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金笼 第23章

作者:贺新郎 标签: 近代现代

  其实裴雪意是一个对环境很敏感的人,只是这时候棒球场人太多,干扰了他的判断。

  直到他走进洗手间,才感觉到不对劲,几个男生跟着他进来了,身后传来一阵阵嬉笑,贱兮兮地谈论着他是男是女。

  裴雪意模样秀丽,又因为不喜欢剪头发,头发有点长,有时候确实有点像女孩子。他并不在意这些人怎么说,面色冷淡地进了隔间。

  然而等他出来的时候,洗手间的门突然合上,尾随他而来的几个男生一起围上来。为首的人叫黄澎,是隔壁班的,笑嘻嘻地看着裴雪意。

  裴雪意不喜欢这个人,又因为这些年在邵云重身边,也是被捧着宠着的,很不会审时度势,所以对任何人的讨厌都写在脸上。

  他冷冷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黄澎也是个二世祖,平时在学校里吆五喝六的,嚣张惯了,今天碰巧看到裴雪意落单,就带了小弟把人堵了。他本来没想干什么,一看裴雪意这副样子,心里那股顽劣的念头就跑出来了。

  “干什么?当然是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啦!”黄澎指着裴雪意,对几个小弟一声令下,“你们几个,给我按住他,今天我要扒开他的裤子看看!”

  他身后跟着的都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皮起来坏起来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一听黄澎那么说,全都坏笑着冲上来扒裴雪意的衣服。

  “滚开——”裴雪意一声厉喝,出于自保的本能,立刻剧烈挣扎起来,拼命反抗。

  但他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挣扎间额头不知道磕到哪里,额角顿时见血。

  温热的液体流下来,血液混合着眼泪,裴雪意的眼睛有一些模糊,在这一刻,他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其实都是男孩子,就算这些人扒光他的衣服也没什么,但这种行为是一种羞辱,相当于将一个青春期男孩的尊严踩在地上。

  他求救的声音既尖利又虚弱,因为挣扎过度,他几乎没有太多力气喊叫。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砰”的一声破开。

  那一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混乱,裴雪意已经不记得,邵云重是怎么冲进来的了。

  他只记得,邵云重的眼睛就像充血一样,他被邵云重从那些人手里抢出来,一把推进隔间里,紧接着,隔间的门关上,外面就只剩下打斗声和惨叫声。

  有人“哐当”一声砸在隔间的门上,裴雪意就被堵在里面出不来,他能听到隔着一扇门板,那种拳拳到肉的声音。

  “哥…哥!”他用力推着门板,想要从门里出去,因为他觉得那个挨打的人肯定是邵云重,毕竟对方有那么多人。

  可是不论他怎么推着门板,门始终没有打开。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洗手间里好像一下子涌进来更多人。

  一瞬间,惨叫声、怒呵声、吵闹声齐齐灌入耳膜。裴雪意用力推了一下隔间的门,堵在门口的那个人没了,他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从隔间摔出来。

  这时候邵云重已经被老师和校警制服,他脑袋破了,脸上都是血,或者说,全身都是血,被校警自背后紧紧抱住,用电棍驾着脖子。

  现场有人正在大声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有穿着白大褂的校医进来,用担架抬走了一个人…

  那个担架抬出去的时候,邵云重还要冲上去,被校警紧紧勒住。

  裴雪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那些人很粗暴地对待邵云重,他立刻冲上去攻击校警,拳打脚踢,“你放开我哥!放开我哥!”

