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金笼 第16章

作者:贺新郎 标签: 近代现代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晚霞满天,裴雪意望着窗外,神态安静,看上去有些孤伶伶的。

  住院这许多天,他又瘦了。

  理查德说:“为什么要做傻事?”

  裴雪意就那么望着窗外,许久才迟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或者是,不知道怎么说。

  为什么?为什么呢?

  只是那天晚上,当他拖着被邵云重弄脏的身体躺进浴缸里,被温暖的水流包裹着,就像回到了母亲子宫里,那一刻对疼痛没那么敏感了,对死亡也没那么恐惧了,就突然想永远睡去了。

  两天后的傍晚,家里佣人照常来送饭。

  裴雪意晚餐不食荤腥,所以送来的几样小菜都是素的,做法清淡。

  佣人和护工将饭菜端出来,他尝了其中一道,从摆盘到味道都十分熟悉,但却不是家里厨子的手艺。

  来送饭的佣人还未离开。

  裴雪意问她:“家里来了什么人吗?”

  佣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还没等她开口回答,就有人推门进来。

  中年女人梳着整齐的低低的盘发,脸上的表情似开心又似难过。她径直走到病床前,红着眼睛说:“阿季少爷。”

  佣人看她进来,向护工使了个眼色,两人便都出去了。

  裴雪意却从来人进门的那一刻就完全呆住了,他看着面前的人,还有些不敢相信,“斓姨,真的是你。”

  “是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做的菜。”斓姨认真打量他的模样,看他脸色苍白的不成样子,脸上也清瘦的一点肉都没有,就捂着嘴巴哭起来,“阿季少爷,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她看着他受伤的那只手,想碰也不敢碰,流着眼泪说:“你怎么那么想不开,要做这种傻事呀?你怎么能这么伤害自己的身体?”

  来这里之前,她已经从邵云重那里知道了裴雪意的情况。邵云重也跟她说了,裴雪意现在很不好,精神不好,胃口也差,整天吃不下饭,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瘦的就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了。

  裴雪意被斓姨小心翼翼地抱住,在对方怀里闭了闭眼睛,酸涩的眼眶顿时湿润,“斓姨,你过得好吗?这些年,我一直很挂念你…邵云重有没有为难你?我在国外很想跟你联系,但是都没办法…”

  他说着话,眼泪掉下来,几乎泣不成声。他甚少有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候。

  “我知道,我都知道。”斓姨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的,这几年我过得很好。”

  “离开邵家后,我就没有继续工作了。少爷也没有为难我,这几年他每个月都定期给我汇款。”

  “我都不在邵家工作了,怎么好继续收他的钱,我按照他汇款的账户打回去,他下一次就双倍打过来。我知道少爷的脾气,只能收下了。”

  斓姨说着这几年的际遇,她说的这些事,裴雪意都不知道。这些年在国外,他一直担心斓姨的生活,没想到邵云重并没把事情做绝。

  裴雪意八岁就到了邵家,邵家每个孩子都有照顾生活起居的保姆,斓姨就是带他的保姆。

  从八岁到十八岁,斓姨一直照料他的生活。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个女人在很多方面都取代了母亲的存在。因此,他在情感上格外依赖斓姨。

  邵千洲和邵云重的保姆,等他们到了一定的年纪,都离开了邵家。邵怀铮不愿意让孩子们在情感上太依赖自己的保姆阿姨。但裴雪意不一样,斓姨一直陪伴着他。

  四年前,斓姨是因为帮他逃跑,才被邵云重解雇的。

  斓姨是单亲妈妈,独自抚养一个女儿,她是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上流社会的圈子就那么大,被邵家解雇的保姆,别人家也不会要的。裴雪意知道,她很难再找到一份这样的工作了。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斓姨,担心她们孤儿寡母没办法生活。如今知道她们这些年没有吃苦,才终于心安了。

  邵云重不在的这两天,就是亲自开车去隔壁市接斓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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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的事,后面很快就会写到了。

