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 第46章

作者:天良永动机 标签: HE 强强 近代现代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明月锋坐起身,屈起食指给小伙伴一个暴栗,“别瞎猜。”

  印寒垂下眼,抓住明月锋的手腕咬了一口。

  明月锋一脸懵地看着皮肤上一排整齐的牙印:“?”

第74章 迷雾(二)

  直到航班降落国内,印寒也没说为什么要咬明月锋一口,大抵是因为这些年明月锋追求事业忽略了他,心里气不过,化愤怒为食欲。

  “你身上还有钱吗?”印寒问。

  “当年我和Darlene合伙成立海雾,股份七三开。临走时,我卖给Darlene四成股份,我俩倒过来变成三七开。”明月锋说,“我不参与公司事务决策,她每年给我分红,算是实现了半个财务自由。”

  “真厉害。”印寒夸赞。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明月锋拍胸膛,“我是去米兰办过秀场的人!”

  印寒看着闪闪发光的明月锋,唇角翘起,他点头:“嗯。”

  北京的七月,如往年一般潮湿闷热。印诚久开着一辆雾霾蓝的沃尔沃,载明月锋和印寒回家,一路上,明月锋叭叭叭个不停:“叔,这是你换的第几辆车了?”

  “今年才买的,之前的三辆车,转手了一辆,报废了一辆。”印诚久说,“还有一辆送给老家的亲戚了。”

  “发达了啊叔。”明月锋说。

  “赚钱嘛,光赚不花有啥意思。”印诚久说,“寒寒手上那块表,你送的?”

  “对,我也发达了。”明月锋右手撑在车窗边沿,托着腮帮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寒寒这两年帮我照顾公司。”

  “哎你别说,寒寒跑百子湾比跑我那勤快多了。”印诚久忿忿不平,“我重新装修了茶水间,不比你那红砖小楼舒服。”

  “我真不知道我公司里茶水间长什么样。”明月锋说,“明天瞧瞧去。”

  一路说笑回到熟悉的知春路,沃尔沃拐进小区,停在单元楼门口的车位上,印诚久说:“你阿姨已经退休了,我还有五年退休,等退休后我俩打算去外地养老,这房子看是给你还是给寒寒。”

  “给寒寒吧,我用不上。”明月锋说,他拉开单元门,侧身让印诚久和印寒进去。

  “你啊,对寒寒这么好,搞得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印诚久说。

  “应该的嘛,你们对我好,我对寒寒好。”明月锋看一眼印寒,“等寒寒结婚生子了,我也对我小侄子好。”

  印诚久乐呵呵地说:“你真是想的长远。”

  印寒则一把捂住明月锋的嘴巴:“你别说话了。”一开口就气人。

  家门虚掩,楚悠早早等在门口,听到明月锋的声音便敞开怀抱,一把搂住许久不见的养子,把他的脑袋揉成一团糟:“阿姨想死锋锋啦。”她拉着明月锋坐到沙发上,亲亲热热地说,“我听寒寒讲,你去米兰办秀场了?真好啊,实现了你爸爸妈妈的梦想。”

  明月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头,说:“今年十一月计划还要在米兰办一场,到时候带你们一起去看。”

  “真的吗?太好了。”楚悠说,“正好你叔叔的年假还没用。”

  一家人围着茶几说话,大黄猫也来凑热闹,跳到沙发上瞪大眼睛观察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类,扯着嗓子喊:“喵嗷——”

  “大黄的叫声还是这么难听。”明月锋笑着摸摸猫头,然后挨了大黄一尾巴。

  亲人是最重要的,几乎封心锁爱、专注事业的明月锋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他隔着楚悠和印诚久以及大黄猫,与印寒对视。如果当年他不顾道德伦理的约束,心软与印寒纠缠不清,或许他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一家人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其乐融融地围坐一桌,分享往日趣事。

  家庭对明月锋过分重要,他不敢冒着失去的风险,去赌虚无缥缈的爱情。他清楚印寒有多执着,那家伙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一定认怂,两人微妙地僵持在一个节点,直到一方放弃退却。

  明月锋退一步,印寒追两步,别说退却,印寒脾气上来能把明月锋挤到墙根亲,这是他们大学时候的相处模式。毕业后的印寒也在追,但没有大学时期的直白,如今……明月锋轻眨眼睛,观察坐在沙发转角一言不发的发小,他看不明白印寒的意图。

  急躁直率的卷毛绵羊沉入水面,化为一条居心叵测的湾鳄,耐心潜伏,寻找把明月锋拖下水的时机。

  明月锋不由得汗毛直立,屁股向后挪了挪,借印诚久的身形挡住印寒投来的凉淡视线。楚悠恍然不觉,热情张罗着晚上的家宴:“锋锋和寒寒想吃什么?我学了几道新菜,晚上给你们露一手。”

  “我不挑,做什么都行。”明月锋说。

  “我也是。”印寒说。

  印诚久举手:“悠悠宝贝,我要吃糖醋里脊。”

  “好嘞。”楚悠点头,站起身拎着布袋就要去菜市场采购,换鞋时不忘叮嘱印诚久,“洗衣机里有衣服,洗好了记得挂阳台上去。”

  “嗯嗯。”印诚久应下,转头看向印寒,“你旅游这段时间,我们把小灰养在书房里,你俩开我的车送猫回去,省的大黄欺负它。”

  印寒点头,明月锋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的门,与警惕的灰猫对视,他轻声问:“泽泽,记得我吗?”