  他因为额头破了,血流了半边脸,此刻不要命一样的冲过来,吓得校警不知所措,竟然一下子放松了对邵云重的桎梏。

  这一丢松,邵云重立刻从他手下挣脱,紧紧抱住裴雪意。裴雪意骤然被他抱住,在他怀里愣了一下,才放声大哭,“哥,你受伤了…”

  “没事。”邵云重喘息着,在他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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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回忆·禁闭

  邵云重骨子里的暴戾在这时就已初现端倪。

  他暴怒上头,差点把黄澎打死。要不是有同学听到动静,赶紧去叫老师,黄澎这条小命就得交代在那儿。

  当年在那场绑架案里,危急关头,裴雪意叫了邵云重一声“哥哥”,激起了他的保护欲。同样的,他性格里最暴戾的一面也是因为裴雪意才被激发出来。

  邵怀峥接到学校的电话直奔医院,涉事的所有孩子都被送往医院,所以学校通知他们所有家长也先去医院。

  这通电话是校长亲自打来的,说他儿子在学校跟人发生肢体冲突,差点打死人。这件事的恶劣程度堪称他们国际中学建校以来最严重的。

  邵怀峥不愧是见多了大世面的人,他没问别的,先问校长一句:“死了吗?”

  校长因这过分直白的问话愣了片刻,立刻回答:“没有。”

  邵怀峥又问:“我儿子呢?”

  校长说:“受伤了,但并不重。”

  邵怀峥“啪”一声挂断电话,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他可不想现在就收获一个杀人犯儿子。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家两个孩子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头上都缠着纱布,就是还抱在一起,一副相依为命的架势。

  其实他们两个压根儿没受任何委屈,校方知道他们的身份,最后就算邵云重还要冲上去下黑手,校警制住他的时候都控制着力道呢,生怕伤了他。

  裴雪意看到邵怀峥来,终于见到家里大人,哭得稀里哗啦,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邵怀峥把小孩捞进怀里,软着声音哄了哄,“好了宝贝,不哭了,没事了,叔叔来了,一会咱门就回家了。”

  裴雪意抽泣着在他怀里蹭眼泪。

  天知道邵怀峥一辈子也没这么哄过孩子,他家老大老二全都没有享受过能在父亲怀里哭鼻子的待遇。

  他一边哄孩子,心里想的却是,你们两个还有脸哭,还有脸装可怜,明明受伤最重的是那个躺进抢救室的。

  邵怀峥哄完阿季,才走近邵云重,打量他儿子的伤势,看到没有什么大碍,才冷着脸问:“怎么回事?”

  邵云重说:“你问老师去。”

  邵怀峥急了,眼睛一瞪就要发火。

  这时走廊里过来一伙人,有老师有家长,为首的就是伤势最重的黄澎的家长。

  这所学校的学费颇为昂贵,因此能跟他们凑到一起读书的孩子,家世也都不凡,父母大多数都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彼此之间还都认识。尽管那个孩子伤得很重,但双方还是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黄澎也是个圈子里有名的“小霸王”,平时为非作歹惯了,这回踢到硬茬子了。

  邵云重练拳好几年了,下手的时候也没留情,他岂能是对手?鼻梁骨断了,眉骨断了,牙齿掉了好几颗,肋骨断了。

  邵怀峥本来觉得,两家孩子打架,不管因为什么,人家孩子伤得重,自家孩子伤得轻,就算再家大业大的,也不能仗势欺人。他是打算好了,要做做低姿态的。

  结果听老师们讲了前因后果。

  他就撂下一句话:“我的秘书和律师马上就到,你们跟他们谈吧。”

  然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家了。

  其实裴雪意不太清楚,最后这件事是怎么摆平的。他只记得,那天他们被邵怀峥带回家后,他就被送回房间休息,而邵云重被邵怀峥带进书房问话。

  他受了伤,还流血了,又惊惧过度,家庭医生给他打了一针,或许那一针里有镇定成分,他很快便在斓姨的照顾下睡着了。

  第二天,裴乘风来看他,他才知道邵云重被关禁闭了。从昨晚关到现在,人还没有放出来,邵怀峥罚邵云重在禁闭室写大字,写不够不准出来,还只给水喝、不给饭吃。

  裴雪意本以为,邵叔叔赶到医院没有责怪他们,把他们带回家的时候也没有责怪他们,那就是没事了,没想到还会跟他们算账。

  他连忙跑去找邵怀峥,想要求情,情急之下甚至连鞋子都忘记穿。

  裴雪意知道,家里有一间小黑屋,这间屋子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屋子里只有一盏灯,一副桌椅和笔墨纸砚。