  包括阿季当年是怎么去邵家的,都会交代的。

  这周在毒榜上啊朋友们,你们给我一点反馈吧,给我一点海星吧,抚慰一下我被毒榜毒打的心灵 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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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年少情深

  当年是邵云重把斓姨解雇的。

  他把裴雪意身边这个类似于母亲般存在的人赶走,既是因为斓姨犯了错,也是因为他不想让裴雪意在情感上依赖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如今也是邵云重亲自将斓姨接回来。

  这一来一回,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邵云重的妥协。

  他是个那么霸道的人,就连妥协也不肯表现的太过明显。

  只是在裴雪意情况稍微好了一点的时候,让人送来由邵千洲牵头和利臻集团合作的那个项目的相关资料。

  那天在床上,邵云重说,他同意裴雪意进利臻工作,并指名要裴雪意负责跟邵千洲合作的这个项目。

  裴雪意知道,邵云重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并未打算给他多大的自由权,是抱着一种看他玩闹的心态。直到邵云重让人把这份资料送来的这一刻,才意味着,他真正开始正视他的要求。

  但是这个转变,裴雪意差点付出一条命的代价。

  裴雪意在病床上翻看项目资料,他有点近视,戴了一副无框的近视镜,倒有几分文弱的书生气。

  “看累了就歇一歇。”

  斓姨端着一份刚煲好的骨头汤过来,先拿走他手里的文件,又摘掉他的眼镜,“先喝汤,等会儿凉了你又说腥。”

  裴雪意没有办法,只能在她的督促下喝汤。

  斓姨信奉吃什么补什么,肌腱受伤了,就要炖各种骨汤。这段时间汤汤水水不断,裴雪意不爱吃饭,汤倒是还能喝一点。再加上斓姨少食多餐的策略,他每天零零散散的吃些东西,竟然也慢慢养回来一点。

  况且,裴雪意实在受不了每当自己吃不下东西时,斓姨那种伤心难过的眼神,似乎只能回报她多吃几口饭。

  渐渐的,他胃口变好了,精神状态也好了一些,只是睡眠依旧不太好。

  自从手术以后,他总是做噩梦,梦到以前的事。这些相似的梦境,曾反反复复在他手术后昏迷的那几天出现。

  有时候是爸爸当年第一次带他去邵家的情景,他站在那个巨大的花园里,哭着喊爸爸不要走,可是爸爸离开的身影那么决绝,一转头,他就被一只巨大的怪物吞噬。

  有时候又会梦见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在邵家庄园别墅里的那一个月,夏季的燥热和沉闷快要令他窒息。他站在阁楼的窗前,天际划过一辆飞机,他几乎一伸手就要触摸到飞机的翅膀,又在一瞬间被人拖回黑暗。

  他惊叫着醒来,浑身都是冷汗,病号服后背的衣料都被汗水打湿了,同时伴随着一阵阵心悸,让他醒来后很难再入睡。

  斓姨对此忧心忡忡,说要去寺庙里拜拜。人身体虚弱的时候,最容易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缠住。她这个年纪的人,很多人都信这个。

  她这么一说,邵云重倒是上了心。

  说起来寺庙里烧香拜佛,他朋友圈子里还真有一个人定期给寺庙捐香油钱。

  这人是他的高中同学,名叫骆海,读书的时候关系约等于陌生人,倒是毕业后机缘巧合有了几次商业合作,两人一来二去的混熟了,颇有些性格相投,就混成了朋友。

  他这个朋友因为每年捐赠大笔香油钱,大力支持寺庙建设,跟寺庙里的住持很熟。

  邵云重择日不如撞日,立刻联系了骆海。

  前两年,邵云重曾收藏了一枚手持莲花的观音玉吊坠,想来请师傅开光后给裴雪意佩戴也挺好的。

  邵云重在骆海的指点下捐了香油钱,将玉吊坠交给寺里主持亲自诵经,最后又请了香拜四方。

  他以前其实不信这个,这辈子除了跪死人,就只在犯错的时候跪过他爹。但是来都来了,毕竟是万人的信仰,心还是要诚的,他拜了拜,鞠了躬,把香给上了。

  骆海也拜了拜,上了香,还专门去药师殿的功德箱捐了钱。邵云重一看药师殿,猜测是能保佑健康的,立刻有样学样。

  两人并排走出药师殿,邵云重颇为惊奇地说:“没想到你对这里还挺熟门熟路的。”

