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 第77章

作者:宁喧 标签: 近代现代

  秦奂喊他的名字,声音温和低沉,轻得像是害怕惊醒一个幻梦。

  “如果你冷的话,我可以抱着你睡。”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给这一章起名“进尺”,跟上一章呼应一下哈哈哈,想了想还是对小秦好一点(x

  ◇ 第77章 “对不起。”

  第二天秦奂醒得很早,不到七点钟就睁开了眼睛。

  他刚醒时意识还有些迷糊,一摸身侧,被褥的温度已经凉了,才蓦然清醒过来。

  正要下床去找宁策,下一瞬,他要找的人就推门走了进来。

  早晨天气冷,宁策换了一件素白的线衫,外搭黑色的大衣,通身的气质都显得寡淡冷清,站在装修陈旧的屋子里,简直不像是这里养出来的人。

  他握着把手站在门边,看了眼秦奂,道:“早餐放一楼桌子上了。”

  “我一会儿要去墓园,你要跟我一起,还是在这里等我?”

  “等我五分钟,我陪你一起。”

  秦奂几乎没有犹豫地掀开被子下床,经过宁策的时候顿了一下,伸手覆在他手背上,探了探他指节的温度,温声道:“手很冷,今天外面风大,加条围巾吧。”

  —

  墓园离老宅的距离不算太远,驱车大约半小时的车程。

  途径门口的时候,有人在摆摊卖白菊花和天堂鸟,秦奂远远地瞥见一眼,问宁策要不要带一束。

  “不用。”宁策淡淡答,“她不喜欢素淡的东西,你如果带一束红玫瑰来,她还没准愿意给你一个好脸色。”

  秦奂知道他在说他的母亲。

  他曾在S大舞蹈室的墙上看到过宁皎的照片,也从谢婉那里了解到,那个以明月为名的女子有着与姓名完全不符的张扬与热烈。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怎么养出宁策这副冷清内敛的性子的。

  他都这么说了,秦奂也不再强求,故作平淡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两人下车时,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宁策在山下买了香和供果,先去看了他外公。

  一年没有回来,秦奂估摸着他大概有不少话要跟老人家说,就识趣地没有跟过去。只站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看着他穿过一排排石碑,在宁老墓前站了很久。

  香烛的灰烟丝丝缕缕地升起,又在半空中被吹散,不知是否将生者的呓语带去了另个世界。

  秦奂安静地在原地站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某一个时刻,宁策似乎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随后和墓碑说了句什么,唇角勾起,隐约是个笑模样。

  那声音实在是太轻了,秦奂没听清他话语的内容,想集中注意力听的时候,宁策已经放下了香,向他在的位置走来。

  “你在这里等我吧。”宁策说,“我妈在更上面一点的地方,还要走一段路。”

  看着秦奂有几分疑惑的眼神,他扯了下唇角,无奈道:“这是她自己要求的,跟谁都不要沾边,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讨个清静。”

  —

  宁策单独和宁皎待的时间显然更长一些。

  直到天阴下来,细细地开始飘雨丝,对方仍没有回来的迹象。

  秦奂犹豫了片刻,还是撑着伞,顺着台阶上去找他。

  当下并不是祭祀的时节,园中除了他们几乎看不到别的人。

  秦奂轻而易举地在雨中发现了宁策的身影,他没有带伞,只孤零零站在墓碑前,垂眸看着大理石上的照片,不发一言。

  走近了一些,秦奂才看到宁皎的墓前摆了一大束红玫瑰,看花朵的状况还是新鲜的,似乎刚放在这里不久。

  直到头顶笼下一片雨伞的阴影,宁策才回过神,看了眼身边不请自来的秦奂,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秦奂给他撑着伞,问:“这花是?”

  宁策的神情很淡漠:“不是我订的。应该是盛如昆叫人送来的,每年都会有。”

  说着,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讥讽:“他人都死了快一年了,还惦记着这一茬,也不知道在演深情给谁看。”

  秦奂沉默了片刻,正要开口,就听宁策看了那束花一会儿,忽然道:“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父母的事。”

  秦奂怔忪了一瞬,不答反问:“……你愿意说吗?”

