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契合 第28章

作者:十九瑶 标签: ABO 生子 甜文 近代现代

  除了几只纸箱子,何岸什么念想也没给他留下。

  茶几上扔着三四张废纸,还有一叠过期的旧杂志,时间长了,封面积了厚厚一层灰。他指望能在废纸里找到一两行何岸的字迹,便拿起来翻了翻。前三张是广告,飞快略过,翻到第四张时,他突然就僵硬了一秒钟。

  随即,他像被什么刺激了,用力把纸揉作一团,远远抛向了房间角落。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慌,他胡乱抓起一本杂志,掸去灰尘,漫无目的地翻阅起来。

  那张纸……是他一年前亲笔写下的关联清除协议。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它了。

  协议上白纸黑字,清楚分明,说要何岸搬离市中心、清除颈后标记、接受引产手术。一共三条,条条铁石心肠,条条不容商榷。

  它怎么会在何岸手里?

  不是早就交代程修塞进碎纸机,打成纸浆回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了吗?

  就算出于某种古怪的原因,程修没有毁掉它,而是交给了何岸——何岸又有什么理由留着它?它不是一份礼物,而是一把捅心窝的刀子,有谁会在被捅了心窝之后还珍藏着凶器?

  郑飞鸾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理性惯了,也清醒惯了,向来相信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有逻辑可循,但这个疑问堵死了他能找到的所有解释,犹如一条深不见底的死胡同,走进去,就永远困在了里面。

  他坐在沙发上,捧着旧杂志,失焦的目光悬浮在杂志上方。铜版纸一页页如丝绸般滑过,接着,突兀地停止在了某一页。

  杂志是狡黠又残忍的,它像一个沉默的记录者,用变形的书脊记住了主人最常翻阅的部分,以便呈给后来者。郑飞鸾注意到了标题里自己的名字,还有旁边占据了一整页的大幅照片——这是他的专访。

  往前翻十几页,簇新,往后翻十几页,也簇新,只有关于他的这部分,纸张边缘都翻皱了。

  何岸竟是这么地喜欢他。

  但是迟来的喜悦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就在专访的第三页,关于择偶标准的问题下面,他的一整段回答都被黑色油性笔涂去了。

  这段回答……是什么内容?

  记忆早已模糊了,郑飞鸾绞尽脑汁去回想,慢了五分钟的时钟在头顶一格一格拨动。忽然间,他脸色大变,手中的杂志“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那时说,他希望自己的伴侣聪慧、独立、有主见;真心爱他,却不视他为天地,偶尔依赖,却不依附他而活;在他的择偶标准里,信息素是最无足轻重的一项,契合度高,未免就能博他钟意,要是哪个Omega妄想借着高契合度下套,最好趁早换个目标。

  其实按照惯例,他从不回答情感问题,只是那时候,他正承受着寻偶症施加的屈辱与无力,心怀不甘,才破天荒第一次给了回答。

  他不是故意要嘲讽何岸的,真的不是。实际上他根本不认为以一个宠物店打工仔的眼界,会去购买二十五元一期的商业杂志来消遣。他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说给圈子里的看客们听,告诉他们:我郑飞鸾是一个不受信息素支配的Alpha。

  就像某种形式的宣告。

  但何岸还是读到了,而且……可能不止一篇。

  郑飞鸾望着面前堆满一纸箱的旧杂志,产生了一个惊诧的猜想。他站起来,把杂志一股脑儿全倒在了地上。

  封面花花绿绿,一半是周刊,一半是月刊。期号时断时续,并不连贯,共同点只有一个:无论短一些的边角新闻还是长一些的人物访谈,每一本或多或少都有他的消息。

  生活拮据的何岸购买这些昂贵的杂志,只是为了看他。

  他几乎能想象出这样的画面:何岸站在书店里,一面承受店员的冷眼,一面快速浏览新到货的杂志。要么失望地放回架子上,要么满心欢喜地掏出钱包,取出节衣缩食了许久才省下的生活费,把杂志带回家。

  而其中最早的一期,竟然能追溯到四年以前。

  四年以前……怎么会呢?

