统父亲一类,少言寡语,很少把情绪表露出来。

  在医院和在学术建设上,他都有着极高的地位。这样也使得他好像必须表现得稳重。

  “那蒋未呢,我让他过去一趟。”片刻后,蒋宗耀又说。

  “也不用。他自己公司的事情也多,何必抛下一切过来。这里有小奚,还有他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些朋友,真有什么事儿,也是能找到人的。”

  “倒不是说你找不到人帮忙……”蒋宗耀把后半句咽回去了。

  但是没说完的那句话,蒋旻池还是能意会到。

  都是学医的,这样的手术风险有多大,谁都知道。

  “没事儿。你们放心。”最后蒋旻池宽慰说。

  虽然住进去了,但是因为还没手术,他们也是可以自己安排时间的。

  之前许奚说,想推着蒋旻池去海边散步,但是来了一个多月,愣是没找到机会。

  今年五六月份的洛杉矶大多是晴天。许奚终于找到个空档,在一个天边有着金色残云的傍晚,推着蒋旻池去了海边。

  那天几乎没有风,日落刚好浮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荡起,像是在水上漂浮。

  水面铺着一层灿烂炫目的金粉。

  这样的天气让人很想接吻。

  但是许奚却没找他接吻,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是偶尔才说两句话。

  走了一会儿,他们找了个空地儿坐下,接着就望着远处的日落一点一点地被海妖吸走。

  蒋旻池转头看看许奚,见他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丝隐忍,被一份低沉的面色掩盖在下面。

  “小奚。”蒋旻池叫他。

  “嗯?”许奚把眼神从远方收回来。

  他刚转头,就迎上了蒋旻池一个浅浅的吻。这个城市不会有人关注你是不是在接吻,还是在哭泣。

  因而那个吻便忘我又坦荡。

  “没事儿。”蒋旻池放开后,跟许奚额头相抵,柔声安慰他,“不要太紧张了。会没事的。”

  “我没紧张。”但许奚还是嘴硬地说。

  都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他不想给蒋旻池增加压力。

  但是,他自己知道,从定好手术时间那天开始,他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晚上他听着蒋旻池均匀的呼吸,便侧身躺着,在黑暗中描绘那本不清晰的轮廓,很仔细,一点一点的,每一寸都不放过。

  看一会儿,他又轻轻地把腿移过去,搭在蒋旻池的腿上。

  他从那天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就不应该一时冲动,答应了来美国。

  他很懊悔,整日心神不宁,甚至有种想直接把蒋旻池带回国的冲动。

  什么治疗,什么站起来,什么试一试,他都不要了。

  他没办法坦荡又心安地等待着一个不可预测,几率不高,成功率不大,风险却翻倍的手术。

  太折磨人了。

  很多时候,他想着想着就能哭出来,偷摸摸地从Joe那里又拿了些药回来,才勉强支撑住。

  “最多就是这样。”蒋旻池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那条腿太瘦了,虽然没有萎缩,但是也像是两条竹竿似的。

  “不会更加糟糕,我答应了你的。”

  许奚这时有点气。他想,你怎么答应我啊,这个都不是你决定的。

  “我知道。”但他说出来的却是,“你说过,怎么样都不会离开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是的。我答应过你,只要我还活着,不管怎样都不会离开你了。”

  可这样的保证快让许奚崩溃。他听不得这样的话。

  心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只被无数块大石头堵得密不透风,快要让他窒息了。

  他无意识地抠手指,很用力很用力地把指甲嵌到肉里面去。

  “别担心。我一定活着。”蒋旻池又说。

  “嗯。”许奚勉强扯出一个笑,“好。”

  进手术室那天,蒋旻池在许奚不在的时候,把自己关在洗手间很久。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要试图循着那张脸,去回忆一下六年前的那个叫蒋旻池的人。

  可是努力了半天,还是没有成功。

  真的太久了。

  他像是溺水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沉下去又被捞上来,内心满目疮痍,竭尽枯竭。

  他已经想不起站起来是什么感觉,不知道脚踩在大地上的触感,双腿支撑身体重力时,每块肌肉的力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这次的手术抱着多大的希望,可在这样的希望之下,又是藏着什么样的惧怕。

  他对着镜子苦笑了一声,叹着总该是命啊。

  晚一点的时候,方贺舟打来了电话,无非是知道了他马上要进手术室了,赶着时间跟他说两句。

  “好好的啊。”方贺舟语气轻快,“别有压力。”

  “好,我尽力。”蒋旻池笑着回答。

  “回来的时候我来接你。”

  “好。”

  电话一个接一个,蒋未的电话是在方贺舟之后打来的。他秉承一如即往话少的风格,只是寒暄了两句,然后说:

  “有什么事,记得及时给我说。”短短几个字,却很有力量。

  接下来就是收到来自很多人的微信消息,有实验室的同事,陈乾的,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来美国这事儿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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