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痣 第17章

作者:杏酪 标签: 近代现代

  殷姚没有回头,“我很快就回来,我哪里都不去。”

  政迟默了默,“殷姚。”

  这次的咬字很清晰。

  殷姚听见了,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有些呆滞地转过身。

  像是没听清楚,他不敢置信地反问,“……你叫谁?”

  政迟从来都没有在喝醉的时候喊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政迟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见殷姚满脸失措,突然低笑出声。

  “姚姚,过来。”

第16章 “很快的,政迟。”

  “你之前怎么回事。”

  啊。

  没喝醉啊。

  殷姚回过神来,在心里自叹可笑地摇了摇头,听话地走了过去。“真的是睡蒙了,你不信吗。”

  这话他已经和心理医生说了很多遍,和政迟也说了很多遍。

  政迟看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身上腾起带着苦药辛气的热雾,绕在殷姚鼻子里,像火烧的薄荷叶。

  他们很少这样对视过,多数都是政迟俯视着他,用难懂的眼神,像尊层层铁网挟护的石像,殷姚总是看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庇护时也有温情的时候,但如果殷姚想要再进一步,只会被那硬壳撞得稀碎。

  政迟说过,说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是他不自量力,放下身段扑过去的。

  像是自己永远都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一定会有的。

  政迟笑笑,低下了头,“这有什么不信的。”

  ……虽然没有喝醉,但也不像是正常时候他的样子,以政迟的量,鲜少会有似醉非醉的情况出现。殷姚总感觉哪里不对劲,那股薄荷辛味越来越重,不像是他幻想出来的,反倒是像真实存在。

  “……”殷姚摸了摸政迟的额头,脸色微变,“你发烧了?”

  许是殷姚的掌心软而冰凉,触在一起实在是舒服,政迟闭上眼,有意识地将脸贴着皮肤解热,“嗯。”

  冷峻而锋利的下颚冒起些胡茬,殷姚蹙着眉,双手捧着政迟的脸,将有些沉重的头抬了起来。虽然伤风烧热,但从前政迟喝醉的时候虽然认不清人,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如今在手里看着居然有些血色,可见温度不低。

  ……也有时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了,人到中年再如何精神健壮,长时间高强度的操劳琐事,疲色也是掩盖不住的。

  从前总觉得这人做什么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更没见他得什么病,也会有这副模样啊……

  殷姚手掌被他拱的温热,不自然地想要缩回来,没怎么用力道地轻轻一抽,政迟也就放开了。

  殷姚默道,“……醒酒汤就不煮了,我去给你找药。”

  正要走,手腕被抓住,不容拒绝地扯了回去。这一抓力道不小,掌心又烫,疼得他猝不及防,喊出声来。

  政迟反应有些慢,听见殷姚喊疼,顿了顿,松开手,叹道,“真是个少爷。”

  殷姚抚着自己的手腕,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偶有打雷闪电的时候,殷姚都会比以前要缠人许多,他不爱听雷声,睡觉更是一堆被家里惯出来的毛病,纠缠着要政迟抱他。

  政迟问他是不是怕雷雨天,殷姚就说是,又问政迟,那他呢?越遥……越遥怕不怕?

  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带有能被轻易察觉的敌意,自从越遥的存在不是秘密之后,挑衅也好,窥问也罢,在政迟忆起过去的时候,脸上都会短暂地凝着层平时看不到的惘然。他陷进回忆里很久,才回答道。

  “不,他最喜欢潮湿的雨水味道。”

  殷姚说他讨厌下雨,这座城市梅雨季就没有晴朗的时候,雨天去哪都不方便。

  政迟半晌,笑着指他,真是个少爷。

  是,他和越遥不一样,毛病多,被家里养废了,也不耐疼,政迟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弄痛他,身上痕迹总是还没消掉就又印上了新的。虽然并非他故意造势,但确实皮肉上容易带着累累伤痕。

  不喜欢潮湿的雨水味道,没有耐心培育花植。品质也不高洁,容易喊累,动不动就哭,吃不了多少苦。

  不值得被珍视对待,他知道的。

  事到如今也不再哀怨,殷姚自己揉了揉手腕,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站在原地。

  “很疼吗。”

  殷姚摇摇头。确实没有多疼。

  政迟凝视他半晌,伸出手,殷姚有些不明就以,但还是听话地将手放在他掌心。

  委委屈屈的,像小狗一样。

  政迟并没有查看他手腕的那道痕,而是张开他的手心,“他的手很粗糙,全是火器磨出来的枪茧。”

  他虽然没醉,但也喝了不少酒,熏笑着自言自语,“不像,确实不像。”

  殷姚很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奇异,政迟抬起头,发现殷姚在掉眼泪。

  不是哭,是单纯的掉眼泪。

  他没什么表情,甚至眼睛也不是很红,但确实在哭——没有皱眉,没有翕动鼻翼,哭得像个死物似的,流着控制不住的、生理性的泪水。

  从前殷姚也不是没有哭过,他经常哭,但今天不同。

  也不是故意要哭,是他今天过得不太好。

  最近过得都不太好。

  对疾病的畏惧不受控制地冲上顶峰,第一次恐慌发作让他手足无措,沉浸在所有记忆将要消失的臆想中。自暴自弃地认为忘了一切就能解脱,惊恐发作的时候才知道,他其实很害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会消失。