  那时的何岸,应该还是渊江大学一名普通的学生,还没有机会与他产生交集。难道在那么青涩的时候,何岸就已经悄悄喜欢他了吗?

  郑飞鸾拧着眉,一页一页翻看四年前的旧杂志。

  这期杂志刊登了他的独家专访,许多地方都被彩色荧光笔划了线、圈了重点,还用清秀的字迹写了注解。何岸就像一个勤勉用功的学生,将他的访谈视作教材,认认真真读完,又认认真真做了笔记。

  这不仅仅是一个Omega对Alpha的喜欢。它要复杂得多,厚重得多,就算剥离了性与繁殖,依然是存在的。

  郑飞鸾心中五味杂陈。

  为什么他没能早一点看到这些呢?

  何岸这样痴情的Omega,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明明会喜欢到连一秒钟也舍不得分开的,他甚至愿意主动为何岸放下身段,做一些浮夸的、也许引人耻笑的事情,比如像电视剧里那样,牵着何岸的手走在大学校园里,让周遭艳羡的目光灌满每个少年都会有的虚荣心。

  或者,带他去参加大大小小的社交场合,最开始胆怯一些、笨拙一些,那都没有关系。见识得多了,慢慢就能学着大方得体。

  可是这一摞承载着仰慕之情的旧杂志,最终被遗弃在了出租屋里。

  何岸没有带走它们。

  乖舛的现实毁了何岸的前程,而他毁了何岸的梦。

  郑飞鸾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本一本读完了何岸做过注解的杂志。然后他搁下杂志,起身走向卧室,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床铺没被动过,还保留着一年前的模样,肮脏皴皱的一大团。

  被褥上有干涸的血,时间久了,颜色暗沉发黑。床边歪歪斜斜垂着一条白皮带,是当时他落下的。针扣蒙了灰,白牛皮的边缘被血糊成了黑褐色。

  空气里还残存着一缕极淡的血腥气,一年过去了,气味被积尘覆盖了大半,可对100%契合的Alpha来说,它浓得就像刚从Omega的血管里喷溅出来。

  郑飞鸾攥着掌心的热汗,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回到了那个傍晚,看见何岸仰面躺在床上挣扎。皮带似锁链一般紧紧捆了两圈,剧烈撕扭中,何岸手腕处的皮肉磨破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印染开来。耳边响起了尖利的惨叫和哀求,何岸哭着喊求求你,孩子九个月了,能活了,求你放过它……

  他心慌至极,冲上去却扑了个空,只抓到了一张染血的床单。

  血枯了,结出僵硬的布壳子。

  郑飞鸾从没想过浸透了血的床单会是硬的,他将它抓在手里,五指收紧,恍惚间只觉得枯血在指间融化了,变得潮湿、粘稠、鲜红,顺着指根淌下来,湿漉漉地糊了一手。

  何岸在他眼前悄无声息地昏了过去。

  他伸出手,摸了摸那高隆的肚子。皮肤是温热的,有汗珠,有轻微的起伏,里头的孩子却像睡着了,许久都不肯动弹一下。

  郑飞鸾害怕了。

  他爬上床,脸颊贴着何岸的肚子,低声央求着:宝贝,你是好孩子,你轻轻踢一脚,往爸爸掌心里踢,告诉爸爸你还活着……宝贝,求你了,踢我一脚……

  可手掌下没有一丝动静。

  他能做什么呢?

  一年了,该发生的早已发生了,何岸与孩子早已不在这里,惩罚他的不过是一段太鲜活的记忆。但郑飞鸾还是抱紧了幻觉中的Omega,亲吻他的颈背,亲吻他的裸肩,体内所有的安抚信息素都被释放出来,结成无形的茧,护佑着他的Omega和孩子。

  在染血的铃兰香里,郑飞鸾思考了很多很多。

  他与何岸之间有一场无比荒诞的爱情,荒诞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相识相爱的过程。他们没在清醒的时候温存过哪怕一分钟,何岸却爱上了他;他自诩理性冷静,然而,当记忆里的何岸枕在他膝上,细细碎碎念叨着要他多休息的时候,所有的择偶标准都失去了意义。

  他爱这个Omega吗?

