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痣 第12章

作者:杏酪 标签: 近代现代

  和越遥像正反的两面,除了脸,可以说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殷姚说要回家。

  那羞恼的模样,和现在判若两人。

  确确实实,是五年前的模样。

  摸不清到底是在胡闹什么,这一通下来看不出破绽,就好像真的是一觉醒来回到了过去。

  政迟等了许久,也不见殷姚出来。

  房间是安静的。

  ……过于安静,浴室里没有传来一丁点动静,他觉察出不对劲,走到门前,敲了敲门,让殷姚出来。

  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响动。

  政迟又敲了敲,到底没什么耐心,门把和锁扇用些力便断开了,门悠悠地打开。

  浴室漆黑一片,灯都没开,殷姚安安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双眼紧闭,浑身盗汗,像是已经昏迷,失去了意识。

第11章 不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吗

  “啊,这幅画。”

  停下脚步,殷姚驻足在一副油画前。

  美术馆的灯光设计十分科学,四角折反色温合宜的光束,让本就带有些朦胧雾面效果的画作细节在玻璃后面清晰数倍,颜色也更加鲜亮明确。

  政迟是随他移动的,见他停下,也跟着驻步。虽对这些提不起太大兴致,见殷姚凝神欣赏,他也不由得正视起这幅玻璃后半人大小的名画。

  这幅作品符合世人对油画的基础映像,笔触细腻写实,有颜料特有性质的柔和感,审美也符合于大众。

  画里是一名极动人柔美的西方少年。

  少年身着红色丝绒质地的睡衣,矜持慵懒地靠在石座椅上,面色红润,嘴唇呈出和丝绒相衬的红。神采奕奕,却又像有悄藏的心事。

  惬意折起的膝盖处有一束细看并不突出的小花束,看颜色像是枯萎了。

  殷姚入了迷,回过神来,冲政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来也俗气,我和很多人一样,他的画我最喜欢这幅红衣男孩。”

  “确实很漂亮。”

  因为美术馆要求安静,所以政迟与他说话的时候,会压弯身体,凑在他耳边。

  殷姚感觉脸上发烫,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又说,“那、那个说起来,咳,我喜欢这幅的原因,和别人不太一样。”

  政迟顺着他的话,从善如流地接道,“怎么说。”

  殷姚眨了眨眼,“劳伦斯的画作多用红白黑调,这一副也不例外……其实他并不是声誉响亮的画家,摄政时期名家巨匠多如牛毛,不得志者也多,心高气傲却穷困潦倒的画家们私底下戏谑他是个服侍君主和贵族的弄臣。再加上私生活混乱——”

  似乎意识到自己扯远了,殷姚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政迟,发现他正饶有兴致地等自己继续说下去,不由得有些怔神,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画中的少年叫查尔斯,这幅肖像是他父亲杜伦伯爵委托劳伦斯绘制的,你应该看见那个枯萎的小花束了吧……”

  沉浸于心悦事物中的殷姚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这幅油画,画布四周精心布置的光线也通过玻璃微弱地反射在殷姚脸上。

  他睫毛下颜色偏淡的瞳孔,因为兴奋而闪着光,看上去和油画中姣美灵动的少年极像。

  “……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殷姚回过头去,仰起脸和政迟对话,也许是因为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或许是因为兴奋,脸颊与眼下浮现一层薄红。

  因为仰着头,所以能看见脖子上的红痣——和他面前油画中西方少年丝绒华贵的樱桃砖红相互交映着,竟一时间,说不上哪一方更加艳丽。

  “政先生?”

  政迟比他高大,背光时看不太清表情,殷姚回想刚刚自己一个人说那么多,而政迟久久不回话,不由得有些忐忑,“对不起,我……唔?”

  唇上传来不同于自己体温的热度,在很近的距离,他终于能彻底看清政迟的脸。

  锋利的眉眼与鼻梁总有些不同于他人的压迫感。殷姚惊讶地睁大了眼,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僵硬,唇却被蹭的很软。

  其实只是一个很薄淡的吻。

  轻轻擦过后连温度都留不下,殷姚愣在原地,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我唐突了,抱歉。”政迟低声道歉,却依旧离他很近。

  近到他闻见了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药味,涩且苦。

  又听见他坦率直言道,“你很漂亮。”

  殷姚的心跳声快把自己淹没了,像个宕机的机器人一样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那红痣和脸颊一样烧红,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啊,啊……?不是,我……”

  政迟被他逗笑了,闷沉的笑声在空无一人的美术馆荡出回音,他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殷姚觉得自己又没出息又丢人,连忙转过身去不再看政迟那张扰乱他心绪的脸。

  很多人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都会被画中美丽如天使的少年吸引。

  政迟评价道,“这孩子这么受父亲的疼爱,他应该是顺遂一生。”

  “不是的。”

  殷姚看着那画中明艳的少年,若有所思地说,“枯萎的花束象征了他短暂的一生,杜伦伯爵确实十分疼爱他,但他只活了13岁……死于肺结核。”

  “你怜悯他。”

