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羊 第68章

作者:东北北 标签: 近代现代

  在阮余的记忆里,丛向庭小时候几乎没哭过,反而长大了更爱哭。

  尤其是最近,动不动就哭。

  阮余去洗澡半个小时不见会哭,医生让他输液阮余没跟着一起骂医生要哭,就连他和秘书在客厅开会,阮余路过时没有看他一眼也要哭。

  不过今天不一样,不是耍无赖想要博得关注,丛向庭哭得很伤心。

  阮余还是把他叫醒了,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丛向庭的表情很茫然,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哭。

  “傻了吗。”阮余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丛向庭的眼神终于聚了焦,喃喃地说:“小余。”

  “嗯,”阮余帮他擦去泪,“怎么哭了?”

  丛向庭还是一副懵然的状态:“......我哭了?”

  “眼睛都哭红了,”阮余看着他,“做了什么梦?”

  梦......

  丛向庭露出回忆的神情,声音空洞地说:“我不记得了。”

  虽这么说,他的眼角还是划下一滴泪,他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他像被掏空了棉花的洋娃娃,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眼神望向虚空。

  阮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想出去走走吗?”

  丛向庭的视线愣愣看过来。

  阮余摸了摸他的眼角,指尖触碰到湿润:“你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要不要出去兜风?”

  凌晨三点,阮余带着丛向庭下了楼。

  “你能开车吗?”丛向庭有些担心。

  阮余有驾照,但和爱买车和爱飙车的丛向庭不一样,他一次都没开过车。

  “应该可以吧。”阮余也不确定。

  丛向庭弱弱地伸出手:“要不还是我开吧。”

  阮余打掉他的手,很坚持:“我来。”

  启动了车,阮余意外地上手很顺,很快就将车驶上无人的街道。

  他们没有目的地,到了一个路口碰到群摩友。

  阮余停下车等红灯,侧头去看丛向庭,丛向庭的注意力却没在那群车手身上,而是在发呆。

  “在想什么?”阮余轻声问。

  丛向庭回过神,摇了摇头。

  绿灯亮了,摩托车很快轰隆隆地开走了,只留下一抹红色的后车灯光。

  阮余重新启动了车,不知不觉将车开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看着眼前的大门,他愣了下,扭头去看丛向庭,正好丛向庭也在看他。

  “要进去看看吗?”丛向庭问他。

  阮余抿了下唇,点点头。

  他将车子停在院子里,这里的一切都没变,院子里的一花一草都和记忆中没有区别。

  仿佛时间在这里从未流逝过。

  和厨娘说的一样,丛家如今变得冷清很多,仅仅只是初秋,空气中竟然就有了冷意。

  阮余站在一楼,抬头看着自己长大的地方,心中有些疑惑。

  这个家一直都这么大吗?

  为什么小时候的他没这么觉得?

  丛向庭已经走上楼梯,回头见阮余没跟上,对他伸出手:“来。”

  小时候因为腿短,又或者小脑还没发育好,阮余上下楼梯的时候总是会被绊到,因此没少被丛向庭笑话。

  但他运气比较好,每次绊到不是及时抱住栏杆,就是撞到旁边的丛向庭,被不耐烦地推开,一次都没有摔下去过。

  不过如今他已经没有这种困扰了。

  阮余走过去,将手放在丛向庭温热的掌心上,走上二楼。

  他住过的房间还保留着,定格在了他离开的那天,就连摆设都一模一样。

  唯一变的,可能是那支被他随意扔在桌上的手表,那是丛崇阳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没有带走,留它在这里记录了时间的变化。

  在阮余发现丛向庭不见了,已经过去有一会儿了。

  他走出房间,在隔壁找到人——丛向庭站在窗户前,微微垂着头,很认真地看着下面的什么。

  阮余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院子中枝繁叶茂的树。

  这棵树年龄很大了,小时候他和丛向庭合起来都抱不住树干。

  这么多年过去,它依旧那么高大,树叶层层叠叠,在深夜中看起来密不透风,像个巨大的黑球,竟显出一丝诡异的感觉。

  丛向庭脸上没有表情,耷拉着长长的睫毛,浑身上下都被冷气渗透,散发出褪不去的寒意。

  阮余摸到他冰凉的手背,开口说:“我们回去吧......”