  这是专门用来罚邵千洲和邵云重的,他们谁犯了错,都要去思过,因为屋里什么都没有,就只能写字,这是为了让他们静心。

  邵云重以前也被关过,但都是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还从来没有被关那么久过。

  裴雪意光着脚跑到了邵怀峥的书房,还未来得及敲门,便听见里面的谈话,是管家和邵叔叔。

  “……先生,依我看,这件事小少爷做的没什么不对,难道眼睁睁看着阿季少爷被人欺负吗?那是他的朋友,俩人一起长大的,平时亲如兄弟,他怎么可能不管呢?”

  “我不是怪他动手,我是怪他下手没有轻重。那小子是该打,但罪不该死吧?他下手那么狠,把人打死怎么办?”邵怀峥叹了口气,“我要是再不管教,以后保不齐去杀人了,难道你以后想看着他进少管所?”

  管家没有再说什么了,似乎也觉得邵怀峥说的有道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接下来怎么办?黄家那边怎么交代?”

  “怎么办?”邵怀峥冷笑一声,“他们家还敢跟我要交代?我倒要问问他们老黄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他们孩子在学校里搞霸凌!这都没人管?还有学校里的老师,都是怎么管学生的?我看那个皮孩子在学校里也不是第一次欺负同学了,怎么也没人管管,现在出事了,还有脸来找我?”

  “……”

  裴雪意隔着门,听到邵怀峥和管家的谈话,就知道求情也没有用了。平时邵叔叔最愿意听管家的意见了,现在管家都求情了,也没有用。那他说什么,邵叔叔肯定更不会听了。

  禁闭室在三楼,是一扇铁门,门上有一个四方的铁片能拨开,就像一扇小窗,只是小得可怜。

  邵云重被关了一夜,再次见到裴雪意的时候,便是隔着这一扇小窗。

  裴雪意拨开铁片,看到邵云重坐在地上,屋里的桌子椅子全都踹倒了,宣纸全在地上,墨汁洒了一地。

  他知道邵云重很倔,是不会听话写大字的。

  听到门上的动静,邵云重转头看过来。

  裴雪意贴在门上,急急忙忙地往里递奶黄包。

  四目相对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邵云重凑到门边,从那个口子里把奶黄包接住了,他确实饿了,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吃完了。

  等他吃完,裴雪意笑着露出一整张脸来,邵云重这才发现不对劲,“你怎么剪头发了?”

  裴雪意没有说话。

  邵云重猛地抬高了声音,“我问你话呢?你又想装哑巴?”

  裴雪意说:“剪了。”

  邵云重问:“为什么剪?”

  裴雪意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问:“你还想吃点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偷。”

  “我问你为什么剪头发?”邵云重不理他这套,很凶地质问他。

  “因为…”裴雪意终于绷不住了,一下子哭出来,“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你就不会跟人打架,我们就不会惹祸了…”

  “我不想叔叔罚你…我们明明没有错…”

  邵云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裴雪意在绑架案之后,就很害怕利刃,这里面也包括剪刀,他很害怕剪头发,剪刀凑近脖子就觉得害怕,每次剪头发都要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碍,所以头发总是很长了才去剪。

  他觉得那些人是因为他的头发太长,才会说他是女孩,他觉得,只要剪掉头发就没事了。

  邵云重有点难过,将手伸出去,摸他的脸,“傻瓜,这不是你的错。你没错,知道吗?”

  裴雪意抹了把眼泪,“我再去给你偷吃的!”

  “别去!”邵云重喊住他,声音又在顷刻间柔和下来,“别乱跑了,让我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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