  宁策嗤笑一声:“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老掉牙的俗套故事了。”

  确实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高门贵子和年轻的戏曲艺术家相识于一场《牡丹亭》的巡演,两人才貌相配,志趣也相投,在人群中一见钟情,随后迅速地坠入爱河。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情节。

  生活毕竟不是说给孩子听的童话,哪有那么多被美化了,毫无污点的男女主角。

  “那时候盛如昆早就结婚了,家里安排的商业联姻。他认识宁皎的时候,盛安卉三岁,盛泽两岁。”

  宁策嘲弄地笑了一下。

  “他以为他瞒得过宁皎的,还大费周折地搞了个假身份,想把她当外室养。”

  “但他不知道,宁皎一早就清楚他是谁——但她不在乎,因为她从始到终没拿正眼看过盛如昆,那只是她拿来代替戏剧中角色,满足自我臆想的一个工具。”

  一直以来,秦奂认识的宁策身边的人都对宁策父母的事讳莫如深。

  因此,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当年事情的始末,闻言,微微蹙起眉。

  “都说搞艺术的,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宁策一扯嘴角,神色带了几分讥诮,“宁皎就是这样的一个天才,也是这样的一个疯子。”

  “她对戏曲的热爱一开始就是狂热且病态的。每一次登台都不是在表演,而是在自我代入。她早就分不清角色和自我了。”

  “一直到我出生之后,我外公他们才意识到她应该罹患某种心理疾病,开始尝试对她进行治疗。”

  “——但是太晚了。”

  宁策没什么表情地陈述道。

  “我二十岁那一年,我外公生了一场大病,当时没人顾得上照看她……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

  “……”

  听完,秦奂沉默了很久,握着伞柄的指节用力,攥得有些发疼。

  盛如昆和宁皎如何,他一句都不想评价。

  他只是心疼宁策——当年那个幼小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了自己的降生是不被父母期待的。

  但面对饱含恶意的流言蜚语,甚至异母兄弟趾高气昂的欺凌,他仍是这样跌跌撞撞,坎坷曲折地长大了,最后长成了这么一副防备重重,不愿意与任何人交心的冷淡性子。

  虽然秦奂也是出身于单亲家庭,但至少在成长路途中,他得到了母亲全副的关爱。即便现在和原生家庭疏远了,一路途径风雨和荆棘的时候,也不会走得那么难捱。

  可是少年的宁策有什么呢?

  二十岁那一年,同时失去母亲和外公,他瞒着盛家的耳目,磕磕碰碰从国外找回来,却只看到一屋子空荡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危楼》影片里,蒋宇在倾盆大雨中在长椅上酣睡,隔壁的流浪汉问他:

  【想家吗?想回家吗?】

  蒋宇睁开眼,空茫茫的眼珠映出瓢泼的雨,里面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在他的背后,宁策执笔写下回答:

  【回不去了。】

  所谓的家已经成了一座华美的、空无一人的屋子。

  ——从他离家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回不去了。

  细密的雨丝仍兀自落着,拂面的风带着潮湿的寒意。

  秦奂只觉得心脏在沉闷地钝痛,起初并不尖锐,但往后一阵一阵地加剧,像捅进之后转了一圈的匕首,叫他的脊背不自抑地发着颤,有一个瞬间甚至打不稳雨伞。

  时隔三年,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彻底的悔意。

  我不该离开他的。

  秦奂想。

  宁策需要的不是重新开始,而是从一而终的忠诚、陪伴和爱。

  或许从最初时起,他走的路就是错的。

  —

  下山的路上,雨势渐渐变大。

  石阶落了雨,很不好走,不留神还会踩到青苔。

  有几级台阶很陡,宁策往下踩的时候没有稳住重心,差点摔倒,但被身后有力的臂膀扶住了。

  “小心。”秦奂出声道。

  宁策原本想着旁事,没顾着注意他,这一刻回过神,才发现秦奂大半的衣服已经浇透,一把伞基本都撑在自己头上。

  初冬不比夏天的时候,又是淋雨又是吹风,回去没有个头疼脑热才奇怪。

  他蹙起眉,干脆要去拿伞:“我来打。”

  秦奂看出了他的意图,避开他的手,轻描淡写道:“没事,我撑着方便。”

  “你穿得本来就少,淋雨会感冒。”

  “你还知道淋雨会感冒?”

  宁策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但懒得和他多说,重复道:“给我,还有没几分钟到门口了,别在这站着。”

  “……”

  看宁策坚持,秦奂拗不过他,只得把伞柄递到他手上,同时留心着台阶,不叫他滑倒。

  剩下的半段路程,两人走得很沉默。

  宁策每年都会来这里转一趟,说没有感触当然不可能,要说有多深刻那也不至于。

  事情过去太多年了,再深的爱和怨恨也会被时间冲淡,只剩留存在心底的一道痕迹。

  相较之下,秦奂的沉默就显得很不寻常了。

  最后几步路的时候,宁策留神关注了一眼对方的神情,发觉他一直锁着眉心,一副郁郁不乐,兴致不高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