  “她就是在那棵树上吊死的。”丛向庭冷不丁开口。

  声音不大,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晰。

  阮余先是怔了下,随后很快明白过来丛向庭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丛向庭还在继续说:“当时她每天都在说自己想死,我觉得她活得很煎熬,甚至有时会想既然她这么想死,为什么还没有死?”

  他回过头看着阮余,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所以那天我没救她。”

  丛向庭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发出阵阵回响,使阮余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丛向庭扯了下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但最终只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用竭力控制才不会发抖的声音问阮余:“你会觉得我很可怕吗?会讨厌我吗?”

  他看起来可怜极了,虽然丛向庭没有想故意这么表现,但阮余就是觉得他很可怜。

  他的心脏在隐隐作痛,也许就算丛向庭说出更离谱的故事,他也会说出同样的答案。

  “不会。”

  “可是,”丛向庭没有得到宽容后的解脱,他的身体忽然开始颤抖,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泪水,眼中充满痛苦,“死之前她对我说了‘救救我’......”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深夜,往事在眼前重演。

  “她向我求救了,我却眼睁睁看着她吊死在我面前,什么都没有做。”

第66章

  那天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早起打扫卫生的保姆,她被吓得跌坐在地上,惊叫声吸引来了其他人。

  在他们把女人从树上放下来的时候,丛崇阳姗姗来迟,从楼上走下来。

  他不带感情地扫了眼草坪上的女人,又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丛向庭。

  眼神像是在嘲讽,也像是怜悯,又像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丛崇阳对女人没有丝毫感情,连后事都只让下边人处理,他仅仅出席了葬礼。

  他没有问丛向庭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丛向庭为什么会出现在院子里,女人为什么会自杀。

  整个丛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敢问丛向庭,这成了个禁忌话题。

  葬礼回来,丛向庭开始做噩梦,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女人死前的模样。

  吊死的人是很狰狞的,眼球会凸出来,七窍流血,眼睛直勾勾看着丛向庭,一遍遍问他为什么不救她?

  为什么不救妈妈?

  你也想妈妈死吗?

  妈妈不是跟你求救了吗?

  丛向庭高烧不退,不论怎样吃药输液,体温也只能短暂稳定,没多久就又烧起来。

  他被一个又一个噩梦折磨,分不清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梦与现实,总是浑浑噩噩,连床都下不了。

  有时他挣扎着想从梦中醒来时,能听到身边小声的议论。

  “少爷这是被吓到了,唉,可怜啊。”

  “可怜什么,你是没看见那天,啧啧,少爷就站在夫人的尸体旁边,不哭也不闹,别提多渗人了。”

  “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少爷......”

  “嘘,你可别瞎说,被别人听到就完了。”

  第二天丛向庭拔了手背上的针,砸了输液瓶,发了好一通脾气,不再让任何人进房间。

  这样就不会再听到奇怪的声音,也不用忍受其他人看他的眼神。

  那时丛崇阳不在家,在家里因为丛向庭的病而忙成一团时,他在外也同样焦头烂额。

  工厂死了两名员工,虽然和工厂没什么关系,却被本地新闻大肆报道,极力渲染故事的悲惨。

  为了安抚人心,也为了一些其他原因——丛崇阳正想摆脱外部控制,在集团拿到实权,这对他是出名的好机会。丛崇阳联系了新闻台,亲自去了福利院,声称要领养工人的遗孤。

  丛向庭病刚好就听保姆说家里要新来一个小男孩,和他年龄一样,房间都收拾出来了。

  没几天丛崇阳就真领回来一个小孩,丛向庭从学校回来,推开门见到房间里坐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

  不像和他同岁,看起来比他小多了。

  他还以为这小孩是哑巴,正想去问保姆为什么带回来一个哑巴时,小孩开口说话了,声音软软细细:“我不是哑巴。”

  不是哑巴,丛向庭还是生气,他跑去丛崇阳的书房,问他什么时候把小孩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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