  殷姚默然半晌,摇了摇头。

  大学鉴赏课的时候,教授讲述了这副画主人公幸福却短暂的一生。

  少年的一生幸福而短暂,最终被病痛折磨,于床榻长眠。

  殷姚自己也不清楚这幅画如此吸引他的原因。

  但他觉得应该不是怜悯。

  **

  “你把他送回学校了?还真是快得很。”

  “是。”

  政迟憾道,“何必这么急,我也只是带他看个画展罢了,相处融洽,这突然走了,叫人舍不得。”

  女人颔首,不卑不亢道,“政董。这次不是来闲聊的,我有话就直说了。”

  她一双厉目直视面前的男人,眉眼皆是防备与抵触,“我知道您对殷姚存的心思,看您没半分避讳,想也是没有瞒着我的意思。”

  政迟笑问,“这怎么说。”

  “咱们就把话摆出来说罢,您也不必同我打这言语上的擂台。”殷时嬿咬牙,“我是见过他的,知道……”

  “知道他们长得有多像,是吗。”政迟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挂得那副温厚皮相没任何变化,看在殷时嬿眼里,却凉薄又残忍。

  她心惊,却也知道来硬的不行,“知道求您没用。我想这世界上多的是样貌相似的人,就算没有,您家财万贯,自有那愿意推磨的鬼,造也能造出来个一模一样的。何必打我儿子的心思,他一个被家里纵坏了的小年轻,怎么和您那位比。”

  “是不能比。”

  “是啊,政先生。”她眼睛眯起来,“这孩子没吃过什么情苦,您放过他吧。”

  见他盯看自己良久,趣道,“还以为是极烈的性子,结果也不能免俗,在儿女事上愿意低头服软,反倒叫我敬佩。”

  殷时嬿皮笑肉不笑,“得了您的敬佩,光宗耀祖的事啊。”

  “说话何必这么夹枪带棒。”

  “说话又何必这么多弯弯绕绕,您……”

  政迟打断她,“殷总不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吗?”

  殷时嬿笑了,“这话从何说起呢。”

  “你大概是听过我当年的事,不然也不会这么急三火四跑来找我。”政迟温和道,“正好,你当年所做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殷时嬿脸上的凉笑有一丝松动,不过很快转变为好奇,“我当年的事?”

  “也是,日子太久,旧人旧事总没办法一件件都记得。”

  “您有话直说。”

  政迟善道,“殷总当年对李研做的事,不见得比我仁慈多少。”

  他与那女人目光对视。

  听见这个名字,殷时嬿的笑只僵了那么一瞬,很快,在于政迟对视的这短暂的几秒,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神情自然了许多。

  像是原本对政迟充满敌意的那张假皮已经卸掉了,整个人松弛了下来,抱着胳膊,靠在背后。

  她点了支烟,一口下去燃短不少,烟雾却未呼出太多。

  “多少年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这是殷总的家事,我不好评价。”

  殷时嬿轻笑,“我丈夫最终选择自杀,虽是心灰意冷,绝望至极,可跟我又没什么直接关系。怎么,您打算让我儿子走上一样的路——政先生这是善心大发,非亲非故的,要替我的阿研……向我报仇呢?”

  政迟笑笑,“要不怎么说,我与殷总是一类人。”

  “我新开的三条海线,一条两千总吨的仓储列队十艘,三十天径达英美俄法意收纳港,通行不是问题,该避的能避,不该避的我也能避。和政药合作这么些年,政董。”殷时嬿手一挥,直接道,“——就当我送您的,求着您笑纳。高抬贵手,放我儿子一马,您点了头,我立刻成交,旅途损耗尽算我孝敬,如何?”

  政迟若有所思,“殷总大气,这数目可不小。”

  “对您来说就小了。”她淡淡道,“万事好商量,您说呢。或者,我找那姓白的……”

  顿了顿,她挑起眼,隔着烟雾,似笑非笑地看那男人神情因她的话,逐渐变得危险。

  听见这三个字,政迟终于不再是那矫饰的态度。

  他温厚沉稳皮囊下那份掩起来的血腥气,随着二人交锋,像笛音引出的毒蟒,自庞大的竹笼中,如影子般缓缓流淌出来。

  他只是不再笑了,平静地看着殷时嬿。

  因不再年轻了,殷时嬿已染风霜的面容严肃起来,还真有几分慑人的力度,她心中顾忌着分寸,不好再点火,只打量道,“您说的对,是像一路子的人。比照着我自己那份劲儿,您不放过,求情没用,我就得求生。我是体谅的啊,毕竟如果是我,看上了,喜欢了,死也要弄来……”

  说到最后,她声已颤抖,作为母亲的那份惶急暴露出来,她也懒得去掩饰。

  她说,“这三条海线的价值,您清楚,姓白的也清楚。”

  “您自有那对旧爱的深情厚意,找个替代品算怎么回事呢。”

  她继续说,“当年,我可听说……”

  政迟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又开始教人捉摸不透。

  政迟悠悠道,“别的不论,有一点我倒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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