  灰猫前爪并齐,踩着瓷砖伸个懒腰,慢悠悠地凑到明月锋裤脚边嗅来嗅去,猝不及防被明月锋一把捞起来抱在肩头。

  “喵。”灰猫依旧是优雅得体的,不像门口的大黄猫不顾形象地嗷嗷叫,它乖巧地贴在明月锋耳边,湿漉漉的鼻头蹭过耳垂,似是认出明月锋,没有露出爪子,安静地趴伏着,尾巴一甩一甩。

  中长毛的灰猫个头见长,尖尖的耳朵转来转去,像一对接收信号的雷达。明月锋抱着猫跟在印寒身后,咚咚咚地下楼。他眉头舒展,周围熟悉的环境仿佛舒适的温水,将他敏感的神经熨烫得妥帖,卸去复杂繁琐、七拐八拐的利益斗争,剩下单纯的享受与快乐,明月锋翘起唇角,晃了晃趴在怀里的灰猫,声音温柔地逗弄:“谁家的小猫咪最可爱啊?”

  “喵。”泽泽非常给面子地回应。

  “我们泽泽全世界最可爱。”明月锋低头,鼻尖触碰猫咪晃动的耳尖,像达成了某种神秘的协议。

  印寒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看小伙伴和猫咪亲亲抱抱撒娇的画面,他开口:“明月,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明月锋愣住,看向坐在车里的印寒,惊讶中藏着一丝不安,他放下灰猫,拍掉沾染衣服的猫毛,绕到驾驶室一边,拉开车门,敞开怀抱,说:“来。”

  印寒毫不犹豫地抱住他,惴惴不安地问:“明月,你会结婚吗?”

  “没影儿的事。”明月锋安抚,“对象都没有,我跟谁结婚去啊?”他低头,下巴放在印寒的肩窝,鬓角与柔软的卷发相碰,话语中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迷茫,“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我知道。”印寒说,“我想要你快乐。”

  快乐,明月锋曾以为快乐与财富绑定,当他站在米兰的T台中央,作为雾哀的主人接受所有的荣耀与欢呼,他却没有任何感觉,反倒如释重负,仿佛终于完成了人生某一阶段的KPI。

  接着他痛快地卖掉海雾,冲动之下甚至想解散雾哀,给自己放一个长假。整个创业的过程,于他来讲,像一场持久的梦,人在梦里,魂在梦外。他跌跌撞撞、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以父母的梦想为灯塔,航船停泊塔下,茫然不知下一座灯塔的方向。

  “我得去看心理医生。”明月锋说,他摸了摸印寒的脸,手指犁过茂密蓬松的卷发,吸了吸鼻子,“我怕我想不开。”

第75章 拼图

  印寒没有问明月锋想不开什么,答案藏在十年前突然得知父母双亡的那个晚上,坐在公园假山凉亭里的男孩望着夕阳,心中暗暗做出的决定。八岁,到二十五岁,长达十七年的心理负担,或许,明月锋早该找个心理医生。

  明月锋有着繁重的心事,和完美的伪装,让所有人误以为他乐观开朗、坚强勇敢,而他自己想的却是,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地冲向死亡。

  真正想自杀的人,不会向全世界宣布自杀时间,而是在凌晨两点,悄悄爬上屋顶,一跃而下。明月锋没有想那么具体,只不过走在河边、站在楼上时,停下脚步,打消跳下去的念头。

  “我觉得很累。”明月锋坐在桌子一边,对面是穿白大褂戴眼镜的女医生,“提不起兴趣,什么都不想干。”

  “最近有快乐的感觉吗?”女医生推了一下眼镜。

  “很短暂浅薄,不像小时候那样纯粹长久的快乐。”明月锋说,“有时候感觉活在梦里,钝钝的,像隔着一层膜。”

  女医生听着他的描述,在面前的本子上写下一行行文字,她说:“最近先观察一阵,不要压力太大,不要劳累熬夜,放个长假出去旅游,少思考多运动。”

  “保持高质量社交。”女医生看向明月锋,“你懂什么叫高质量吧?”