  原本他以为骆海只是定期捐钱,就像有些人定期捐钱给慈善机构一样,钱是送到了,但其实只是做个表面功夫,权当为了企业宣传。

  骆海说:“我家宝宝几年前做了一场大手术,他家里长辈手术前在这里拜过,佛前发过愿。后来他好了,老人家觉得都是佛菩萨保佑,每年都让我们来拜拜。”

  邵云重咋舌,“你家宝宝?骆海,你什么时候这么恶心了,还宝宝。”

  骆海回了一个字:“滚。”

  两人又在寺庙里转了转,最后才回到住持那里,取回玉吊坠。出家人慈悲,住持还嘱咐了几句佩戴禁忌。

  邵云重接过来吊坠,心情有些复杂。他本来是个不信神佛的人,事到临头也信了。

  骆海要过来锦盒里的玉坠看了看,本来只是想看看这玉坠的品相,一打眼却瞧见玉坠底部刻着一个“邵”字。

  “邵云重,你真够变态的。”骆海如此说。

  邵云重笑了笑,也没有否认,戴在裴雪意身上的东西,他刻一个姓氏已经很克制了。

  出了寺庙,树荫底下站着一个皮肤白皙的男孩子,是个小卷毛,一双下垂的狗狗眼十分可爱。

  “乔乔来接我了,我先走了。”骆海拍了拍邵云重的肩膀。

  邵云重点了点头,看着骆海和他那个小男朋友离开。这俩人牵在一起的手和相依偎着离去的背影,突然就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痛了他。

  他看着他们,心里嫉妒的要呕血。他以前是见过这俩人在一起的,高中的时候,那个小卷毛给骆海送饭,俩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你侬我侬的。

  那时候…

  那时候他和裴雪意也很好,比骆海和乔荆玉还要好,为什么现在这俩人还那么好,他和裴雪意却再也回不去了。

  邵云重看着他们俩,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过去的一切都那么遥远,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那些年少情深,那些隐秘欢喜,都像是突然断裂在时光里,永远的隔绝在那扇时光之门之后了。

  他回到病房的时候,裴雪意正在睡觉。

  裴雪意昨晚没睡好,这会儿刚睡着,还挺安稳的。

  邵云重将观音吊坠放在裴雪意枕头边,坐在病床前静静看着。

  裴雪意受伤的那只手露在外面,最近刚拆了石膏,伤口也已经愈合。

  割腕后留下的伤口不好看,有些狰狞,彷佛时时刻刻在提醒着邵云重,裴雪意那一晚割腕时的决绝。

  石膏拆掉后,乍一看到这个伤疤,邵云重的心就跟着疼,他想让医生想办法把这道疤痕弄掉,他没办法接受,这样一道伤疤永远留在裴雪意身上,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但医生说,目前想去掉这道疤痕,要么通过激光,要么就得通过整形手术,不论是哪一种,这个受过重伤的部位,都要再次遭受皮肉之苦。

  邵云重一听这个,立刻就放弃了祛疤,他不想让裴雪意再受这个罪。那一截脆弱的手腕已经足够可怜了,刚被缝缝补补过,怎么忍心再折腾一番。

  这道伤疤注定要在裴雪意身上留一辈子,也要在他心上烙一辈子了。

  他捧起裴雪意的手,近乎神经质地吻了吻,就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然后喃喃低语,像是对裴雪意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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