  不知为什么,像是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切身体会到,他确实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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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个人很久了,太久太久了。突然一瞬间,这事实让他无法不觉得恐惧。

  那种无人铭记的恐惧。

  和韩铃电话的时候,心中隐秘的求救欲达到了顶峰,让他只想将自己的秘密倾诉给朋友,能得到哪怕一丝安慰也好,迫切地想听到有人对他说,“别害怕,我会记得你的。”

  只是韩铃女儿的哭声叫醒了他,三年前他尚不会因为自己一团乱麻的生活打扰朋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家,如今又怎么会。

  也没错,他被家里护了一辈子,总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有人替他兜着。

  殷城替他兜着,殷时嬿替他兜着,如今也该换过来了,他得自己学着承担。

  殷姚揉了揉眼睛,像以前一样习惯性搂着政迟的脖子,腰弯下来,又换成了政迟低头俯视他。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听不出来哭腔,凑在政迟耳边,“是太不像了。我知道啊,我不是他,我知道的。”

  他们离得很近。政迟的身体滚热且厚硬,气息渐粗,给人的压迫感还是那么强势;与殷姚低温且柔软的身体贴在一起,像是只要他想,就能将殷姚扼死在手心。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越遥了,你会不会高兴。”

  殷姚轻轻地问。

  问得比从前要真诚些。

  这句话他经常挂在嘴上,发疯的时候说过,内耗的时候说过,心灰意冷的时候说过,但说完总是会巴巴地再一次追过来。

  政迟并没有深究话中的意义,也不觉得与从前那些埋怨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对此当然不置可否。只是见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泪接连不断地滚下来,收不住似的,见着触目惊心。

  难说不漂亮。

  却教人不知缘故地觉得碍眼。

  政迟蹙着眉想给他擦泪,殷姚却笑了,冰凉的脸颊蹭了蹭他亦是布满枪茧的右手,意味不明地说,“很快的,政迟。”

  殷姚情绪平稳,哭得安静,肤色苍白,连带着那颗原本鲜妍的红痣的似乎都变淡了些,像用拇指就能抹去的渍。

  ……

  ……

  殷姚精疲力尽的睡着了,他最近确实看起来不是很健康,呈出虚弱的病态,细软的头发很黯淡,甚至有些干枯。

  从前虽然他身材纤细,但也是丰盈的,尤其腿上带着从小富养出来的肉,肥软柔嫩的大腿一把捏着,能从他手掌指缝骨节处鼓溢出来,腰很细,但坐着的时候也能看见小肚子饱满浑圆的弧度。

  远比现在健康太多。

  现在殷姚侧卧的时候,甚至能隐隐看见连肋骨的形状;下巴尖了,眼眶也比以前凹陷。

  从前睡再怀里的时候实在算不上动静安稳,要么就是嫌窗外有声音频繁翻身,要么就是抢完被子又蹬被子,睡得正香的时候还会噗噗地打着小呼。

  现在殷姚很安静。

  他呼吸声也很浅,更不怎么动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缩着睡觉的习惯,觉得冷了下意识往暖和的地方贴,却不会再放肆地用胳膊把一床被子都卷在自己身边。

  殷姚容易过敏,睡衣穿得越久就越舒服,因此贴身的衣服从不勤换,都是从西苑带过去洗得又白又薄的旧睡衣。平时正合适的尺寸,如今像是松了两个号,袖口都能将他攥起来的手掌包裹起来,仿佛穿了件宽大的袍子。

  政迟从未关注过殷姚吃饭的问题,家里冰箱空空如也,只有白菜牛奶生梨蜂蜜一类用来煮做醒酒汤的食材,其余的他连外卖袋子都没见过。

  他平时都在吃什么?

  殷姚从前是做过饿着自己来吸引他注意这种荒唐事,但没坚持两天他就摆烂了,没面食和炸物他根本活不下去,至少在政迟眼里,他吃东西的时候开心与喜悦都是表现在脸上的。

  ……怎么瘦成这样?

  殷姚打了个喷嚏,又缩了缩。刚是政迟抱着他去洗澡的,浴池里就昏睡过去了,政迟发着烧身上暖和,吹头发的时候下意识抱着不松手,政迟没办法,只能半干着湿淋淋地拎了出来。

  政迟将被子给殷姚裹回去,调高了室氧与温度,也觉得有些头晕。

  海关那批人喝起来把人往死了灌,正待最近案子他处于弱势,如何推辞不得,要不是对面到底顾忌着,没敢再把另一箱也启开。

  巧的是药箱就放在床头柜,他正待伸手去拿,却看见殷姚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

  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对面不知道是谁,传来一堆[图片],半晌,又连着弹出两条文字。

  Lin:抱歉,下午那会儿忙着照顾呦呦。

  Lin:姚姚,你还好吗……电话也没接,看到了记得给我回个消息啊?

  Lin:才想起来给你发照片

  Lin: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像!我悄悄拍了好多,没经人家同意,你可别轻易往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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