  “什么?”明月锋问。

  “交心的沟通,让你有安全感那种。”女医生说,“不是去酒吧或者蹦迪。”

  交心……这确实为难明月锋,他对印寒讲话都是点到为止,更别提其他人,但他真的要跟印寒掏心掏肺吗?就怕一句说漏嘴,被印寒察觉他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兴奋上头直接回家出柜——明月锋不敢往下想。

  对,印寒,他出国三年仍没有淡化的执念,避之不及又心心念念,明月锋捏着衣角,看向窗外的鹅毛大雪,他尝试着遗忘,却不敢真正忘掉。没有印寒,没有楚悠,没有印诚久,他怕是早已死在某个不起眼的夜晚,可感情与亲情拧成乱麻的现在,他束手无策。

  “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人选,建议你找一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女医生说,“市面上咨询师的价格比较贵,六百块一小时。”

  “我支付得起。”明月锋说,“您有推荐吗?”

  “医院不让推荐。”女医生摊手,“或许你试试在网上找一找。”

  “好的,谢谢。”明月锋决定听取医生的建议,回家便找了几个心理学论坛,约了一位口碑不错的女咨询师。

  印寒执意送他去咨询室楼下,守在女咨询师办公室门口,活像第一天送孩子上学的溺爱家长。明月锋无奈地看着印寒:“你今天没课?”

  “没有。”印寒说,“我担心你。”

  明月锋不敢看发小黑漆漆的眸子,果断拉开办公室的门躲了进去。

  多看一秒他都想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半个财务自由的明月锋,豪气地买下了心理咨询师三个小时,听他倾倒心里堆积数十年的沉重负担。

  “我是邓彦璋。”女咨询师一头利落的短发,深咖色亚麻连衣裙,落座明月锋对面的布艺沙发,“不要紧张,随便聊,今天下午的时间都是你的。”

  “明月锋。”明月锋坐下,顺手拿起一个抱枕搂在怀里,“我看到你们的服务合同里有隐私条款。”

  “是的,你在这个房间里所说的一切,都不会泄露出去。”邓彦璋说,“除非你向我坦白你杀了人。”

  “我没有那种兴趣爱好。”明月锋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诊断单,递给邓彦璋,“我前天去看了心理医生,她认为我是……”

  “抑郁,疑似人格解体?”邓彦璋扫一眼诊断单上的文字,“轻度,保守治疗。”

  “所以我来找你了。”明月锋说。

  邓彦璋打开笔记本,示意自己做好了听故事的准备,于是明月锋将童年的经历、青春期、创业史都讲了一遍,讲得口干舌燥,喝了两瓶农夫山泉。

  “一个人负重跑马拉松,跑了四十多公里,到终点之后不能立刻坐在地上休息,或者喝大量的水降温。”邓彦璋说,“他需要慢速走一阵子,平缓呼吸和心跳。”她用笔尖指向明月锋,“你就是那个跑马拉松的人。”

  “我应该怎么做?”明月锋问。

  “找一个小目标,你目前面临的问题是什么?”邓彦璋问。

  “……我什么都不想做。”明月锋说,想到雾哀,他不由自主地疲惫,没有劲头去拼去斗去抢,他只想一头栽倒在草坪上放空大脑装死。

  “那就,买一个拼图?”邓彦璋出主意,“拼一幅画也是小目标。”

  明月锋买了一幅小拼图,图纸很大众,梵高的《星空》,拆成五百个碎片,放在一个三十公分长的纸盒子里。

  印寒的房子里有一个敞亮的大阳台,明月锋把拼图散落在地毯上,印寒盘腿坐在一边敲打电脑,灰猫蹲在明月锋身边,好奇地看人类自娱自乐。

  “你不管雾哀了?”印寒问。

  “这阵子不管了,等十一月开T台秀的时候再说。”明月锋挑出一个碎片,和右手边的图画一角拼在一起,嘴巴不过脑子地碎碎念,“我在想,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小时候想着早点长大赚钱,赚钱了又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拼图有意思吗?”印寒放下电脑,凑过来坐在明月锋身边,拿起一块拼图思考它应该摆放的位置,“我觉得今天能把这幅画拼完,就有意义。”

  将宏观的概念具象化,快速地消解了明月锋的虚无感,他认认真真地拼完了一整幅《星空》。印寒买来玻璃画框,将它装裱起来,挂在客厅里。

  “没必要这么镇重吧?”明月锋不好意思地坐在地毯上,仰头望向踩着矮凳手拿榔头敲钉子的印寒。

  “我知道你心里藏着许多事情不愿意告诉我。”印寒说,他“铛铛铛”地敲,“你病的时候,我想陪着你。”

  《星空》挂在客厅的白墙上,明月锋在印寒家住了四个月。

  印寒没有莽撞地逼迫明月锋,他轻轻地、悄悄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坐在明月锋身边,走在明月锋左右。猛兽不仅收敛了利爪和尖牙,还伏下耳朵,闭上眼睛,用湿漉漉的鼻头碰一碰脆弱人类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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