  他不知道。

  此时此刻他无法思考,只能条件反射地、甚至凶恶地抱紧何岸,用浓度最高的信息素守护他,如同一拳头砸来,人会本能地护住软肋那样。

  不知过去多久,就在何岸的状况稍有好转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闯入了房间。

  郑飞鸾意识昏沉,无暇分辨对方的身份和来意,肌肉一瞬绷到极致,打开了Alpha可怕的信息素防御。

  然后,他听见何岸说:“飞鸾,安静。”

  安静。

  一把无解的锁,就这么扣在了他的咽喉上。

  来者不容分说地抱走了Omega,郑飞鸾几乎要急疯了——这样不行,不行!离开Alpha的庇佑,Omega会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一把拽住了被子,想跟着一起被带走,但是,何岸轻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飞鸾,放手。”

  ……

  他不要他了。

  厌恶他的陪伴,抵触他的保护,即使命悬一线也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他。郑飞鸾不得不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他的Omega被抱出了卧室,只留下一屋子血腥味。

  他等了整整一夜,Omega没回来。

  他又等了整整一年,Omega还是没回来。

第三十六章

  郑飞鸾醒来时,窗外已是暮霭沉沉。鹅毛大雪无声飘落,每一片都与去年无异,仿佛Omega才刚刚离开他身边。

  一年了。

  他这一觉睡去,花了整整一年才真正醒过来。

  他拿出手机,找到躺在黑名单里的私人侦探号码,发出了一条信息。很快,蓝色气泡底下的“送达”变成了“已读”,然后,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信息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郑飞鸾坐在寂如坟茔的空屋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手机屏幕。等到入了夜,等到自己成了一幅凝固的剪影,眉目与神情都被黑暗吞没。

  屏幕早已暗了下去,如同一扇墨黑的窗。但郑飞鸾相信,当它亮起的时候,一定会带来曙光。

  叮咚。

  黑暗中一声轻响,刹那间屏幕雪亮。

  郑飞鸾倏地抓起了手机,随即微微一愣——对方发来的不是文字,也不是他所期待的照片,而是一段视频。

  半透明的播放按钮悬浮在屏幕中央,预览图里是一张稚嫩的笑脸。

  他轻轻按了下去。

  视频是在一座阳光灿烂的小庭院里拍的。

  庭院在南方,天气暖和,没下雪,瓦檐边挂着三两串小红果,盛开的金桂缀了满满一树。有鸟鸣,有流水,风吹过桂枝,铺开了一地深深浅浅的金黄。这画面如同一束阳光照进黑屋,驱散了郑飞鸾身旁的寒意。

  拍摄者大概是正巧遇见何岸带铃兰出来晒太阳,拉着闲聊了几句,镜头整体很随意,一会儿朝左晃,一会儿朝右晃,没个准心,父女俩的身影时不时就从画面里消失几秒。

  “这是你女儿吗?”拍摄者问。

  “是啊。”何岸点头。

  “长得真可爱,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何岸笑着回答:“快满周岁了,叫铃兰……嗯,就是那种小铃铛一样的花儿。”

  “大名呢?”拍摄者又问。

  何岸说:“大名还没定呢,之前想了几个,都不如铃兰好听,没准就真叫铃兰了。”

  小铃兰原本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摆弄着布老虎,听到自己的名字,头一抬,瞳仁亮闪闪的,十分好奇的样子。见面前是个陌生叔叔,她有些不好意思,抱着小布老虎往何岸颊边躲去了,一边羞赧地笑,一边枕着何岸的颈子蹭了蹭。

  何岸就唤了声:“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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